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華世達去鄭良祠華世達將田曉堂叫過去,沒等他坐下,就說:“今天下午我們一起去戊兆,看看返工重修的進展情況。”田曉堂說:“好的,我來跟姜珊聯繫。”華世達又說:“我忽然想寫一副字了。”田曉堂忙道:“好啊。”說着就走到書櫃前,將宣紙、筆墨取了出
來。宣紙鋪好後,華世達執筆在手,凝思片刻,便刷刷一揮而就。田曉堂站在一旁欣賞華世達那遒勁有力的狂草,看了一會兒,仍沒能將字兒認全,也不知道這是從哪兒來的詩句。華世達看出了他的疑惑,便念道:“用師可進不可退,攻無堅城當者碎。”田曉堂不由一愣,感覺到了一點什麼,卻只是說:“沒有一定的書
法造詣,您這字還真是難得識別。這兩句詩,我也覺得好陌生。”
華世達說:“這是清人龔誠的詩句,很少被人引用,你當然無從知道。”
田曉堂深知,華世達此時此刻寫這樣一副字,絕不是偶爾心血來潮。果然,華世達招呼他在沙發上坐下,又道:“改革試點即將開展,全局上下議論紛紛,李東達、陳春方等人先後來找過我,勸我再掂量掂量。面對這種形勢,說我沒有壓力,那是假話。實際上,我的壓力很大,這些日子晚上經常失眠。但我既已作出決定,就絕不反悔,這次試點必須不折不扣地辦下去。寧爲玉碎,不爲瓦全,這就是我的態度!今天寫這副字,也正是爲了表明決心,鞭策自己!”
田曉堂對華世達這番話倒是不太吃驚。他很欽佩華世達,又覺得華世達固然不失勇毅,卻只怕過於剛直了,剛則易折。華世達的風骨,跟百年前的那位先賢鄭良倒是十分相似。他猜測華世達只怕並不知道戊兆歷史上還有一位名叫鄭良的“硬頸縣令”,忍不住想對華世達提提這位先人,便開口說起鄭良的情況。
華世達聽了吃驚不小,說:“我在戊兆工作了近10年,居然從沒聽說過鄭老先人,真是失敬,失敬,愧對這位先賢!”
田曉堂說:“這不能怪您,世人早把他遺忘了,您根本就無從去了解他。唯一留存的一處鄭良祠,就在勝利路一條小巷裡,卻早已面目全非,變成了什麼社區活動中心。”
華世達說:“鄭良祠還在?太好了,下午到了戊兆,你帶我去勝利路看一看。”
下午,華世達和田曉堂來到戊兆,在姜珊的陪同下,查看了返工重修現場。姜珊介紹道:“我們專門抽調了三個人,全程參與質量監管,建成一段,就驗收一段。目前看來效果還不錯。”
華世達顯得很滿意,又叮囑她一定要一如既往地嚴格監管,切莫麻痹大意。姜珊說:“您放心,這回絕不會再出差錯。”
看完現場,便前往戊兆城區。路上,華世達說:“上午聽你介紹了鄭老先人,我從辦公室書櫃裡找出了一本《戊兆縣誌》,上面果然記載有鄭良的事蹟。我以前也看過這本縣誌,卻只是匆匆翻了一下,看得不細,並沒有留意到這位歷史名人。現在認真讀了,我很受震撼,也十分感動。我發覺我的心靈和他是相通的,從他身上我彷彿看見了自己。這種感覺真是有些奇怪,有這位先賢作精神支柱,我更加堅定了將幹部制度改革一抓到底的決心!”
田曉堂心裡一動,便想跟華世達作些討論。他說:“鄭良作爲一名封建官吏,能夠出污泥而不染,做到一心爲民,不計個人名利得失,這是非常不容易的。特別是他打擊貪官污吏和惡霸毫不手軟,得罪了不少人,就連頂頭上司巡撫大人都得罪盡了,最後被逼得辭官丟印,真是個名副其實的‘硬頸縣令’!”
華世達感嘆道:“鄭老先人的風骨和境界,實在難得。這是戊兆乃至雲赭一筆寶貴的精神遺產!”
田曉堂又試探着說道:“不過,我卻覺得,鄭良太過剛直了,不懂得保全自己。如果他講一點生存策略,不至於被趕下臺來,只怕還會有更大的作爲,還能爲老百姓辦更多的好事。”
華世達卻不以爲然:“在那個官場生態之下,既想伸張正義,又想明哲保身,是很難兩全的。我倒特別欣賞他這種罷官而去的瀟灑!”
