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堂又覺得自己不“貪污”符有才的功勞,實在是一種高明的做法。如果他“貪污”了,韓玄德遲早也會通過別的途徑獲知,符有才甚至會親口在韓玄德面前表功,那樣他就會給韓玄德留下不好的印象。而不貪功,不埋沒別人的貢獻,反而會讓韓玄德覺得他這人品質好,有胸懷,有度量,對他的信任感自會大大增強。
組織部長笑容裡的殺傷力
市委組織部長甘泉水突然來局裡開展調研座談。田曉堂聞訊後有些納悶:甘泉水早不來遲不來,爲何偏要在這個時候過來呢?田曉堂和其他班子成員走進小會議室時,甘泉水已像一尊菩薩一樣,坐在了橢圓形會議桌的上首,笑眯眯地望着大家魚貫而入。
聽大家暢談了半天對幹部工作的看法和建議之後,甘泉水開始講話了。他還是老樣子,一說一笑,每句話要分成幾段不徐不急地道出來,目光則探照燈似的左右逡巡,停留在哪個人的臉上,那個人就不由神經質似的微微點頭,以示很贊同甘泉水所講的內容。甘泉水先將大家的建議歸納成幾類,稱讚同志們的建議很好,很有參考價值,回去後將認真研究。他說:“同志們……對幹部工作的建議……千條萬條……說到底就一條……那就是要搞……幹部人事制度改革……這次市委決定……在你們這裡……開展改革試點……”甘泉水不露痕跡,就將話題引到了改革試點上,竟沒有一絲突兀之感。
接下來,甘泉水慢悠悠地大談這次改革試點的目的、意義,要求大家克服五種不良情緒,包括牴觸情緒、畏難情緒、悲觀情緒等等。甘泉水的話越講越有針對性,大家漸漸品出味來了,敢情他是在作改革試點的動員報告呢!
甘泉水在講話過程中,一直滿臉帶笑,那笑容倒是貨真價實,一點兒也沒有摻雜使假,似乎他講的並不是個很嚴肅的話題。儘管如此,甘泉水畢竟是市委重要領導,執掌着幹部人事大權,大家還是感受到了不小的壓力。
甘泉水慢吞吞地講了半天,總算畫上了句號,大家暗暗鬆了口氣,紛紛端起茶杯喝水。不想更大的折磨還在後頭。
甘泉水話雖講完了,事情卻並沒有完。接下來,甘泉水又要求在座各位一個個地談認識、表態度。
田曉堂暗想,甘泉水這一招真夠狠的,逼得你根本沒有退路。在他這個位高權重的市委組織部長面前,哪個幹部又敢說不支持他主抓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試點呢?只不過,這恐怕不能算“說服”,只能稱爲“壓服”。
果然,面對甘泉水親熱的笑容和信任的目光,大家的表態都沒有含糊,異口同聲地表示支持,儘管有點口是心非。就連包雲河都沒說二話,聲稱要跟市委保持高度一致,堅決擁護市委的決策。
田曉堂暗自琢磨着甘泉水的那張笑臉。甘泉水的招牌笑容,據說爲他贏得了不少隨和、親民的好名聲。今天,田曉堂卻感受到了這笑容的另一種力量。當他笑眯眯地望着你時,你會感覺自己像塊冰,隨時都可以被這種溫暖所融化,再也發不出反駁的聲音,只得乖乖地繳械投降。原來,甘泉水的笑容竟有這麼大的殺傷力,難怪有人背後稱他是“笑面虎”!
田曉堂還敏感地察覺到了一個問題。甘泉水在笑望着他,等待他表態時,那目光有些特別,和看着別人時有點不太一樣,似乎帶有打量的成分,而且還打量得很仔細。田曉堂有些意外,不明白甘泉水爲何要這般打量他。
田曉堂一直擔心華世達難以擺平包雲河和各位副職,沒想到華世達竟搬來了甘泉水這位重量級的“救兵”,一下子就讓局領導班子的思想空前地“統一”了。看來,華世達還是不乏心計和手腕。只是動不動就求助上級領導來幫自己做工作、解難題,又很容易讓領導懷疑你的工作能力。不過華世達跟甘泉水的關係非同一般,倒不用太擔心這一點。再說這次改革試點的難度超乎想象,沒幾個局長願意做這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華世達能挺身而出,主動請纓,甘泉水只怕是十分高興。現在華世達遇到了阻力,甘泉水過來爲他撐下腰,替他掃清障礙,也算是投桃報李,自在情理之中。只是華世達藉助甘泉水之手“壓服”大家,難免會埋下一些隱患。這些隱患可被遮掩一時,卻遲早會暴露出來。
眼看改革試點已成定局,田曉堂暗暗焦急起來。唐生虎當面向他承諾“已有所考慮”,可過去了這麼長時間,卻不見任何響動。這期間,市委調整了包括包雲河、柳凡福在內的一批幹部,卻並沒有動他。田曉堂不免擔心起來,莫非情況又有了變化,唐生虎原來打算留給他的那把位子,已被關係更硬的人搶走了?或是唐生虎又改了主意,覺得他雖然做外宣組牽頭人表現不賴,但畢竟資歷較淺,還須在副局長這個崗位上再鍛鍊些時日?也說不定,是唐生虎發出那個信號後,一直還在苦苦等他攜帶“信封”登門拜訪,可他至今按兵不動,唐生虎恨鐵不成鋼,只得無奈地改變初衷。
