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鎮和永強還沒到,遠遠就聽到了叫喊聲。
——叫你們老闆出來!
——滾蛋!你們從這裡滾出去!
迴應村民的聲音是“汪汪”的狗吠。
趙氏工地的範圍很大,幾幢建築物已經建好一樓,一根根鋼筋沖天豎立,地上堆了許多建築器材,就用毛竹圍了一個大大的圈,不僅有人看守,還養了幾條大狼狗。
這時候,唯一的大門敞開,百多個村民揮舞着鋤頭扁擔,也不往進衝,只是堵在大門吵吵嚷嚷。
周鎮跳下車,大聲叫:“幹什麼?你們幹什麼?”一邊說,一邊扒拉開人羣,往裡走,“沒事幹了?農閒手癢癢啊!都回去!”
人羣一下子沸騰起來。
——不要讓他們在這裡施工!
——把他們趕走!
周鎮長大聲說:“我趕走你們。人家到這來投資,帶旺了我們,我們卻要趕人家走?外人好欺負是不是?還聯合起來了。全村都出動了是不是?誰帶的頭!夠膽站出來,我叫警察銬他回派出所!”
在農村,鎮長的震懾力是非常大的,周鎮長又有一個粗嗓門,聲音“嗡嗡”響,吵鬧聲一下子靜了下來。
“還站着幹什麼?還不快回去!”
沒人吵,也沒人動。
“村長呢?”
“村長沒來。”
“村幹部,有沒有村幹部?”
一個小後生被連推帶拉地扯了出來。
“我不是村幹部。”後生還想往後縮,後背卻被人頂住了。
周鎮指着他說:“你看看你這副德性,想鬧事又沒膽。沒膽趁早回去!”
“他們硬拉我來的。”
“誰硬拉來的?”
後生看了看人叢,沒敢說。
“人家綁你來啊!你拿着棍棒幹什麼?也是人家B你拿的啊!你說說,爲什麼鬧事?”
“我,我們不是鬧事。”
“拿着傢伙,跑到人家地頭來,不是鬧事是幹什麼?來學雷鋒做好事啊?”周鎮一側身子,做出邀請的手勢,說:“來,來。請進!想幹活還怕沒得幹?”
周鎮的氣勢只能壓一陣,村民們回過神來,就有人挺身而出,一個粗壯漢子,把手的鋤頭往地上一戳,說:“我們不是來幹活的,不是來學雷鋒的!”
周鎮還是一副泰山壓頂的態勢,“那就是來鬧事了?”
粗壯漢子說:“就是來鬧事的,就是不准他們在這裡起樓建房。這裡是我們的地頭,”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這個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是灣仔村的村民就行了。你都看見了,我們灣仔村的男人都在這裡。”
“我認得你,你別想跑得掉。”
粗壯漢子胸一挺,說:“我不會跑!”
“你說是你們的地頭,那是以前,上兩個月,村長已經跟政府簽了字,委託發展總公司管理這片海灣,現在,總公司交給趙氏投資。”周鎮問,“你們沒有領到買地款嗎?”
村民還是老實,鴉雀無聲。那粗壯漢子,像中了彈,身子搖晃了幾下。
“大聲沒有用,耍賴更沒有用,要講道理。”
有人說:“我們不要他的錢。”
馬上有人呼應:“退回給他!”
——退回給他!
——退回給他!
“潑出去的水可以收回嗎?”
“不是我們潑的,我們沒有潑。”
“你們叫村長來跟我說。”
“村長說也沒效。”
“村長說的沒效,還你們說的有效了?這塊海灣是集體的,不是你們私人的,就是你們種的田也不是你們自己的,別以爲包產到田,土地就是你們的了,還是是國家的,每年,你們還要向國家繳交公糧。所以,集體的東西,國家的東西,鎮政府隨時可以收回,村長籤的字就有效!”
村民們那說得過周鎮,他那一鎮之長的氣勢,很快又把村民蓋住了,但村民們還是不動。
“你們反了是不是?你們想要我派人來把你們一個個抓起來是不是?”周鎮長挑軟柿子捏,指着那個後生說,“你先帶頭回去!”
