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的上午,王思宇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手裡夾着一顆煙,皺眉看着材料,秘書長侯晨坐在沙發上,慢吞吞地喝着茶水,不時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這位年輕的市委書記,越看越是覺得奇怪,這位溫文爾雅的市委書記,與昨晚的表現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昨晚,在鳳凰樓大酒店發生的事情,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回到家後,侯晨想了許久,又捧起新華字典,搜索了許多詞彙,才找出一個最適合的詞語,來形容這位頂頭上司的表現,那就是‘猥瑣’,沒錯,就是猥瑣!
這樣的字眼,通常是與領導幹部挨不着半點關係的,但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太子黨中的佼佼者,手段多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萬萬沒有料到,王書記居然會想到用這種辦法,對付這些貌合神離的同僚,除了猥瑣,還能說什麼呢?
今天早上,他去了市長盧金旺的辦公室,兩人提及昨晚發生的事情,仍有些尷尬,在沉默半晌之後,盧金旺摸着油光發亮的額頭,很是鬱悶地來了一句:“唉,老侯啊,咱們的王書記……他……他這是在耍流氓啊!”
侯晨卻頗不以爲然,在他眼裡,政治的本質,就是耍流氓,在冠冕堂皇的旗號下,幹着見不得光的勾當,近些年間,南粵乃至國內官場的表現,大抵如此。
放眼全球,所謂的國際政治,也是如此,聯合國五大常任理事國,就是公認的五大流氓頭子,隨便找出個理由,就可以對小國弱國予取予奪了。
相對而言,王書記這次耍的流氓,很是漂亮,讓人瞠目結舌,卻又輸得心服口服,無話可說,昨晚的場景,甚至可以算作是一節生動的教育課,讓三人現場感受到,如果黑惡勢力橫行氾濫,將會引發多麼嚴重的後果,一切說辭和詭辯,在鐵的事實面前,都是那樣的綿軟無力,不堪一擊。
當然,這僅僅是開端,想在濱海市打開局面,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要想收伏下屬,讓大家甘於俯首聽命,還需要漫長的時間,即便是這開門頭一腳,也還僅僅踢出一半,能否奏效,還是個未知之數。
譬如,同意調整,並不等於按照王書記的思路調整,圍繞着公安局長,乃至濱海市政法系統的人事調整問題上,將會有一輪隱秘而激烈的角逐,能否在照顧到各方利益的同時,順利實現他的意圖,將是這位市委書記必須面對的事情。
在昨晚遭遇挫折之後,市長盧金旺,市委副書記許伯鴻,兩人選擇了合作,拋出唯一的公安局長候選人,副局長郝清平,以此來削弱毛守義離開的影響,也令王思宇無法通過這次的突破,掌控住濱海市的公安口,這一重要的強力部門。
這無疑是一個重要的信號,意味着,在做出妥協之後,如果王思宇給予的回報,不能令兩人滿意,他們將會在很多事情上聯手,步步爲營,對王思宇這位新任市委書記,進行牽制,同時,也是一個測試,試探王思宇改造公安口,以及政法系統的決心。
郝清平這位原市局的副局長,也是公安口的老人,以前在常務副省長杜山主政濱海期間,曾經得到過重用,換了書記之後,因爲站隊問題,吃了許多苦頭,鬱郁不得志,在副局長的位置上,耽誤了幾年的時間。
不過,此人心機頗重,利用各種手段,極力拉攏領導身邊的工作人員,讓他在市長盧金旺,副書記許伯鴻那裡,都有着極好的印象,成爲兩人都能夠接受的人物,因而,逐漸又獲得了重用,在這個人選上,兩位市委副書記有了共識,也就有了再次聯手的基礎。
侯晨眯起眼睛,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也很想看看,這位王書記該如何應對,是否會在下午的常委會上,與兩位副手吵得不可開交,或者故技重施,用威脅逼迫的手段,把這個難題解決掉,如果那樣,即便取勝,也會失去不少分數。
半晌,王思宇把材料放下,擡起頭,含笑望着侯晨,輕聲道:“秘書長,對於公安局長的人選,我沒有異議,只不過,現在討論還太早,我徵求了省委領導的意見,暫時讓毛守義同志到省黨校學習一段時間,回來後,再做調整。”
侯晨點點頭,試探着問道:“也好,那王書記,在這期間,可否讓郝清平同志主持打黑工作呢?”
