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未眠的一夜。
估算着已經都手的名單, 李清逸一行人來到了又一處官邸。
“皇上?微臣不知皇上駕到,罪該萬死。”
“林大人,起來吧。”今晚已經經歷了十多遍這樣的情形, 少年重複着無味的話。
旋即李清逸便將五皇子尚在人世以及緊要的現況簡單陳述。
“皇上, 您希望微臣怎麼做?”
“林大人, 母后現在一意孤行, 朕希望你和諸位大臣可以站在朕的一邊說服母后。”
“只要是皇上的吩咐, 微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誇張的言行進行到一半,突然有下人上前來與林姓的官員附耳低語。聽到一半,對方便託詞有事, 需要離開一下,得到允許後便轉身去了後堂密探。
等到那林姓官員再回到前廳, 哪裡還有皇上的影子。
“人呢?”
“回大人的話, 您進去沒多久後, 皇上和李大人他們便急急的走了。”
“皇你的頭,那是假的!剛纔宮裡來了消息, 皇上好端端的在宮裡休息呢!居然還編造五皇子在世的消息,差點就被騙了!還不趕快去追!”
匆匆逃走的四人躲在一條巷子裡,屏息注視着追趕的人從眼前跑過。
“李大人,你怎麼知道有問題?”歲歲平安問道,如果不是李清逸快一步叫他們離開, 估計他們現在已經被圍攻了。
“天底下有什麼要事, 可以把皇上曬在一邊, 跑去後堂商量的?”李清逸的臉上絲毫沒有爲逃過一劫而慶幸, 相反, 接踵而來的是憂心,“看來太后已經發現皇上被掉包了。喂, 你們兩個幹嗎去!”
“天知道那個女人會怎麼虐待荷花!”
“回來。你們現在去只是自投羅網!照此情況,我們不得不對計劃稍作改動。爲了阻止皇上,太后一定會先下手爲強,如果籌碼沒了,我們做什麼都沒有用!必須要趕在太后的密旨到達天牢前,把人先救出來!”
“劫獄這個辦法我們不是沒想過……”歲歲看了眼平安,道,“本來大哥在的話,可能還有一點小希望。但是大哥奉了王爺的命令去找什麼三張王牌,就我們兩個的話……”
雖然對歲歲口中的‘三張王牌’心有懷疑,但時間不允許李清逸優柔寡斷。
“所以我說了,要趕在太后的密旨之前去天牢。別忘了,我們的後臺是皇上!”
順利進入天牢的四人跟在領路的獄卒後面走過一間間牢房,過程的太過順利讓他們起疑,甚至這些獄卒見到皇上親臨都沒有一絲慌張之色,彷彿早已預料到。
念及此,路前方涌出一批官兵,後路也被堵死。
雙方剛碰上,就聽到出口處傳來一陣喧譁,隨即便見一羣身穿暗藍官服的人笨拙的雙手握刀,指着御林軍,一點點走過來。
居然全是御史臺的人!雖然個個是文官出身,倒也端得一身正義凜然的氣勢,完全秉持御史臺的作風。
這樣一來,撇開技術不談,人數上雙方不相伯仲。
見狀,歲歲、平安互相交換一個眼神,前者做掩護,殺出一條路,讓平安去找到了朱梵等人被關的地方。
一刀劈開鎖鏈。
“怎麼了?”聽到遠處傳來的刀槍聲,朱梵問。
“王爺,計劃有變,等不到早朝的時間了。”
說着,平安一一放了另四人出來。旋即從懷裡掏出一壺烈酒丟給有餘,“喝了它!”
“可是年大哥不讓我喝酒……”
“你不喝酒,王爺他們怎麼出去!”平安上前,捏住猶豫之人的下巴,強迫性的把一壺酒全灌下了有餘的肚子。
一個飽嗝之後,醉薰的眼神開始渙散,卻準確無誤的接住平安扔過來的刀,仰天三笑,一路衝向了混亂的戰場,捲起一陣飛塵,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發酒瘋的有餘是王府的一張秘密殺手鐗,一旦他喝醉酒,功力是平時的三倍,曾經差點拆了王府,這也就是年年一直禁止他沾酒的原因。
眼見剛纔還人潮擁擠的前方剎那變得視野寬闊,趙太醫不停讚歎‘奇才’。
時間不容他們多做猶豫,朱梵抓過洛水仙的手,平安扶起病重的男人,五人和小皇帝一行人匯合後,踏着萬夫莫當的有餘殺出的血路,來到了外面。
一出天牢,就有御史臺的同僚守着一輛馬車衝這裡喊道,“李大人!”