“我,我不走。”
“你還當不當村幹部了?我撤了你!”
此話一出,大家哄一起笑起來。
周鎮馬上警覺了,問後生:“你到底是不是村幹部?”
“我哪是什麼村幹部?”
周鎮更有理了,手劃了大半個圈,說:“好啊!你們欺騙鎮長欺騙黨!我知道你們,就是這一條,我可以把你們一個個抓去鎮政府接受再教育。”
村民們倒嘻嘻哈哈起來。
——抓啊!派車來載我們去鎮府啊!
——抓我們去可以,但要管飯!
周鎮說:“想你們的好事!不判你們的刑就不錯了。都回去,別在這裡影響人家老闆開工。有什麼問題,我們回村談。”
村民動搖了,有人移步向村的方向走去。
粗壯漢子連跺了幾下鋤頭,說:“都不能走!”
周鎮走到他面前,圍着他轉了半圈,說:“我看出來了,原來是你在搞事,教唆村民破壞改革開放!大家都可以走,你不能走!”
“你放心,大家就算都走了,我也不會走!”
“有種,佩服你!永強——”周鎮左右張望,卻不見永強,就衝着三小姐守在大門口的人叫,“你們來兩個人。”
兩個人“咚咚”走過來。
他們是三小姐招聘的本地人,並沒有像省城趙氏家族的保安那樣穿着制服,敞着胸,衣衫飄飄。
周鎮不放心地問:“你們是那條村的?”
“水浸村的。”
“好!”如果,也是灣仔村的,別想能指望他們,周鎮說,“你們看着這傢伙,別讓他跑了。”
其中一個說:“他跑不了,我們認得他。”
這時候,從防風樹裡走出一羣人,急急火火地朝這邊趕來,領頭的正是娟姐,後來跟着前任支書,還有好幾個村委會幹部。原來,灣仔村也屬水浸村委會管轄下的一條村子。
“你們怎麼現在纔來?”周鎮很是責怪娟姐,“如果,不是我先到,他們就衝進去了。”
這句話引起了灣仔村民的不滿:“我們沒有衝,我們只是堵住他們的大門,不讓他們出入。”
娟姐問:“憑白無故的,你們堵住人家的大門幹什麼?”
周鎮指着粗壯漢子說:“這傢伙挑的頭!”
娟姐雙手一叉腰,衝着他說:“怎麼會是你?”
剛纔還很囂張的傢伙,一見娟姐,反而軟了。“我見大家都不敢說話,才站出來說幾句。”
“誰叫你們來的?”
粗壯漢子回頭在人叢裡找,沒找到,那幾個發動的傢伙見周鎮殺到,不知什麼時候溜了。
“反正不是我組織的。”
“你傻不傻?你是狗啊!人家往草堆裡扔石頭,你就削尖腦袋往裡鑽。”娟姐不僅罵,還揮手打,“你這什麼腦袋?不會想東西啊!”
粗壯漢子一點脾氣也沒有,只是雙手護着腦袋。
“你別打啊!你別打啊!”
“我不打你行嗎?不打你不長記性!”
周鎮一臉迷惑,想這傢伙剛纔氣勢洶洶的彷彿可以把天捅下來,現在卻像是病貓被一個女人制得服服帖帖。
在農村,特別是附近幾個村子之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像一團攪在一起的亂線團,千絲成縷。粗壯漢子與娟姐的丈夫是表兄弟關係,他母親即是娟姐丈夫的姑媽不間停地總有個小病小痛,看病花了不少錢,總需要娟姐丈夫接濟,去年,娶老婆,彩禮錢還是她丈夫給的。
有人看不下去了,大聲叫:“支書打人了!”
娟姐就衝發出聲音的地方喊:“我打他怎麼了?我這是替他表哥打的!”又對那粗壯漢子說,“你說我該不該打你?”
粗壯漢子苦着臉說:“該,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