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4)

跟塗老闆交涉了近一天,田曉堂憋了滿肚子的火。他萬萬沒想到陳春方在“潔淨工程”中陷得這麼深,陳春方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這樣一來,解決問題的難度便大大增加。塗老闆原本就打着唐生虎的旗號,現在又拿陳春方作推卸責任的擋箭牌,就更加不會接受那個重修方案了。怎麼辦呢?田曉堂感到很頭疼,一時也苦無良策。

晚上,姜珊在縣賓館安排了一桌飯,叫來她的副手——蘭、呂兩位副局長陪田曉堂進餐。

倒上酒,姜珊笑道:“今天跟那個姓塗的磨了一天嘴巴皮,也沒磨出個結果來,我想田局長的心情只怕比我還鬱悶。晚上就請田局長多喝幾杯,借這美酒來排遣一下悶氣。蘭局長、呂局長,田局長能不能喝好,就看你們兩個陪酒的是否盡力了。”

蘭局長答道:“我一定盡力陪,不過田局長是海量,只怕難得陪好他。”

呂局長卻乾脆多了:“哪怕陪不到,也要捨命陪君子。”

聽了兩位副局長的表態,田曉堂很是感慨。當初姜珊以小小年紀做縣局局長,早已年過四旬的這兩位老資格副局長都不大服管。姜珊使了些小手腕,竟讓兩個副手不再意氣用事,服服帖帖地接受了她的領導。看酒桌上蘭、呂二人的表現,就知道姜珊已完全能夠掌控兩個手下了。

姜珊這哼哈二將的酒量確實不咋樣,但態度倒是熱情,爭先恐後地給田曉堂敬酒。一瓶見底,田曉堂喝下的最多,仍面不改色,而蘭、呂兩人都已有了醉態。

蘭副局長頭頂半禿,此時便不停地用手去捋額角的那幾縷頭髮,試圖讓還算草木豐茂的“地方”去支援光禿荒蕪的“中央”。呂副局長是個酒糟鼻,這時紅紅的鼻頭上不停地冒着汗,他便不停地用手去擦鼻頭。看着兩人的滑稽相,田曉堂真想笑,卻又只能忍着。

藉着醉意,蘭、呂兩人漸漸放開了,也不顧田曉堂在場,竟相互開起玩笑來。

蘭副局長一邊捋頭髮一邊笑道:“呂局長你知道麼,克林頓當年弄出了褲襠門事件,上法庭作證時,就像你這樣不停地擦鼻頭。有好事者統計,他一分鐘擦了26次鼻頭。心理學家分析,愛擦鼻頭是心虛、撒謊的典型特徵之一。克林頓當時心虛倒不難理解,是因爲玩了那個什麼‘基’,可你老人家不住地擦鼻頭,又是爲何心虛呢?”

呂副局長被蘭副局長拐彎抹角挖苦了一番,哪會甘心受辱!他毫不示弱地反擊道:“克林頓玩‘基’怎麼啦,愛擦鼻頭又怎麼啦,人家的總統當得可是頂呱呱。難道美國總統不用克林頓,還用你這樣的禿頭不成?我告訴你,美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禿頭連參加總統競選的資格都沒有。不過要是在俄羅斯,你這種人想當領導倒還是有機會的。據說,從前蘇聯到俄羅斯的最高領導人,在頭髮上有一個規律——頭髮稀少者和頭髮濃密者交替登臺執政。你看,列寧頭髮稀少,斯大林頭髮濃密;赫魯曉夫頭髮稀少,勃列日涅夫頭髮濃密……戈爾巴喬夫頭髮稀少,葉利欽頭髮濃密……按這個規律來推算,咱們局裡下一任局長就該是你了。姜局長有一頭濃密的秀髮,繼任者應該就是你這種禿頭!”

呂副局長說完,顯得有點洋洋自得。

蘭副局長沒佔到上風,心情有些不爽,無奈腦子被酒泡麻木了,怎麼也想不出壓倒呂副局長的絕招來。姜珊在一旁佯怒道:“你們倆灌一點酒就打嘴巴仗,爭得你死我活,哪像個領導的樣子,淨讓人家田局長看笑話!”

田曉堂笑道:“兩位一張口就拿外國領導人開涮,這玩笑開得真有國際水準。”

飯後,又坐在包廂裡喝了一會兒茶。

談到跟塗老闆談判的情況,蘭副局長感嘆道:“據我所知,陳春方主席跟塗老闆其實關係很鐵。沒想到塗老闆爲了自保,竟然死咬人家陳主席……”大概是對禿頭又恢復了些自信,他已懶得再捋那幾綹頭髮了。呂副局長仍在樂此不疲地擦着紅鼻頭,若有所思道:“解鈴只怕還須繫鈴人啊!”

