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看了她一眼,這纔將勺子還給她。“那你小心點兒,有點兒燙。”
牧小芝沉默地接過勺子,一點點的喂進自己嘴裡,形同嚼蠟。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的平靜,像是一個沒有生氣的木偶。只是機械性的重複着進食的動作,目光就這麼盯着前方,空洞的沒有焦距。
見此時牧小芝一樣的反應,纔剛下一半的心再度提了起來。蕭衍小心地在她的身邊坐下,看着食不知味的牧小芝。“丫頭,粥好喝麼?”
然而,蕭衍並沒有聽見她的回答,依然機械的重複,直到他輕輕地扯了她的T恤一下她纔回過神。茫然地看了一眼沈謙,應了一下。“啊…….哦…….”
“球球,是我在問你。”伸出手將她的臉板過來面對着自己,蕭衍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粥。“粥的味道怎麼樣?”
牧小芝反應遲鈍的菜意識過來他問的是什麼,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的點點頭。“很好吃,謝謝。”
騙鬼去吧,他家丫頭最討厭的就是淡淡唱不出味道的東西。而且他還特意吩咐不能放鹽巴之類的調味料。
但是看到這樣毫無反應的牧小芝,沒有了平日裡的生氣,還是感到一陣的難受氣悶。
現在沈謙和蕭衍才懂得,原來一個人可以難過到,沒有情緒,沒有言語,沒有表情,連呼吸都是痛的。
“你們先回去。”
蕭衍和沈謙兩人擡頭看向許沐天,卻見他已直接站起身,用一種十分平靜的表情掃了牧小芝一眼,最後落到那兩人身上,完全不給他們任何拒絕的架勢。兩人面面相窺,又看了看呆坐着的牧小芝,什麼也沒說便離開了公寓。
良久,客廳中的兩人都不曾說過一句話,牧小芝依然很安靜機械性地重複着喝粥的動作,連聲音都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許沐天坐在她的對面,目光卻投向窗外,兩人都彷彿置身只有於一人的世界中。
一陣陣的咳嗽聲將許沐天的視線拉了回來,見牧小芝一邊咳嗽着,一邊還不斷地往嘴裡塞着清粥,致使咳嗽不停,將她蒼白的臉色染上一抹紅暈。而她始終不曾停止過,那種自虐般的方式讓他的眼又冷下了幾分。
“既然吃不下,就別吃了。”
“我說別吃了!”
見牧小芝宛若未聞,許沐天走過去,強硬地將她手中的粥搶了過來,卻不料她握得死緊,一個錯手便打翻在地,部分清粥順着沙發低落在地上的絨毯上。許沐天也被自己嚇了一跳,見她腿上還殘留着些許的清粥,忙抽過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乾淨,又去洗水間拿出牙膏輕輕地塗了上去。
“抱歉,我……”
牧小芝維持着捧着粥的姿勢,手中勺子還停在半空,半響才慢慢地放下,目光出神地盯着絨毯上還冒着熱氣的粥,絲毫沒有理會腿上的燙傷。
“你還想要這麼自哀自怨到什麼時候?”牧小芝這樣安靜得幾乎所有的一切都宛如要靜止一般的樣子,終於讓許沐天心中僅存的一點兒耐心磨盡。伸出手擡起她的頭,讓她不得不面對着自己,連聲音都帶着不容忽視的冷厲。“想要就這樣等死嗎?”
被迫擡起的下巴,讓牧小芝對上了許沐天那帶着怒意
的雙眸,那裡面跳動着一種叫火焰的東西,她也能清晰地看到裡面自己小小的倒影,像一個呆膩,沒有生氣的娃娃。半響,她的乾乾地說了一句。“受懲罰的,都是活下來的人。”
受懲罰的,都是活下來的人。
許沐天的手微微一頓,那種空洞彷彿什麼都沒有,又彷彿哀傷沒有盡頭的絕望。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害怕她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看着這個世界。下意識的,他伸手覆上了她的眼。粉桃般般的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的蒼白,下巴繃成像是刻畫出的僵硬。他聽到她繼續說道:
“活下來的,是我,所以,這樣的折磨。”覆上的雙眼,找不到方向,牧小芝只能憑着感覺對着許沐天的方向微擡起了頭,這讓她忽然展露在脣畔的笑容,更加的蒼白空洞。許沐天忽然感覺到,一陣溼意,在他的掌心蔓延開,就像心中某一種疼痛。“是理所當然的啊…….”
“所以你打算就這麼默默承受?”許沐天放開手,看着那微紅的眼眶,殘餘在眼角的淚,卻無比的刺眼,讓他的瞳孔都不自覺地微縮着。
“我和你們不一樣的。”牧小芝避開了他的視線,將臉埋在雙腿間,環抱着自己,蜷縮着,悶聲而低啞着開口。“你們可以保護自己的一切,可是,我……沒有能力,我也想要大步向前,我害怕,會害怕着,若是失敗了,又有誰能站在背後……”給我依靠呢?只能茫然無措地躲進自己的世界,慢慢的舔舐着自己的傷口,那個時候,就連哭泣…..都顯得多餘。
久久,直到絨毯上的粥不再冒出熱氣,許沐天都沒有回答,只是就這麼看着蜷縮在自己面前的人,彷彿被全世界遺棄的模樣。微風從陽臺灌了進來,微卷起窗邊的窗簾,徐徐地盪出一層層的波浪,就像此時他那起伏不定,不再平靜的心情。
“你總是在跑,我又如何給你依靠?”