一行人匆匆上了馬車,李清逸對着同僚有些擔心道,“那你們怎麼辦?”
“我們相信皇上!”
同僚眼神中的堅定令車內的少年動容,他不禁篡緊了拳,朕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不再遲疑,歲歲揚起馬鞭揮下,平安回頭衝着打架打在興頭上的某酒瘋子嚷道,“小余,上車!”
又一個飽嗝,刀鋒擦着臉頰而過,有餘猛地酒醒了,看了看眼前一堆張牙舞爪的血盆大口,嚇得他掉頭就跑,縱身撲上了馬車車頂。
飛奔而去的馬車遠遠的將追兵甩在了後面。
小小的車廂內,擁擠不堪。
少年終於見到了自己的五哥,不停抽着鼻子。
看着兄弟相認的感人畫面,趙太醫依然是那副笑容可掬的面孔,似乎對這次的冒險經歷很滿意的。
眉頭緊鎖的李清逸時而注意窗外的情況,時而將視線投向御史臺的頭號敵人敬安王,時而看看小皇帝。
朱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始終保持沉默的洛水仙身上,緊握的手一路都沒鬆開。
他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其實一點也猜不透這個人心裡在想什麼,不管是以前的那些荒唐事,還是現在的沉默寡言。
奔馳的馬車緩緩停了下來,下車後,驚覺這裡竟是被封的敬安王府。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兒。”
朱梵儼然一副主人的模樣,吩咐衆人待在大廳後,便帶着洛水仙拐出了走廊。
踢開一間房門,擺手揮走迎面而來的灰塵,朱梵把一直默不作聲的人粗暴的扔到了牀上。隨之而來的,出乎意外,是指責。
“你準備消沉到什麼時候?知道罪魁禍首是那個男人,就那麼打擊你嗎?你們什麼關係?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嗎?重要得過站在你眼前的這個男人嗎?”
狐狸眼中依然沒有任何動搖,彷彿是一具沒有生命的人偶。
心底積壓的妒火再也抑制不住,瞬間擴散到全身。抓過胳膊,壓了上去。
捧起那張死氣沉沉的臉龐,被嫉妒衝昏頭腦的人狠狠的吻着身下之人,似乎要刻上屬於自己的烙印。
指尖突然碰觸到一股冰涼的液體,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不曾見過的悲涼。
“十年……整整十年……”囁嚅的脣顫抖着吐出每一個字,連身體都在瑟瑟發抖,“我爹死後,在我身邊的只有他……不管我對他怎麼惡劣,回頭總能看見他站在那裡……雖然我討厭他的出現,討厭他的溫柔,討厭他的一切,但是我打心底把他當父親一樣尊重……”
凝視着崩潰的淚水,朱梵坐起身,把人攬進了懷裡,五指插進了柔軟的發中,把對方的腦袋輕輕按在了自己胸前。
“以後我會陪在你身邊,不會讓你再有這樣的經歷。”
“鬼才信你!”啜泣聲中,帶出彆扭的愉悅。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豬頭也是君子嗎?”
“你怎麼總是跟本王過不去?”
“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一時口快,朱梵覺得自己被設計了。
“讓我上你一回!”
“……”果然……
等待不是一種好滋味。
一點點看着東方露出魚肚,熱鬧的人聲也一點點喧鬧起來,越加讓幹坐在大廳的衆人心急如焚。
李清逸心裡囤積的怒火不是一點,把他們帶到這裡,又丟在一邊棄之不顧,倒是先給個說法,接下來怎麼辦!
就在衆人互相揣測之時,朱梵終於領着洛水仙回來了,兩人你推我踹,不知道又在爲什麼暗地裡較勁。
“歲歲平安,牽馬車,我們去城門。”朱梵瞪了一眼一恢復精神就不老實的洛水仙,剛纔的事免談!
而聽到這聲吩咐的李清逸終於忍不住問道,“去城門不是自投羅網嗎?”
如果是要逃走,趁夜不是更方便嗎?爲什麼要白白浪費時間等到早上?
“本王自有打算!”
通往城門的路很安靜,當然,所有人不會認爲真的這麼順利。
果不其然。
眼見馬車即將抵達人來人往的城門,四周突然涌出大批官兵,頃刻間將馬車圍得水泄不通。
八擡大轎裡走下的女人,和馬車中掀簾而出的朱梵對上視線。
前者冷笑,後者從容。
“全都抓起來!”
