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走進地下暗室, 樓中守衛早逃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採熙如同脫水的魚在砧板上徒勞掙扎,抖得鎖鏈嘩嘩作響, 見了玄乙如見了救星:“玄乙大人!快救我下來!”
玄乙順手撿起一旁被丟棄的短刀, 手起刀落, 將鎖鏈斬斷, 皺眉問道:“你應該知道自己法力低微, 也說過要好好修煉。你不老老實實在停雲山守着風邑,跑到這魔界夜梟地盤來招惹他做什麼?”
採熙哭喪着臉,坐起來活動着麻木的手腳:“是允真大人來到停雲山, 爲永夜城中的事情想找風邑問話。他說起發現七兒在這裡,風邑一直惦記着七兒, 我想着只要偷偷將七兒帶回去就走、不被發現就行, 就求着允真大人帶我一起來了……外面方纔動靜那麼大, 發生什麼事?允真大人沒事吧?”
玄乙道:“方纔樓塌了,他應是被埋在碎瓦下面。”
採熙舒了口氣:“那就好。”
玄乙:“……埋在碎瓦堆裡有什麼好?”
採熙很有信心:“允真大人法力高強, 不過是被幾塊瓦片壓一壓,肯定沒事。”
玄乙懶得告訴他允真是被青竹打暈後和獸皮魔物一起埋在瓦礫堆裡的,是生是死還真不好說。以手指間髮絲的稀薄感覺作爲指引,尋找俊卿被關之處。
採熙跟在她身後,內疚道:“本來挺順利的, 我也沒想到, 找到了七兒, 可他竟不願跟我回停雲山, 嚷嚷着青竹魔君待他極好, 我哄不住他,動靜一大, 我就被抓住了……帝君昨夜正巧也到了這裡,爲了救我被那青竹算計了,跌進一個水池,帝君好像被困在裡面出不來……”
玄乙想起俊卿與那兩個魔女同處一池的情景,心煩意亂,打斷他:“哪裡是被困住?我看他是自己不想出來。”
採熙撓着頭:“玄乙你別生帝君的氣,帝君那是迫不得已。咱們鳳族最是清高,他就算再怎麼風流也不會和魔女混在一起的……”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偷眼看看玄乙越發陰沉的臉色,識趣地住了口。
青竹並未在此設置過多的囚室,在採熙的回憶下,很快玄乙就在地下找到了那間浴室的暗門,運用氣力打開。
海浪的鹹腥氣味撲面而來,原來這大池竟是引來海水充填其中。兩個侍女早不見蹤影,俊卿一人仍靠在池邊角落,聽見他們腳步,回頭歡喜叫道:“小黑,採熙,你們終於來了!快,快把我弄上去!”
玄乙見他這若無其事的模樣,心頭火燒得更旺,左手念訣,指向這一池碧水——
池水卻毫無變化。
玄乙心下暗驚,本來她是想凍住這池水解氣——連同這輕佻男子一起凍在裡面;但這麼一池海水看似普通,卻不受她法力驅使。
俊卿瞥見她手勢,苦笑連連:“小黑,你可冤枉我了!別賭氣,快將你手中短刀給我!我腳上被鎖住,脫不了身。”
玄乙仔細一看,這纔看出端倪:原來俊卿右腳踝被緊緊鎖在水下,他以雙手搭在水池邊角,靠在光溜溜的池壁上;這個姿勢看似愜意慵懶,實則是竭力支撐住自己不掉下水去。
玄乙順手一揚,將短刀丟過去;這一丟卻是餘怒未消,來勢洶洶。俊卿看得分明,料知自己接不住,乾脆一鬆手,“撲通”一聲躲入水下。
那刀釘入池邊,足有兩寸深。俊卿這才冒出頭來,費力去拔;拔了幾下沒拔/出來,甚感顏面有損,便瞪着一邊瞧熱鬧的採熙怒道:“蠢小子!你還不過來幫忙,也不想想我是因爲誰才被困在這的?!”
採熙一直在發愣,這才如夢初醒,扒在池邊幫忙。折騰了一會,俊卿終於脫身,狼狽出水,顧不得儀態風度,癱在地上四仰八叉躺了一會,才恢復原狀。
見玄乙疑惑,他指指池水解釋道:“我在這水中被壓制了法力和神識,與凡人無異,接不下你那一刀。”
採熙奇道:“這是爲何?那夜梟竟能造出這麼厲害的東西?”