——總是像鴕鳥一樣,總是習慣性地躲避。每次要抓住你的時候,你總是會不着痕跡的離開。就算我有心想要爲你做什麼,你也從來沒有給過我這個機會。膽小害怕着,草木皆兵地躲進自己的世界。
輕輕地將被世界遺棄的孩子擁入自己的懷抱,許沐天將臉埋在她的發間,只能看到隱忍的雙脣述說着某種無力的沙啞。
“即便你背後有可以依靠的人,你也要有走過去的勇氣啊。”
牧小芝很安靜地蜷縮在沙發上,任由許沐天將自己抱在懷中,不曾動過一下。
“小天,你知道麼……?”良久,都讓許沐天以爲她已經睡着的時候,牧小芝忽然開口:“小時候,每一次我闖禍,善後的總是你;功課做不好,幫我補習的也是你;和別人打架輸了,給我報仇的還是你;……很多很多,總是在我無能爲力的時候,你都會出現的。漸漸讓我有了一種依賴。曾經的我也以爲你會是我的依靠。”
牧小芝輕輕地推開了許沐天,轉過頭看着窗外,吹進來的清風打在她的臉上,有一種冰涼的刺痛。讓身後的許沐天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那種沙啞得聲音被微風送過他的耳中,卻像是無形的利刃,斬斷了某一個他始終忽略的東西。
“但是那也只是曾經的以爲…….”在三
年前,他忽然離開之後,她才明白過來,那也只不過是一個錯覺而已。然而那種錯覺,卻無措得讓她痛徹心扉。像是溺水的人失去了浮木,永遠沉入漆黑冰冷的海底。
許沐天想要開口,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而此時牧小芝緩緩轉過頭,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在微風中,飄飄蕩蕩着。
“所以…..現在,我沒有所謂的依靠。”
現在彷彿就像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時候,但是,我們已經……好似騎着剎車壞了的自行車一樣,無論結局如何,都不得不一路朝前繼續走下去。
將已經睡着了的牧小芝抱進臥室,小心翼翼地幫她蓋好被子,許沐天坐在牀邊,撥了撥她額前的劉海。指尖無意識地慢慢描繪着她的輪廓,接住了從眼角滑落的淚珠。將淚珠放入嘴邊淺嘗,清冷的眼中漸漸壓抑不住那涌上的沉痛。
曾經的我也以爲你會是我的依靠。
但是那也只是曾經的以爲……
所以……現在,我沒有所謂的依靠。
爲什麼要這麼說?
你是用什麼樣的感情來說出這句話的?
爲什麼在這種時候…還能擺出這副笑臉呢…
彷彿輕輕碰觸一下就會崩潰掉一般的…明朗的…悲傷的…令人心痛的——……笑臉——…
只要一閉上雙眼,漆黑的視野中就會浮現出三年前那泫然欲泣的臉。就像耳膜被什麼東西用力壓着一般,耳鳴伴隨着壓迫感持續不停……同一張臉,兩種不一樣的表情,不斷在腦海中交替着,那種感覺就像是在高燒不退的情況下做着惡夢……腦中有一種被攪拌着的不快感……
杜月姍心不在焉坐在教室聽着可有可無的選修課,心緒卻早已飄到遠方。自從前天和淼淼給自己的東西交給牧小芝之後,直到現在她都沒有看到什麼異樣的情況。但是心中那種惶惶不安的煩悶就始終不曾消失過,無孔不入地佔據了她的心神,以至於要做的事情頻頻出錯。
然而,這種煩躁在聽到有人叫住自己,看到樓下站在樹邊的年輕男子之時消失殆盡。杜月姍掩住自己的欣喜,在身邊的人或好奇,或驚訝,或羨慕種種目光下緩緩又鎮定地走了過去。
“你找我有……”
許沐天冷冷地看着她,完全沒有理會她雀躍的心情,一開口便直奔目的。“於淼淼在哪兒?”
沒有料到許沐天會是這樣的反應,杜月姍的表情就這麼硬生生的僵硬在臉上,隨後才裝出一副茫然地表情。“你在說什麼?我根本就不知道…….”
“前天,你不是和牧小芝見過面?不是交給她一些東西?”許沐天冷嘲地看着她,看着她多餘的自我掙扎,眼中卻冰涼一片。“別告訴我那是你自己的?那些東西,你是不可能會有的,難道不是於淼淼交給你的?”
許沐天有備而來的問話,讓她一時語塞,無力反駁。“就算是,那又怎麼樣?淼淼最後的要求,作爲朋友的我爲什麼不能幫她完全?”
“我再問一遍。”並沒有將她此時的激動放在心上,許沐天再度重述了一遍自己的話。“於淼淼在哪裡?!”越是不耐,語氣越加的森冷,表面越是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