與袁燦燦相聚盛豪酒吧

在縣賓館住下後,田曉堂見外面天色尚早,便決定一個人出去散散步。出門時,他隨手將手機丟在了房間裡。

田曉堂溜出賓館,見不遠處有個“星湖遊園”,便慢悠悠地踱了過去。“星湖遊園”還真有湖,不過水麪不大,環湖植了草皮,栽了些樹,比灰濛濛的大街上有生氣多了。田曉堂優哉遊哉地在遊園裡轉了一圈,見前來消閒的人越來越多,已不再清靜,便又折回街上。

田曉堂正站在路邊茫然四顧,不知該往哪裡去,忽然聽見身後響起幾聲刺耳的喇叭聲。他回過頭,這纔看見袁燦燦坐在一輛紅色寶馬車上,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田曉堂忙叫道:“燦燦好!”

袁燦燦用一種嘲弄的口吻說:“田大局長今天真悠閒啊,居然在街頭溜達起來了!”

田曉堂笑道:“今天在屋子裡憋了一整天了,出來透透氣兒!”他想,袁燦燦只怕早就看見他在“星湖遊園”裡瞎轉了,便又說:“怎麼每次我一來戊兆就會被你逮着,你該不是克格勃出身吧?”

袁燦燦咯咯笑道:“我有特異功能啊,你不知道嗎?其實也算不上特異功能,只不過我對你有心電感應。你一來戊兆,我就會有感應,呵呵!”

田曉堂心頭滑過一絲異樣的感覺,忙用玩笑話掩飾道:“你的話我還真不敢不相信。”

袁燦燦說:“所以,請你今後到戊兆來,千萬不要忘了給我打聲招呼。你不要以爲,你不打招呼,我就不知道你過來了。像今天這樣,你寧願滿街溜達,也不想和我聯繫一下,讓人真是感到寒心啊!”田曉堂被逗得笑了起來。袁燦燦用霸蠻的口氣道:“還傻愣着幹什麼,快上車呀!”田曉堂猶豫了片刻,還是拉開後門坐到車上。待車跑動起來,他問道:“你換了新車?”袁燦燦一邊駕車一邊回答:“剛換的。我特意選了這種大紅色,希望今後的日子過得如紅色一般熱烈、紅火。”田曉堂愣了一下,又問:“燦燦你想帶我去哪兒?”袁燦燦笑道:“去城南一家酒吧。”田曉堂默默地望着袁燦燦的後腦勺,心裡暗暗琢磨開了。袁燦燦今天看起來氣色很好,精神狀態和過去大不一樣,剛纔又說出那番不尋常的話來,讓他總覺得有些奇怪。到達城南一幢閃爍着“盛豪酒吧”幾個霓虹字的大樓前,袁燦燦泊好車,帶着田曉堂走了進去。迎賓小姐看見袁燦燦,一邊熱情地叫着“袁姐好”,一邊拉開玻璃門,請袁燦燦和田曉堂進入大堂。

從大堂到二樓,一路上碰見服務小姐,都會躬身對袁燦燦招呼一聲“袁姐好”。田曉堂暗暗吃驚,這種場面他似曾相識。記得在綠茂山莊,服務小姐對袁燦燦也是這麼稱呼的。

在包廂坐下,聽了會兒若有若無的背景音樂,田曉堂迫不及待地問:“這盛豪酒吧也是你開的吧?”

袁燦燦淡淡一笑:“剛接手不久。我買下的不光是這個酒吧,還包括整個盛豪大酒店。目前,除了臨街的酒吧尚在營業,其他生意都暫停了。我準備用一年時間,對老酒店進行改造升級,建成戊兆檔次最高,吃住玩樂一條龍的準四星級賓館。”

田曉堂很是吃驚,笑道:“燦燦你真是不簡單!生意越做越大了。

那個綠茂山莊還在經營嗎?”

袁燦燦回答:“仍在照常經營。我今後得管理兩家酒店了。”

田曉堂讚賞道:“多做點事好啊。特別是女人,更要有自己的事業。”他嘴上這麼說着,心裡卻更加疑惑了。

袁燦燦不是在和王季發鬧離婚嗎,她哪有心情收購第二家酒店呀?再說,王季發能支持她買盛豪嗎?王季發不支持,她哪來的這筆鉅額資金呢?莫非兩人已經離掉了,財產也分割了?所以她才把注意力全部放到收購和改造盛豪大酒店上,也纔拿得出足夠的收購資金。這麼一想,田曉堂真想直接問一下她,好把這個疑問解開。可又覺得直截了當地打聽似乎太冒昧,就沒敢開這個口。

這時服務小姐端來了綠茶和咖啡,袁燦燦示意田曉堂喝茶,然後指了指自己面前那個裝咖啡的瓷杯,說道:“有句話說得好:人生就像這瓷器,你看它是杯具就是杯具(悲劇),你看它是洗具就是洗具(喜劇)。怎麼看待人生,態度真的很重要。我想,與其消極混過這一生,不如積極地過好每一天。婚姻我是指望不上了,就只有鼓搗點所謂的事業,讓日子過得充實一些,也好多一點喜劇色彩!”