俊卿恢復了氣力,起身挽起頭髮:“別擡舉那魔頭,他若有這個本事,早就吞了風邑。”採熙嚇得吐吐舌頭,聽俊卿解釋:“瞧見沒,池底那個洞,這水是從旁邊的西極之海引過來的,因爲連通西極,雖然效力減弱,卻也與海中之水一樣,能夠壓制法力,所以困住了我,堂堂神君連一個小池子也爬不出來。”
採熙嘀咕:“那還不是因爲您大意。”
俊卿在這水池裡被窩囊困了大半夜,此時狠敲他腦袋泄憤:“不知好歹的小輩!我雖不做帝君,也是你的族長,這是你說話的態度嗎?!要不是我偶然到此,出手相救,你已經成了那夜梟的點心!你這無用小輩,就知道連累旁人!兩個長老是幹什麼吃的,小輩們也不妥善管教,今日我便好好教訓你……”
採熙抱着頭蹲在地上,委屈道:“本來我是不會被抓住的,可我……這魔君和風邑實在是太像了,我一時愣了神,這纔給抓住了……”
俊卿不理他分辯,仍不停手:“這個你不是早就知道嗎?!還愣什麼神,你莫非就是喜歡那副皮囊?膚淺!幼稚!你這點修爲還敢跑到魔界來,你若出事,風邑就醒不來了,你難道不知道?!”
採熙終於後怕起來,帶了哭腔:“帝君我錯了!我這就回停雲山,再也不出來亂跑了!”他扭頭向玄乙求助:“玄乙大人你快勸勸帝君!”
玄乙本是對着這池海水細看,卻看不出個究竟,正正欲彎腰伸手沾點水試試,聞言便走過來:“你們鳳族自稱莊重,管教小輩的方式是否太過隨便了?就這樣敲他一頭包就完事了麼?”
採熙沒想到求來個火上澆油的,鬱悶道:“喂,玄乙,當初是我帶你上停雲山的,你如今和帝君好上,就忘了我這點好處啦!打我幾下還不行,難道還要用焚寂心火來燒我不成?”
他這一嚷嚷,俊卿倒停了手:“哦,如此說來,你倒也不是寸功沒有……”
採熙得理就囂張,把頭從胳膊肘裡擡起來,正巧看見俊卿胸膛,便像發現了天大事件似地叫起來:“帝、帝君!您心口這是……難道是焚寂心火的疤痕啊?!”
俊卿低頭一看,剛纔狼狽出水,衣衫未乾,沒來得及好好整理,此時前襟散着,露出了那塊火焰形狀的疤痕。玄乙順着採熙所指,也看了過來,好奇問道:“焚寂心火?那是什麼?”
採熙還未來得及回答,俊卿不動聲色,掩好衣襟,又在採熙頭上狠狠敲下:“你不聽長輩教誨,反倒振振有詞,還敢偷窺起族長來了!等着回去禁足吧!”
採熙躲閃着,小聲嘟囔:“我沒看錯,那就是焚寂心火。看來帝君您年輕時也不是省油的燈啊,犯下的錯肯定比我大多了,不然怎麼會受這刑罰……”
見玄乙不解,採熙解釋道:“我只是在族規上看過,焚寂心火用來懲罰族裡犯下大錯之人,好像是用靈火焰芯放置在受刑者胸膛裡灼燒,直到從內而外燒穿皮膚。雖然我們鳳凰都要歷經真火劫,但這種刑罰要比真火劫痛苦百倍,逄谷說受過的人沒幾個還能好好活下來的……沒想到帝君……”
俊卿喝道:“好了!你還想讓多少人知道?有空想這些,還不快去尋找七兒,不然豈不白來一趟!”
採熙不敢再說,捂着頭,爬起來一溜煙跑了。
俊卿回身見玄乙仍冰着張臉,尷尬笑道:“想來你瞧見我和兩個魔女泡在這裡了?我那是迫不得已……昨夜潛進來,正好瞧見採熙被抓到此處,那青竹說上次在永夜城與我喝酒未能盡興,硬要斗酒,誰知他在上面設了機關,我與他打架時不慎掉進這池子裡,居然就被困住。我在這水裡沒有法力,萬一得罪那兩個魔女,把我悶進水下淹死可不就完了……”
玄乙轉移了注意力,盯着水池皺眉:“真有這麼厲害?也就是說,西極之海……”
“沒錯,西極之海會壓制渡海者的法力。不論神魔,要闖西極之海,都不能憑法力之能,而是要以凡人之身渡過。”俊卿正色道:“要到益末山,只有渡過西極之海。要渡海只有乘舟,駕雲縮地皆不能通;若行舟遇險,也會像凡人一樣喪命海中。西極之海波濤萬頃,風雲變幻莫測,一直以來能到達益末山的人寥寥無幾——即便這樣,你也要去,是吧?”
玄乙思索片刻,堅定道:“要去。”
不是莽撞冒險,而是無路可選。雖然兩萬多年來,從未鬆懈地磨礪戰力,以她現在的修爲,雖已超越了三萬歲能達到的極限,但對抗三萬年前就身爲神族統帥的昊空,根本毫無勝算。
要對抗昊空,必須有鎮魂鞭在手。離陰族從來見風使舵,不會把鎮魂鞭交給她一個巽朔遺孤。即便離陰族願意違抗天帝之命把鎮魂鞭交給她,單憑現在修爲,仍是難以擊敗昊空。西極之海雖然兇險,但盡力一搏尚可掙得生路,到達益末山之後將自身修爲提升一倍,才勉強有挑戰昊空的資格。
俊卿聞言並不意外,仔細整理好身上衣衫,擡頭笑道:“好,事不宜遲,那咱們這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