洛水仙的問題讓李清逸驚訝。
“豬頭……”頓了頓, 洛水仙釋然的問道,“殺了很多人?”
“廢話!”聞言,李大御史不假思索的斥道, 表情立刻升級到鄙夷和不屑, “十年前先皇猝死, 太子之位懸而未決, 遺詔未定, 後宮勾心鬥角,王位之爭愈演愈烈,幾位皇子相繼被誣陷入獄, 其中尤屬與世無爭的三皇子最慘烈,以死明志, 才德兼備性情溫和的五皇子更是落得面目全非的下場, 那一年的腥風血雨最後只剩下那時年僅四歲的當今聖上。而後敬安王挾持太后, 視皇上爲傀儡,把持朝綱, 貪贓枉法驕奢淫逸舞弊受賄,簡直是天理難容,人人得而誅之。”
“是嗎……婦孺在你眼中,永遠是弱勢羣體啊……”說着,洛水仙翻了個身, 面向了內側, 不給李清逸任何質疑的機會。
這天晚上, 找不到人的朱梵失眠了, 擔心小皇帝是否被訓斥的李大御史失眠了, 洛水仙總是睡得安穩踏實,熬夜對皮膚可不好的說。
二更天, 李清逸突然心煩起來,手中的書根本看不進去。
在王府等某人下落的朱梵,等來了宮裡的消息。
一路闖進後宮的時候,如入無人之境,沒有誰敢阻撓。
行至鐵將軍把守的一間無窗封閉的暗房,朱梵一個眼神,看守的太監忙不迭拿來鑰匙開鎖。
當燭光從厚重的鐵門外灑進裡面的時候,黑屋中的少年哆嗦着大氣不敢喘一口,直到認出來者,才‘哇’得哭着撲向了門外的人影。
“嗚嗚,皇叔……”
一把還未變聲的嗓音哭得梨花帶雨,抓着來者的衣角怎麼都不肯放,彷彿害怕一鬆手就又會回到那獨自一人的小黑屋中去。
少年一旦粘上來就像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雖然朱梵對前者的事不會坐視不理,但是打從心底他討厭和小皇帝的這種親近。
任憑少年把委屈的鼻涕眼淚往自己的衣服上抹,朱梵掃了一眼已經害怕的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不怒自威,“太后呢?”
“回王爺的話,太后已經就寢了。”
“她倒睡得着!”
諷刺得‘哼’了一聲,朱梵拎起還抱着自己大腿哭個不停的小皇帝,往外走去。
“王爺,您要帶皇上去哪兒?”
太監們一看,急了,連忙一羣羣跟過來。
隨朱梵進宮的年年有餘擡刀一擋,這些太監宮女唯有眼睜睜的看着人被敬安王提走了,而且他們的主子似乎還挺樂意的表情。
“王……皇上!”主子半夜進宮,全王府的人都不敢睡了,翹首企盼着指望別出什麼事兒,這人一回來,個個就被嚇得心驚肉跳。
一國之君被提小雞似的拎到王府,一雙眼睛哭得像核桃。
“快去給皇上準備飯菜。”年年對着那些愣掉的下人吩咐道,“你們幾個打些熱水,拿毛巾來。”
王府逐漸忙碌開來。
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皇帝被伺候的舒舒服服,臉洗乾淨了,也不哭了,吧嗒吧嗒的開始進食,咽得太快老噎着,又給一羣下人嚇得端茶遞水。
這段時間,朱梵只是站在廳外的走廊,視線飄忽在黯淡的月色中,視自己身後的這個小東西若無物。
突然感覺到有人扯自己的衣角,低頭一看,剛還在狼吞虎嚥的少年此刻正拿着一塊香糕凝視着自己。
望着這張討好的笑臉,朱梵心煩的抽回自己的衣角,繞過身邊的小人走進了廳內,掃了眼被風捲殘雲的食物,坐到堂前的太師椅上,抿了一口乖覺的下人奉上的茶,不鹹不淡的問道,“你今天做了什麼?”