“誰敢!”聽到毫不留情的命令,少年迫不及待的從車廂裡鑽出,迎風站在踏板上,喝止官兵後,對着自己的孃親道,“母后,你要抓朕和五哥嗎?”
這樣的措辭,已經擺明了雙方的立場。
隨後趕到的一波朝廷大臣義無反顧的站到了少年身後,這是昨晚遊說的成果。
“還找了幫手,準備得很周到。”女人諷刺的讚賞道,彷彿早有預料的哼笑一聲,“各位大人,皇上正好好的在寢宮裡休息,你們這是往哪兒站呢?難道本宮會連自己的兒子都認不出嗎?你們和這羣居心叵測的賊人串通一氣,難不成是要造反?”
幾句話,就動搖了一方的軍心,母親沒有理由不認兒子。
“母……後……”少年完全驚呆了,從沒想到對方會做的這麼絕。
“你們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暗地裡互相交換情報掌握朝局,再找人假冒皇上,以爲可以就此稱霸嗎?可惜,本宮昨晚抓到一個內奸,已經全盤托出了你們謀朝篡位的計劃。”
面對這等荒謬的捏造,李清逸哭笑不得,他爲朝廷鞠躬盡瘁居然最後落得個謀朝篡位的罪名?
“死老太婆!連兒子都不認,老天爺怎麼不打個雷劈死你!”洛水仙毫不避諱的翻了個白眼,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被罵的人聽清。
女人氣結,一個眼色,就有手下把奄奄一息的荷花押了上來,然後她好整以暇的欣賞着這些人的表情。
“荷花/荷花!”歲歲平安兩人幾乎要衝上去,最後還是壓制住自己,握緊了手中的刀。
洛水仙看到荷花血肉模糊的十指,瞪向得意的女人,難得露出咬牙切齒的憤怒,“我一定殺了你!”
趙太醫不忍的撇開了視線,搖頭嘆氣。
“如果你們束手就擒,本宮還可以給他留個全屍!”
言外之意,若是再一意孤行,就別怪她當場下令斬首。
少年一瞬間猶豫了,無論如何,這個名叫荷花的人是因爲自己才淪落至此,可是身後這些人都把希望寄在自己身上,自己不能認輸。
就在小皇帝掙扎之時,輕咳的男人拖着病重的身體緩緩從馬車上走下,拍了拍少年因爲痛苦而發顫的肩膀,脣邊劃開一個安心的笑。繼而他邁着輕浮的步子,走過洛水仙面前,擦肩而過之際,眼神裡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接着,就聽到男人視死如歸的坦白。
“一切都是我策劃的,他們只是受制於我的威脅,你抓我吧。”
“五哥……”少年不由的上前拉住了男人的衣袖,懇求般的搖着頭。
“我是個早就應該死了的人。”不容置疑的抽回自己的袖子,男人瘦弱的身軀迎風而立,無形中籠罩上一股淒涼。
“哼!把這個冒充五皇子的刁民推出去斬了!”女人嘴角掛起勝利的笑容,衆人看她的眼神卻像看瘋子。
面對上前來抓自己的官兵,男人徐徐回頭,悠遠的視線看向了洛水仙,終於開啓了那一句瞞了十年的話。
“對不起,我答應洛先生照顧你,但是現在辦不到了。”
“……”張了張嘴無言以對的洛水仙除了震驚以外,腦中一片空白。
這算什麼……
“住手!要想帶走五哥,除非先殺了朕!”少年的決意久久迴盪在京城上空。
一時,寂靜無聲。
遠遠的,城外有馬蹄聲臨近。
一直靜靜觀看的朱梵低眉微微一笑。
趕上了!
還在馬車車頂一醉不起的有餘睡眼惺忪的張開眼皮,看着城外的一個黑點漸漸放大成一輛狂奔而來的馬車,一眼就認出揮鞭之人是年年。他一激動,忘了自己身處車頂,撲通滾了下去,酒全醒了。再擡頭時,只見那輛馬車已經停在城門,從中走出三個臉有不滿的老人。
衆人不知道朱梵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聽到太后驚恐的低呼而出。
“三大輔臣?!”
震驚之餘,李清逸帶着複雜又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一臉鎮定自信的男人。
朱梵一手攬過愣住的洛水仙,臉上掛着得意,十年前他就留了一手。
要是靠你們,本王早去地府報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