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滿園春色,微風細數一地落紅。
芳徑閒走。
揚起的如緞青絲打着旋在背後落下,眉翠如羽,膚白若雪,皓碗如霜,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半掩袒胸的輕質薄紗曳地,帶走了瓣瓣殘紅,掠去了另一對雙目。
一雙天生的狐狸眼微微挑起,看向了站在桃樹後的少年,狡黠一笑。
此時。
距離此地四條街外的道上,一頂金色麾蓋的暖轎正匆匆而行,那皁帷上的紫藤章紋和四個同行的帶刀侍衛刀鞘上鏤刻的紫藤花紋,讓路旁的行人見了都紛紛避讓,露出恐懼又厭惡的表情。
猛地,一個身穿孝服的百姓衝出路邊,直奔暖轎。
“大人作主啊——”
突如其來的攔轎狀況讓轎伕堪堪剎住腳步,暖轎不免晃盪了一下,一聲悶悶的嗚咽聲自轎中傳來。
跟在後的兩個帶刀侍衛立刻上前,湊到轎帷小窗旁,低聲擔憂道,“王爺?”
掀起蒙紗的窗簾,轎中之人揉着額頭,顯然是在剛纔撞到了轎門,一張俊臉黑成了鍋底,語氣不耐煩。
“什麼事?”
這兩個侍衛看了看前面和跪地喊冤的孝服者糾纏中的另兩個同行,回答道,“似乎是有人攔轎喊冤。”
“找本王喊冤?”轎中之人像是聽到了一個無比愚蠢的笑話,在街上找他敬安王朱梵喊冤,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見主子義無反顧的放下了窗簾,這兩個侍衛和另兩個同行交換了一下眼神,趕走了那苦苦哀求的孝服者。
等暖轎漸漸消失在視野裡,退避的行人陸續圍住了那可憐的攔轎人。
“你是外鄉人吧!”
“瞧他會向敬安王喊冤,就一定是外來的!”
“孩子,你不知道吧,這一代的敬安王在京城裡出了名的霸道,吃喝玩樂不務正業,王府祖上三代都是赫赫有名的貪官污吏,搜刮的民脂民膏都夠得上國庫了!”
“你向他喊冤,那是鐵匠鋪裡打金鎖——白費功夫!”
“你還是去向李御史喊冤吧,現在天底下的冤案也就他能幫得上忙了。”
聽着隨風飄來的隻字片語,朱梵焦急的敲着手心。
洛水仙,本王回府的時候你要敢不在,今晚非把你煮了吃!
暖轎還沒停穩在王府前,朱梵就迫不及待的掀開葦蓆衝出去,一路上婢女家丁個個乖乖退到一邊,恭敬的送主子暢通而過。
走到落紅滿地的花園裡,不見那個妖嬈的人影,朱梵就覺得不對。
就在他準備轉身再找的時候,管家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
“王、王爺,不好了!皇、皇上來、來!”
“本王現在沒空接待他,讓他自己玩去!”朱梵斜了眼,完全不把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小皇帝放在眼裡。
“不、不是,皇上是來過,已經走了。”
“那你急什……”猛地,朱梵收聲,腦中閃過一個想法,下一刻立刻氣得怒髮衝冠,“你剛纔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小皇帝什麼時候來的?來幹嗎?什麼時候走的?”
面對朱梵即將暴走的狀態,管家吞嚥了一口,哆嗦道,“皇、皇上和洛公子一起走了……”
朱梵的腦海裡的一根筋崩斷了!
洛水仙,你這個沒有貞操觀念的傢伙!!行啊你,爬牆爬到小皇帝頭上去了,你真當我敬安王是吃菜的!
“年年、有餘、歲歲、平安,備轎進宮!”
“啊啊啊啊——你們四隻忠犬放我下來——”
“洛公子,您就別爲難我們了,您乖乖待在轎子裡,王爺和皇上說幾句話後馬上就回來。”
“本公子是被這裡的主人邀請來的,你們敢對皇帝的客人不敬?抄你們全家!”