王思宇笑笑,喝了口茶水,拿眼望着侯晨,輕聲道:“郝清平同志的情況,我也很清楚,確實不錯,在毛守義同志外出學習期間,可以暫時代理全局工作,但打黑工作,我另有人選。”
“是環保局的孫志軍同志吧?”侯晨會意地一笑,不經意間,眼中閃過讚賞之色,他欠了欠身,恭敬地道:“王書記,這樣的安排很好,相信他們兩位,是能夠接受的。”
侯晨有些意外,他沒有料到,王思宇會如此輕易地做出讓步,只是,他也隱隱覺得,事情並非想象中那樣簡單,如果打黑的主動權,掌握在孫志軍的手裡,那變數還是很大的,三個月後,誰能當上這個公安局長,還真不好說。
但這樣的決定,應該是王書記的底線了,一把手的權威,是不容挑釁的,那兩人即便明知其中貓膩,也要接受的,否則,就是不識時務,蹬鼻子上臉了,必然會遭到強力打擊。
從這件事情的處理上,侯晨更加欽佩王思宇了,這位市委書記,年紀雖輕,駕馭能力卻很強,給人以進退自如,舉重若輕之感。
他把時間稍稍延後,就化解了一場迫在眉睫的紛爭,也爲孫志軍順利回到市局,鋪平了道路,至於孫志軍與郝清平之間,誰能夠取得最終的勝利,還要看兩人各自的本事了。
王思宇微微一笑,把半截煙熄滅,丟進菸灰缸裡,輕聲道:“秘書長,你再去做下工作,這次的常委會上,我們三人要保持一致,不能有太大的分歧,這很重要。”
“好的,王書記。”侯晨笑了笑,起身走到門邊,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過身子,笑眯眯地道:“王書記,明天下午,新任的市委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鄭大鈞同志就要過來報道了,我們委辦準備爲他舉辦個接風宴,時間是晚上八點鐘,地點嘛,還是在鳳凰樓大酒店,您若是沒有其他應酬,也來參加吧,與民同樂嘛!”
“嗯,不錯,我會去的。”王思宇笑着點頭,目送侯晨離開,微微皺眉,這個老滑頭,當真是得了官場三昧,辦事有板有眼,滴水不漏,能在自己與其他兩位副書記之間,遊刃有餘,倒也是個難得的人才,難怪他有事時,連常務副省長杜山都會站出來說話,極力保他。
不過,也正是因爲這點,才讓王思宇對於他,多少有些不放心,鄭大鈞的到來,倒能解決很大的問題,若論個人能力,老鄭相差甚遠,可論起忠心來,那決計是沒得說。
上午,開了兩個會議,午飯之後,王思宇回到休息室,躺在牀上,與寧露通着電話,自從得知寧露懷了他的骨肉之後,他明顯有些偏心了,與寧露通話的時間,已經遠超旁人,兩人間的感情,也與日俱增。
“露露姐,早點和那邊斷了吧,這樣對大家都好。”王思宇枕着胳膊,眉花眼笑地蠱惑道,想起寧露那張秀麗甜美的俏臉,心裡甜絲絲的。
寧露莞爾一笑,柔聲道:“那怎麼行呢,離婚太早,孩子的來歷,會不好解釋的,遲些時候再說吧。”
王思宇感到有些好笑,卻又笑不出聲,甚至有些同情啓明兄了,非但戴了綠帽子,黑鍋還得揹着,瞧寧露這架勢,是要犧牲前夫,保全自己了,說起來,真是好生慚愧,他摸着下頜,輕聲道:“露露姐,你回來吧,在國內生產,還安全些,有時間,我也可以過去看你。”
“別,那樣可不成!”寧露有些急了,柔聲哀求道:“小宇,放心吧,我會請最好的保姆,把自己照顧好,你千萬別擔心,也不要把事情聲張出去,我可不想傷害霜兒!”