到達鄭良祠,田曉堂發現這裡有了些變化。那個社區活動中心的大牌子不見了,門楣上方的“鄭良祠”三個浮雕字和門側的“文物保護單位”幾個小字重新上了漆,變得醒目起來。田曉堂不免有些疑惑,便把探詢的目光投向姜珊。
姜珊笑道:“我是縣政協委員,年初在政協會上遞交了一份保護鄭良祠的提案,得到了縣政協文史委的響應,這纔將社區活動中心搬走,並稍事修繕。”
走進鄭良祠,華世達在那副楹聯前停下腳步,細細地賞讀着,品味着。良久,才感嘆道:“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這話說得多質樸,多實在。如果每個爲官者都有這種認識,那就是百姓之福啊!”
離開鄭良祠,便直接去縣賓館吃晚飯。
在縣賓館一下車,就見兩位中年人等候在餐廳門前。田曉堂知道這兩個中年人分別是戊兆縣長李廷風和常務副縣長淡漢同。華世達不明白這兩位昔日的同僚和部下親自在這裡充當門神,是在恭候哪位大領導,腳步不由遲疑了一下。
姜珊忙上前道:“李縣長和淡縣長這是在等您呢。他們聽說您下午過來,一定要來陪陪您。”說話間,李廷風和淡漢同已迎了過來,華世達忙滿面笑容地走了過去。
李廷風戴着無框眼鏡,顯得文質彬彬的。他與華世達握了手,親熱道:“老領導好!您自從調離戊兆後,就很少回來了。您只怕是把我們這些老部下都忘記了吧?”
華世達只是笑着,並不說話。
淡漢同長得黑而瘦,卻顯得很精幹。他緊接着與華世達握手,笑道:“華局長難得回來一次,我們一定要跟您好好喝幾杯。只是您的酒量實在不行,過去在這裡當縣長時,每次陪客人我們都保護您,替您喝酒。今天我們不會再保護您,就是要讓您一醉方休!”
華世達呵呵笑着,還是不言語。
李、淡二人又與田曉堂握了手,大家便一起步入餐廳。
田曉堂看出來了,李廷風和淡漢同今天在門外迎候華世達,說話又是那麼親熱,讓華世達頗爲感動。華世達因與戊兆縣委書記庹毅矛盾頗深,一直很少回到戊兆來。李廷風和淡漢同在他做縣長時,分別是常務副縣長和副縣長,跟華世達在工作上配合比較默契。
田曉堂曾聽說過,由於跟華世達走得近,李、淡二人頗受庹毅的排擠,淡漢同做了5年副縣長,至今卻連縣委常委都不是,李廷風雖然接華世達之手做了縣長,卻是因爲市裡有個重要領導看好他,極力舉薦他,而庹毅只是一再阻撓他當縣長。在這種背景下,李、淡二人今天也不避嫌,在公開場合高調歡迎華世達,確實給足了華世達面子,難怪華世達都有些受感動了。
陳春方果然被末位淘汰
在一片爭議聲中,啓動幹部制度改革試點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在召開改革試點動員會的前一天,包雲河突然把田曉堂叫過去,跟他說起了陳春方。
包雲河說:“明天上午開動員會,會上就將對領導班子副職成員進行民主測評,實行末位淘汰。陳春方這幾天像熱鍋上的螞蟻,每天都跑來找我,請我想些辦法,幫幫他。”
田曉堂笑道:“他急什麼呢?我們幾個都有被淘汰的可能,又不止他一個人!”