“洛公子,您行行好,別逼我們動武,要是弄傷了你,王爺會生氣的。”
“年年~我知道你是四個人裡的大哥~我第一次來皇宮,還沒玩夠呢,你再讓我逛逛,好不好~”
“咳,洛公子,請你把衣服穿好……”
“有餘~你是他們之中長的最帥最英俊最善解人意的,我就再逛一會兒,一會兒會兒就好~”
“公子,求你千萬別脫衣服!上次我們可被王爺罵慘了!!”
“歲歲~”
“啊,平安,今天天氣不錯哦~”
“是啊是啊~不知道今天晚上劉大娘燒什麼菜~”
“……”
被四隻忠犬分四個方向守在暖轎裡的人不甘的鼓起了臉,悻悻的把撩起的衣襬放下蓋住姣好的大腿,拉上裸肩的輕質薄紗,抱起雙膝悶悶不樂的坐在暖椅上,心裡咒罵那個豬頭王爺!
想他洛水仙縱橫江湖數載,玉樹臨風勝潘安,閉月羞花賽天仙,以他沉魚落雁之貌,想怎樣就怎樣,就算在牀上是被抱的那方,對方也要聽自己的指揮,如今卻落得被四隻家犬看管,自由不得。
若不是半個月前來京城玩馬失前蹄,他說不準現在去西域逍遙了呢!
朱梵你個豬頭王爺,別以爲我跟你上過牀,我就是你的!
日落黃昏,敬安王府里人人自得其樂,這種情況只有發生在王府的主子和爬牆的某人一起出現在這裡,或一起消失在這裡的時候,如果一個在一個不在,那就得人人自危了。
這會兒,朱梵連拖帶拽的把扭捏掙扎的人扔進了房間。
“你就是故意一刻都不讓本王安心是不是?”朱梵已經被今天的事氣得血色紅潤,兩眼冒火。
趴倒在牀沿的美人慢騰騰的收起自己的腳,小小的縮在牀角,揉着被抓出紅痕的胳膊,一臉憋屈的看向發怒的前者,抽了抽鼻子。
朱梵卻並不爲這我見猶憐的情景有所動容,洛水仙的皮膚比較敏感,只要一抓就容易紅,上過當的他絕不會再犯第二次錯。
“全京城的人都被本王教訓過了不敢碰你,你就找小皇帝去了是不是?你膽子可真大,還大小通吃!”朱梵氣紅了眼,俯身抓過那雙纖細的手腕摁倒在牀,急而粗的喘氣已經預示着一輪攻擊即將開始。
“我不要做!你一點都不溫柔!”被壓制在身下的美人賭氣的一撇嘴,天生嫵媚的狐狸眼裡添上了一抹孩子氣的怨念。
“本王溫柔你就肯做嗎?”
“我考慮考慮~”
“你還真敢說!在本王面前可由不得你作主!”
“豬頭!放開我!我咬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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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後宮中。
“嗚嗚嗚……奶孃,你輕點,疼~”
“活該!誰不好惹,去惹敬安王?連太后都敬他三分,皇上怎麼還敢動他的人?”
“朕怎麼知道皇叔會發那麼大的脾氣~本來皇叔一直會來宮裡看朕的,可是這半個月來皇叔要不就是下朝即刻離開,要不索性就不來上朝了,聽說他金屋藏嬌,朕就好奇想去看看嘛……唔,奶孃,輕點,輕點!”
“這王爺下手也真重,好歹您是一國之君,這張臉明天還要上朝見百官呢!”
“恩恩!嗚……”
夜半時分,凝視着側躺在臂彎裡熟睡的佳人,那如霜的皓碗上還留着腰帶扎過後的痕跡。雖然知道那體質的成分更大於捆綁的原因,朱梵還是有些愧疚。
你就不能安分的待在我身邊嗎?