頓了頓,她又幽幽地嘆了口氣,悄聲道:“能否保守住秘密,是對咱倆最大的考驗。”
王思宇卻動情了,壓低聲音道:“露露姐,那可不成,我會惦記你們娘倆的,孩子出生時,總要在身邊陪着,否則,也太說不過去了,孩子長大之後,也會怪我的。”
寧露抿嘴一笑,沒好氣地道:“傻小子,還早着呢,你現在急個什麼勁兒,好像我就要分娩了似的。”
王思宇嘿嘿地笑了起來,摸着手機,不無得意地道:“露露姐,這些日子,總能夢到你生了個大胖小子,在我身邊哇哇地叫着,小傢伙淘氣得很。”
寧露眼角溼潤了,悄聲道:“小宇,是我對不住你,我太自私了,只考慮自己的感受,不過,你放心好了,到了適當的時候,我會讓孩子知道真相的。”
王思宇翻身坐起,來到窗邊,望着窗外空曠的市委大院,有些無奈地道:“露露姐,有時候,甚至想過取消和霜兒的婚禮,那樣,我們之間也就沒有障礙了。”
寧露嚇了一跳,忙用手掩了脣,可憐巴巴地道:“小宇,千萬不要,你要是敢那樣做,我也不要孩子了,和你一刀兩斷,咱們永世都不再見面了……嗚嗚嗚……”
王思宇也慌了神,趕忙哄道:“好,好,別哭,露露姐,我就是隨口一說,不要哭了,小乖乖,我不改變主意,你們姐倆,我不偏不倚,都一樣的心疼。”
“壞蛋,說什麼呢,不許亂說!”寧露破涕爲笑,紅着臉掛斷電話,鑽進被窩裡,甜蜜之餘,又感到有些委屈和內疚,又抹了一會兒眼淚,才抱着軟枕,悄然睡去。
王思宇拿着手機,不住地搖頭,這好男人就是難當,說謊話不行,說實話更加不行,有些事情,果然是隻能做,不能說的,其實,要說和寧霜分手,他還真是有些捨不得的,寧家三姐妹,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美豔女子,桃紅李白,各有韻味,哪是那麼容易捨棄的!
下午,正在裡屋辦公,卻聽到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爭吵聲,王思宇放下了簽字筆,走到門口,探頭望去,卻見魯玉婷與楚茂林面對面站着,像兩個正在掐架的鬥雞,他微微一怔,推開房門,皺眉道:“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魯玉婷眼圈一紅,搶先告狀道:“王書記,楚秘書欺負人,秘書長分配好的工作,他非要求調整,明明是文字秘書,只處理好發言稿件就可以了,卻不滿足,要來搶我手頭的工作。”
楚茂林也不甘示弱,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輕聲分辨道:“王書記,我的工作職責,也是秘書長劃定的,有章可循,如果是光寫材料就可以了,那留在秘書處就好了,不會搬到這裡辦公。”
王思宇頓時無語,心裡清楚,這是兩位秘書的爭寵之戰,在這方面,他是不便表態的,就擺擺手,輕聲道:“別吵了,弄不清楚的,可以去問秘書長,在外面吵吵鬧鬧的,像什麼樣子?”
兩人都有些後悔了,就杵在原地,不再吭聲,半晌,魯玉婷把臉別到旁邊,含着眼淚,委委屈屈地道:“王書記,是我錯了,我向楚秘書認錯,這樣的事情,再不會發生了。”
說罷,一串淚珠已經撲簌而下,落在鼓鼓的前襟上,楚茂林見她打出悲情牌,趕忙也低了頭,像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悄聲道:“王書記,這件事情,責任在我。”
“不像話!”王思宇又好氣又好笑,瞪了兩人一眼,就回到房間,點了一顆煙,暗自琢磨着,如何破解盧金旺與許伯鴻之間的聯盟,讓自己過得舒服些,免遭掣肘,要想和這些久經官場考驗的老流氓鬥法,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那是決計不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