聞言,小皇帝扁了扁嘴,回到廳內,小心翼翼的走近拒人千里的男人,託着手中的香糕,委屈的低下了腦袋。
“說啊!”朱梵擡高了聲音,顯得有些不耐煩。
“朕……”小皇帝糾結了良久,才吞吞吐吐道,“朕說……不想做……皇……”
聲音越來越輕,最後一個字索性被吞掉了。
朱梵哼笑了一聲,怪不得不僅關禁閉,連飯都不給吃!也許小皇帝不明白自己的母親爲兒子付出了多少,也許別人會以爲當今的太后是敬安王的人質、現在的聖上是敬安王的傀儡,只有他朱梵清楚明白,這一切的始終。
忽然,手裡被塞了什麼東西,收回遊走的思緒就見一張少年的純真臉蛋衝着自己笑了笑然後跑開,緊接着就是一羣叫着‘皇上這個小心’‘皇上那個不可以’的下人追着那個明黃色小人滿庭院的轉。
朱梵搞不懂這個剛纔還哭得稀里嘩啦委屈得一塌糊塗的小東西,怎麼就突然恢復陽光嘻嘻哈哈了?
“王爺,您幹嗎老是兇皇上呢?”仗着府中資格最老,年年的調侃語氣是被默許的。
“本王再兇,他也照樣不把本王當回事!”看着手裡被強迫塞進來的那塊香糕,朱梵厭惡的扔到了茶几上,手上粘乎乎的,甚感不爽。
“這是皇上對您信任啊。”
“本王不需要!”
“哎……”年年好笑的搖了搖頭,自己的主子也是個彆扭的人啊。
然而,說完那句不可一世之話的朱梵卻慢慢蹙起了眉,小皇帝那天真懶散的愚蠢樣子,讓一種憂心漸漸籠上心頭。
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子能守得住江山,坐得穩皇位嗎?
授人魚不如授人漁。
他居然忘了這個最簡單的道理。
“王爺,您怎麼了?”跟隨已久的年年顯然感覺到了主子的內心變化。
“找到那傢伙了嗎?”朱梵不露聲色的避開了前者打量的視線,將重重心事藏到了最深處。
“百姓家都搜過了,如果洛公子沒有出城,那歲歲平安今晚就可以排查出他躲在哪戶大人家裡。”
“他們一回來就通知本王。”
這一夜,李清逸怎麼睡怎麼不踏實,早早就起牀進了宮。到了宮門口,一經詢問,方知昨晚之事,大驚失色,立刻奔赴敬安王府。
此時王府內寂靜一片,和小皇帝折騰了一夜的下人們還在美夢中,唯獨書房內的會談炯炯有神。
“王爺,需要我們把洛公子從李大人家裡擡回來嗎?”歲歲、平安兩人興沖沖的提議道,這洛水仙也真有辦法,居然能哄得王府的頭號大敵青天大御史收留他,這下有好戲看了。
年年無語的給他們每人的後腦袋敲了一把,繼而有些擔心的看向沉默的人,總覺得昨晚過後心裡就不安。
“哼!”朱梵不以爲然的挑了挑眉,意外的沒有狂轟亂炸暴跳如雷,“聰明啊,選了那塊木頭當擋箭牌!!”
不一會兒,遙遙得就傳來擂鼓般的敲門聲,伴隨着一聲聲怒氣沖天的‘開門’。
等到熟睡的下人前來應門,剛打開一條縫,就被門板砸了自己的鼻子,敲門者二話不說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抓起眼冒金星的下人就問‘皇上在哪兒’。
“……”那下人痛苦的捂着鼻子,看清來人後,指了指裡面。
李清逸立馬丟了他,直搗黃龍。
剛踏進院門口,就被匆匆趕來的王府四侍衛齊齊舉刀攔下。
“李大人,王爺還在休息。”
“讓開,我是來找皇上的。”
“皇上也在休息。”
“我要親眼看見!”
“李大人,請你不要爲難我們四個。”
“滾開,如果皇上有一絲傷害,你們四個的命加起來都不夠!”
正當五人僵持不下,朱梵坦然自若的走來,輕輕揚手道,“放開他。”無視來者吃人的表情,他閒笑道,“小皇帝不過封了你一個御史,你就真把自己當回事,連敬安王府也敢隨便闖。”
“我要見皇上!”