包雲河嘆了口氣道:“你也知道,陳春方的名聲不太好,羣衆基礎很差,他擔心這次測評排在末位的十有就是自己,所以惶惶不可終日。可搞改革試點是市委的決定,甘部長還親自跑來統一局領導班子的思想,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陳春方被淘汰掉,又沒辦法扭轉這種局勢。唉,陳春方這是自作自受,怪不着別人。”
田曉堂暗想,您既然知道陳春方的名聲不好,當時爲何還要把他“帶病”提拔成工會主席呢?又想華世達這一招還真高明,弄得包雲河也無話可說,想幫陳春方卻無從下手。
包雲河又道:“陳春方這人太不爭氣,真令我失望。我現在是既沒能力幫他,也懶得管他那些破事了。”
田曉堂心想,您不摻和就好。您一摻和,事情只會變得更加複雜。
翌日上午,動員會如期召開,市委組織部一位副部長在會上作了改革動員。這天會場上的紀律出奇的好,大家都張着耳朵聽得很認真,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左顧右盼。動員過後,接着對局領導班子副職成員進行民主測評。測評表收上來後,就開始現場唱票計票,現場公佈測評結果。
在唱票計票的過程中,田曉堂顯得很平靜。他瞟了幾眼坐在身旁的其他副職成員,只見李東達兩眼緊盯着臺上的白板,陳春方則耷拉着腦袋,似乎不敢看自己所得的票數。
測評結果沒出意外,獲優秀票和稱職票最少的果然是陳春方。
這個結果出來後,華世達不露聲色地朝田曉堂瞥了一眼,似乎鬆了一口氣。田曉堂會意,忙對華世達輕輕點了點頭。
散會後,田曉堂剛回到辦公室,就聽見陳春方在華世達那邊吵了起來,不由吃了一驚,忙趕了過去。
來到華世達的辦公室,只見陳春方站在屋子中間,兩手叉腰,正在大聲叫嚷,王賢榮則在一旁勸說着。華世達坐在辦公桌後,雙目圓睜,一臉怒容。
陳春方叫道:“這次測評結果不真實,有人早就在搞拉票串聯等不正當活動。僅憑一個民主測評就免掉一個副縣級幹部的職務,這根本不科學,是對幹部極大的不負責任!”
華世達冷冷地說:“這次改革試點的辦法、程序都由市委組織部決定,科學不科學不是你說了算的,既然已經實施,就得尊重結果。你說有人拉票,空口無憑,得拿出有效的證據來。”
田曉堂也勸道:“老陳,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別這麼大聲嚷嚷。”他本想稱呼“陳主席”,忽然意識到這麼叫已不合適了,忙改口爲“老陳”。
陳春方似乎已失去了理智,馬上回擊田曉堂道:“老子就是要大聲嚷嚷,怎麼啦?你們往死裡整老子,還想堵住老子的嘴?田曉堂你他媽的別跟華世達一個鼻孔出氣,這裡有你什麼事,你跑來幫什麼腔?”
田曉堂十分惱火,卻還是剋制着說:“老陳你越說越沒邊了。你現在正在氣頭上,我也不跟你計較。我勸你先跟我回去,等情緒平靜些後,有什麼事再來跟華局長說。”
陳春方卻不再理田曉堂,又對華世達叫道:“返工重修的事情那麼麻煩,我都替你們交涉下來了。當時你對我是有承諾的。可如今你不僅不兌現承諾,還搞秋後算賬,叫我怎麼想得通?”
華世達說:“末位淘汰和那個承諾是兩碼事,互不相干,你別攪和到一起。”
陳春方反駁道:“什麼兩碼事?我看你們就是存了心要恩將仇報,借改革之名故意整我。你們這是在搞迫害!”
華世達冷笑道:“嗬,給我扣這麼大一頂帽子!你說說看,我本人也只不過填了一張測評表,可參加測評填表的幹部職工有100多人,我是怎麼發動大家對你搞迫害的?”
陳春方蠻不講理道:“反正你華世達一直就看我不順眼,欲除之而後快。現在終於找到機會下手了,也得逞了,你該高興了吧,滿意了吧?可老子不是吃素的,這事還遠遠沒完……”
陳春方還在罵罵咧咧,包雲河的大嗓門突然在門口炸響了:“陳春方,你狗日的太不像話了!我覺得你怎麼像街頭的賴皮、潑婦,你還是不是的幹部?還有點起碼的素質沒有?你這麼跟華局長大吵大鬧、胡攪蠻纏,就不嫌丟人嗎?”
陳春方見包雲河怒不可遏,不免有些心虛,卻還是辯解道:“我參加工作這麼多年,從來還沒見過搞末位淘汰,憑什麼讓我做這個改革的試驗品,我不服氣!”
包雲河呵斥道:“僅憑你眼下的所作所爲,我覺得羣衆的眼睛還真是雪亮的,一點也沒有看錯人,就應該把你淘汰掉!別說那麼多了,你先給我回自己的辦公室,好好反省去。”
陳春方拗不過,只得怏怏地走了。包雲河對華世達長嘆了一口氣,說:“這個陳春方,唉!”
華世達大度地笑了笑,說:“這個打擊不小,落到誰頭上都不好受,所以他這麼發泄一通不滿,可以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