田曉堂昏頭昏腦地想了一夜,也沒理出個頭緒來。讓他再去找唐生虎,甚至帶上一個大信封,他並不願意那麼做,就只好耐心地翹首以待了。他安慰自己,也許是多慮了,情況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糟糕,只是還需要等待機會。現在,他務必沉住氣。
又想,如果真有提拔調動的機會,最好是在改革試點開始之前就調走,免得被人品頭論足,搞什麼末位淘汰。他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得很,平時一貫主張厲行改革,可當改革真的“革”到了自己頭上,卻又本能地牴觸起來。看來,他比那位好龍的葉公只怕也好不了多少。
田曉堂起了牀,去衛生間洗漱,發現臉色有些憔悴。他一邊想着心事,一邊梳理頭髮。理完放下梳子,突然發現頭髮竟變成了“左偏分”。他堅持了二十多年的“右偏分”,今天竟在不知不覺中被改變了!這一切發生得那麼順理成章,那麼不假思索,讓他都感到不可思議。他愣怔片刻,漸漸想明白了,自己只怕是對這次提拔缺乏信心了,才下意識地變得迷信起來。儘管他覺得“左偏分”理論是無稽之談,可現在還是寧願相信,“左偏分”真的能給自己帶來一點好運。
田曉堂來到局裡,剛泡好茶,陳春方就進了辦公室。
自從和陳春方共用一套大辦公室後,田曉堂看報紙的時間比過去多了許多。他之所以沒事時就扯過一張報紙從頭看到尾,是爲了避免跟陳春方說話。可陳春方卻喜歡跟他搭訕,根本不理會他態度的冷淡。
陳春方剛坐下,話匣子就打開了:“改革試點的事情,已經在局裡傳遍了。昨晚有好幾個人給我打電話打聽情況,大家的反應都很強烈。”
田曉堂早已抓了一份當日的市報在手上,一邊裝模作樣地讀着,一邊應付道:“反應強烈,這很正常嘛。”
陳春方嘿嘿乾笑兩聲,說:“我發現大家的反應不是一般的強烈!華局長非要弄這個試點,他只怕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他一心想‘革’一幫部下的‘命’,他自己從中又能得到什麼好處?說句不好聽的話,他這是在玩火,玩火的後果是****!”
這話說得太尖刻了,田曉堂本不想跟陳春方計較,卻還是忍不住反駁道:“改革試點是市委的決策,華局長只能執行,哪敢違拗?搞這個試點,華局長的意圖是想將全局的幹部激活,並不是爲了個人撈取什麼好處。你說他這是玩火,我也不好說你這話講得不對。不過,他是想通過‘玩火’,玩出幹部隊伍的新面貌、新氣象來,哪怕自己爲此‘****’,也在所不惜!”
聽他說完,陳春方一時說不出話來。愣了半晌,才又不甘心地強辯道:“改革試點雖然是市委的決策,但華局長完全可以通過主觀爭取,把改革的強度減輕一些。這麼全面開花地改革,涉及的幹部太多,將會弄得全局上下雞飛狗跳,人人自危,難免影響正常工作,影響穩定大局啊!”
田曉堂懶得跟陳春方爭論了,他將頭埋進報紙中,不再說話。陳春方對改革試點的牢騷太多了,不僅在班子成員會上言辭激烈,而且在跟他閒談中也顯得情緒分外激動。陳春方爲何對改革試點這麼敏感、這般反對?田曉堂猛地意識到,陳春方大概是怕自己過不了末位淘汰那一關吧?末位淘汰主要通過幹部職工的民主測評,而去年的年度民主測評中,陳春方所得的優秀票和稱職票是副職中最少的。這也就是說,只要不出意外,將來搞班子副職成員末位淘汰,被淘汰掉的無疑就是陳春方。陳春方不會不明白這一點,難怪他這麼牢騷滿腹,這麼焦躁不安!
田曉堂又想,華世達不是一直在爲不好對陳春方作硬處理而苦惱麼?這次改革試點,倒是提供了一個以改革的名義罷掉陳春方官職的機會。不過,事情怎麼這樣湊巧呢?剛好不便處理陳春方,改革試點就搞了個末位淘汰?這末位淘汰只怕就是針對陳春方而來的吧?田曉堂忽然想起,華世達曾向他仔細打聽過陳春方的羣衆基礎好不好,他頓時恍然大悟:華世達這是有意爲之,只怕早就有預謀了。說不定原本並沒有末位淘汰這一項,是華世達向甘泉水反覆爭取後才增加的。田曉堂在心裡感嘆起來,華世達真是越來越老到了,借改革之機和羣衆之手摘掉陳春方的帽子,可算是陽謀了,唐生虎以及包雲河就是再不高興,可又怎麼好怪罪華世達呢?
不過轉念一想,這種用心良苦的做法還是難免有掩耳盜鈴之嫌,跟硬處理也沒有太大的不同,華世達那個儘量避免得罪唐生虎的初衷還是很難達到。唯一的好處,就是讓除掉陳春方的過程減少了干預,變得簡單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