“皇上是你想見就能見得嗎?你太擡舉你自己了。”從前的敬安王看見御史臺的李青天,總是給人一種能避則避能躲就躲的感覺,然而今天,竟反常的跟御史臺正面對上了。
“王爺,你私下把皇上帶出宮,並且還不讓文武百官見,不是太可疑嗎?”
“呵,本王就是軟禁小皇帝,你能拿本王怎麼樣?”
話音剛落,一番風起雲涌,暗流浮動。
茫茫草原上,猛獸亮出了利牙,張開的血盆大口決意吞掉眼前的獵物,站上草原巔峰。
不屈不撓的迎上猛獸的凌厲視線,御史的存在,彷彿就是爲了這一刻的針鋒相對。
“你敢再踏前一步,本王讓你永遠都見不到那小子!”
致命的威脅帶着認真的口吻,風中似乎飄來了熟悉的血腥味,一如十年前的那場浩劫般真實。
“就算拼着一死,我也絕不會讓皇上落到你手裡!”
堅毅的表情銘刻着磐石般的決心,逐漸明朗的天色宛如一場盛大序幕的拉開。
“抓起來!”輕飄飄的一句,朱梵換上了輕蔑不屑,“反抗的話,打斷他的腿!”
儘管對於主子今天的異常行徑奇怪,歲歲、平安、有餘還是在年年的示意下,拿下了人,稍做調整,踢中了李清逸的膝蓋強迫他雙膝跪地。
偏巧,這個時候應該在和周公聊天的小皇帝跑了過來。原是被驚醒的門人見了這裡的狀況,身在曹營心在漢,基於對青天大御史的支持,偷偷去通知了小皇帝。
“你們幹什麼?放開放開放開~~~”小皇帝一見自己的人被如此對待,立刻不平的跑過來,孩子氣的拍打着押解李清逸的四人。
年年像自己的主子投去詢問的視線,得到後者的眼神,他果斷的將小皇帝強迫帶到了一側,動作不容拒絕,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
小皇帝可憐的看向默不作聲卻統領着全場形勢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又對這個長輩心存敬畏,只有眼巴巴的喚着一聲聲,“皇叔……”
“這裡沒你的事!”朱梵厲聲的喝斥不怒自威,無視小皇帝哀求的神情,斜了一眼受制於他的李清逸,令道,“打進天牢!”
“慢着!”即使屈膝,李清逸沒有一絲卑躬之意,正義凜然的雙眸直視面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敬安王,聲音宏亮,“王爺,請你給一個理由!”
就知道你會問!朱梵早有準備,輕蔑一挑眉,“竟敢窩藏那傢伙,本王沒當場斬了你,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本官只是根據我朝例律保護重要證人,何罪之有?”
“重要證人?”朱梵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那傢伙的話你也信?還是你覺得本王會蠢到留下對自己不利的證據?”
可憐李清逸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怪只怪他太想除掉這個驕奢淫逸貪贓枉法的敬安王。
“邪不勝正!就算我死了,還有御史臺,還有千千萬萬的百姓,你的好日子不會太久!”
“至少比你這個三天後斬首的人,要活得久!”
死亡的宣告是□□的寫照。
眼見歲歲平安就要將李清逸押下去,小皇帝心急如焚,一口咬上橫在眼前的手臂,逃脫年年的阻攔,衝到了場中央。
“住手!朕命令你們放人!!放開!放開!!”小皇帝底氣不足的叫着,他知道這些侍衛不會聽自己的話,只有向另一人懇求,“皇叔…是朕,是朕想跟仙女姐姐玩,但是皇叔你肯定不同意,所以朕才讓清逸把仙女姐姐藏在家裡……全是朕的主意,不關清逸的事!”
這會兒反應倒快!
朱梵無動於衷的推開了上前來求情的一國之君,擲地有聲,“押去死牢!”
不容置疑的威懾將小皇帝愣在原地,他曾以爲對自己兇巴巴的皇叔其實是最疼愛自己的……
歲歲平安把李清逸押走了。
片刻,宮裡派了張公公將小皇帝領了回去。
方纔熱鬧的王府宛如沉入了水底,深海的幽靜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想救他,就試着反抗本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