田曉堂點頭道:“你說得很對,人生是悲是喜,很大程度上還是取決於自身的態度!”他聽出來了,袁燦燦的語氣中帶有一縷掩飾不住的感傷。

袁燦燦品了一口咖啡,又感慨道:“我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人生最難得的不是攫取,而是放下。你放下越多,就會越輕鬆、自由!”

田曉堂應和道:“是啊。怎麼放下呢?我覺得,第一是不要拿自己的錯誤懲罰自己,第二是不要拿自己的錯誤懲罰別人,第三是不要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有這麼三條,人生就不會太累了。”

袁燦燦若有所思道:“你講得很有道理,我已經記下了,以後還會細細揣摩。”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背景音樂突然換成了蘇芮的那曲經典老歌《牽手》。聽着這熟悉而親切的歌聲,兩人都住了口,沉浸在音樂之中。

一曲終了,田曉堂驚訝地發現,袁燦燦眼裡竟然淚光閃閃了。

袁燦燦用紙巾揩了揩眼角,輕聲道:“聽了這曲《牽手》,我突然想起一個真實的故事,說的是徐悲鴻先生在世時,每次去開會回來,都會帶三塊糖,兩塊給孩子,一塊給他夫人廖靜文女士。1953年的一天,徐先生也是去開會,整整開了一天,晚上還出席了一個招待外賓的宴會。就在這個宴會上,他突發腦溢血,就再也沒有回來。他死後,廖靜文女士在他身上摸到三塊水果糖,就是他預備帶回家給廖靜文和小孩的。後來,廖靜文女士一直沒有再嫁,她覺得徐先生留給她的那塊水果糖,足以溫暖她的餘生……”

聽完這個小故事,田曉堂也被打動了。正想開口,袁燦燦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真羨慕人家廖靜文女士啊……一塊小小的水果糖,說明愛人心裡滿滿地裝着你,這就已足夠了。除此之外,還奢望什麼呢?”

袁燦燦說得有些含蓄,田曉堂還是聽出了弦外之音,也覺察到了她心底的孤寂和幽怨,對真愛的渴求和嚮往。他想,袁燦燦講出這個小故事,究竟是受了蘇芮歌聲的感染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還是故意轉彎抹角地撩撥和暗示他呢?田曉堂一時沒法判斷,但他心底那份憐香惜玉的情愫已被激發起來了。他忽然覺得自己一直躲着袁燦燦,對她實在有些殘忍。他暗暗決定,如果袁燦燦執意挽留,今晚就陪陪她吧,陪陪這個可憐的女人,安慰一下那顆孤苦的心。

田曉堂又尋思着,袁燦燦到底和王季發離婚沒有呢?如果離了婚,她今天會主動告訴他嗎?他猜應該會的。眼下已把氛圍營造得差不多了,說不定她馬上就會說起這事呢。

田曉堂暗暗等待着,可袁燦燦一直沒有提及。田曉堂只好猜測,大概是還沒離成吧。

待到晚上10點鐘,田曉堂漸漸冷靜下來,又意識到剛纔打算留下來陪袁燦燦的想法有些荒唐。他想抽身而去,卻又感覺張不開口。要走,就得編個合情合理的由頭。可這由頭聽起來再合情合理,還是很容易被袁燦燦識破。他有些後悔,剛纔不該把手機隨手丟在賓館房間裡。如果現在手機在身上,姜珊或是別人打個電話來,他就好藉機脫身了。

又捱了近半個小時,田曉堂覺得越待下去會越危險,只得硬着頭皮道:“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縣局的人還守在賓館裡,等着我回去跟他們商量事呢。”

袁燦燦不聲不響地看了他一眼。田曉堂覺得,她這一眼把他的五臟六腑都看透了。他有些心慌,意識到自己撒謊太欠水平,還不知袁燦燦會怎麼挖苦呢。

可袁燦燦卻沒有多說什麼,就和他一道下了樓。袁燦燦把田曉堂送到縣賓館。田曉堂下車時,袁燦燦突然說:“今天耽誤你跟縣局的人商量工作了。我知道,縣局那個局長很年輕,是個大美女,你快跟她商量去吧。”田曉堂有點哭笑不得,心想她這是吃的哪門子醋啊!田曉堂進了房間,一看手機畫屏,竟有姜珊的6個未接來電。翌日早上,姜珊過來陪田曉堂用早餐,一見面就不滿地問:“你昨晚跑哪裡去了?電話打爛了都不接,什麼意思嘛。”沒有旁人在場,姜珊說話就很隨便,甚至有點嬌嗔。田曉堂哈哈笑道:“真對不起。我去了一個老鄉家,聊到11點鐘纔回來。手機放在房裡充電,沒有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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