憐惜的將落在身旁的被衾蓋上,撥開零亂的碎髮,落了個吻在那光潔的額前。小心翼翼的把靠着自己睡着的人放平在牀上,他拾起牀畔的外衣披上,開門就見房外站着自己的心腹侍衛年年、有餘。
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低聲道,“去書房說。”
徑直來到書房,確認隔牆無耳後,年年和有餘合上了門。
“王爺,今天的攔轎之人已經查到了。他叫王二,是茯苓縣人,和年邁的父親一直在地主家做長工,不久前,他的父親被地主家的狗咬死,縣官判作意外結了案。”
“被狗咬死?”朱梵眼神中閃過一絲懷疑,似乎想起了什麼,隨即露出厭惡的情緒,“是遊戲嗎?”
“最近達官貴族之間很流行‘以動物和人搏鬥’爲賭注的遊戲,他們厭倦瞭如出一轍的鶯歌燕舞,這種親臨觀摩的真實感受和血淋淋的視覺效果可以帶來雙重享受。現在看來,已經風靡到一些地方富豪家了。關於王二,一切已經安排好了,憑李御史的正直,他不會袖手旁觀的。另外,歲歲和平安已經着手去調查這個遊戲的發起者了。”
對心腹侍衛的做事周到,朱梵顯然露出滿意的表情。
“如果那塊木頭碰到釘子,你們就適當的透點情報給他,注意不要泄漏身份。”說完,朱梵就要離開,出門之際又想起一件事,道,“今天城東那裡似乎又有騷動,出動了官差,你們去看一下。老樣子,如果需要什麼費用,直接去帳房問裴鏡拿,就說是本王要用。”
目送那挺拔的背影踏着月色離開,剛纔一直旁聽的有餘出聲了。
“王爺爲什麼要讓我們暗地裡給那些受苦的百姓送錢,人前卻要做個貪污受賄蠻橫霸道人人討厭的王爺呢?”
“自前三代的王府主子刮盡民脂民膏做盡紈絝子弟,‘敬安王’這個稱謂已經是貪官污吏的象徵,王爺說他懶得去改變百姓心中的形象,反正他要的也不是這些虛名。”
“不要名利,不稀罕權力,也不在乎金錢,那王爺要的是什麼?那個洛公子?”
“有餘,你問題太多了。”
“那我們今晚是不是又要去做那個‘河蟹大俠’劫富濟貧?”
“恩。”
“哎,王爺就不能取個正常點的名字麼……‘一枝梅’‘我來也’‘不留名’,就算是牆頭草也比‘河蟹’好聽!”
“王爺沒取‘旺才’已經很不錯了……”
離開書房後,朱梵並沒有直接回房,而是繞到了花園裡的一座假山後。依稀聽得一陣輕微的轟聲,接着是一片沉寂。
微風輕擦枝椏,葉晃花落,弦月西移。
良久,又是那個轟聲,人從假山後走了出來,眼角的惆悵一閃而逝。
走至佳人熟睡的房門前,朱梵怔怔望着緊閉的門扉,輕嘆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玩過頭了?我不是氣你爬皇宮的牆。在王府,你做事可以沒有底線,但是皇宮有皇宮的規矩,要是今天的事傳到太后耳裡,難保她會爲了皇室的尊嚴讓你永遠消失。她是一個爲了所愛什麼都能犧牲的女人,曾經是她的父母,現在是她的兒子……
泛黃的回憶涌上心頭,朱梵揮去腦海裡的片段,淺呼吸一口推門而進。
看到屋內情形的瞬間,敬安王府的主子暴走了,整個午夜的京城被吵醒了。
“馬上叫一隊御林軍守住城門,沒有本王的命令天亮了也不許開城門!年年、有餘,你們兩個帶隊挨家挨戶找,一個角落也不要放過,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本王找出來!誰敢窩藏那傢伙,本王抄他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