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素雪和方靈搬進了常得貴的房間,這裡有很多重要的物件,不能長時間丟空。
炕很大,何素雪叫方靈在中間拉了一塊簾子,白天的時候收起來,晚上睡覺拉上,自成兩個空間,還在睡集體宿舍的趕腳。
其實何素雪很願意自己搬進來,可常得貴交待,一定要她和方靈住一起,萬一有事能互相照應。
常得貴沒說叫老大老二搬房子的話,可何素雪搬過來之後,林有文和關有樹主動搬去了右院,把中院完全讓給兩個小姑娘了。
何素雪是知道林有文要在右院潛心煉藥的,搬過去還方便他偷空休息,方靈就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好幾天都忐忑不安,做什麼都放不開手腳。
方再年藉口商量麥芽糖作坊的籌建,私下找方靈談了一次,小姑娘就恢復了開朗性子,每天跟着方再年出去跑糧食收購,回來後跟何素雪報告收了多少苞米多少麥子,小臉蛋洋溢着迷人的光彩。
收來的糧食,都用平安車行的馬車偷偷運出城,在半夜時分送進荷莊,神不知鬼不覺。
因爲有秦世子保駕護航,收的又是最廉價的苞米,和少量的麥子,因此甘州城的糧食市場並沒有受到多少震動,但一些精明的糧商比較擅於觀察軍方的舉動,長樂幫名下的糧行被查抄取締引發小範圍騷亂,有那麼兩天時間糧價小幅度上揚,隨後被秦世子強勢鎮壓,連點小波浪都沒翻起來。
這些消息,有些是方靈打聽來的,多數是王石頭和張有福過來報告的。
長樂幫垮臺之後,小虎幫正在向城北滲透,加上常得貴走之前也有請託,江南藥鋪周圍便時常有小虎幫的人明裡暗裡地護衛,輕易不讓人找麻煩。
林有文自從搬進右院,就沒出來過,連飯都是嬸子們送進去的,江南藥鋪上空時刻飄蕩着藥香,晝夜不斷。
三天後,秦六校尉來提走了一批成藥,以及一批急救包,當天晚上,城北邊境線上的韃靼軍營被夜襲,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隔着十幾裡的邊民都能看到。
一匹快馬在天亮時分衝回甘州城,拍開江南藥鋪的大門,給小大夫們傳了秦世子親自簽發的第一份戰令,命林有文和關有樹即刻前往西北軍協助救治傷員,同時江南藥鋪要做好隨時收治傷員的準備。
被徵召的大夫不止江南藥鋪,傳令兵幾乎把甘州城的藥鋪醫館都拍遍了,凡是十六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大夫都在徵召範圍內,可想而知傷亡是有多嚴重!
林有文和關有權早有準備,接到命令之後一刻鐘就動身前往集合地點。
何素雪率領夥計們送出門外,兩位師兄換上了軍袍,英武之氣大增,除了急救藥箱、裝有兩套換洗衣物和一些乾糧的揹包,關有樹還背了長長的大片刀,林有文的防身武器只有腰間一柄尺把長的匕首。
林有文和關有樹都是經歷過戰爭的人,心情有些激動,倒沒什麼畏懼之色,朝藥鋪諸人拱拱手,便轉身大步離去。
焦嬸、方靈和三個新夥計都來自軍戶街,一有戰事,首先想到自己的親人是否平安無事,下一步徵兵又會徵走多少個家人,幾人心思恍惚,焦慮不安。
何素雪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現在藥鋪正是忙的時候,工作時間精力不集中,可是很容易出錯的。
她把人全部叫到中院,把工作分了分,讓每個人都有事情做,忙起來就沒時間想家了。
戰時,手術室的工作量無疑是最大的,毛永盛和王小九把所有器械都打包消毒,準備了大量麻藥,糖鹽水、生理鹽水以及蒸餾水各備了一大缸,另有一個大竈專門燒水,隨時可以補充。
何素雪把花嬸打發去方記繡莊,監督繡娘們製作紗布、棉球和繃帶,把做飯任務交給焦嬸一個人,叫她忙得腳打後腦勺,沒空去想衛所上的小兒子有沒有事。
左院的男病房和右院的女病房前幾日就打掃過了,現在林志通等三個新夥計各提一個噴壺,將消毒藥水灑到每個角落,進行最後一遍消毒。
按照舊例,傷員回城後,會分散到各家藥鋪醫館分別救治,但何素雪仍叫方靈跑了一趟春水街,從馬老闆那裡要了三十張牀板,又叫方老闆準備三十牀棉被,萬一病人太多,也可隨時加牀。
後來事實證明,三十張牀板還是少了,大量重傷需要手術的傷員幾乎都送來了江南藥鋪,不但二十多間病房全部住滿,連院子裡都擺滿了加牀。
忙忙碌碌一上午,準備工作都弄得差不多了,午飯時間,何素雪叫大夥多吃點,吃完都好好睡個午覺,方再年一個人在櫃上值班,不是重症急診的病人都請他們申時再來。
大街上吵吵嚷嚷,不少人拖家帶口往城南方向出城,以避戰亂,方再年搬了個凳子坐在鋪子門口,靜靜地看着慌亂的人羣,微眯的雙眼開合間流露異樣的神采。
他對小何大夫有信心,東家一定告訴她各種情況該怎麼處理了,她不會置藥鋪所有人的安危於不顧的,他能做的,就是全力配合她,她想要什麼,就給她什麼。
徐小哥走到藥鋪門口蹲下,眼睛看着街面,嘴巴卻在問門裡那個人,“二掌櫃的,你們不準備出城麼。”
方再年嘴角無聲勾起笑意,“出什麼城,咱們鋪子接了軍令,得收治傷員,走了傷員交給你呀?”
徐小哥慌亂地擺手,“俺哪成,不成不成。”
方再年探手拍拍對方肩膀,笑而不語。
徐小哥往鋪子裡張望,“鋪子裡咋這麼安靜,就你一人守着?人哩?”
“噓!都在睡覺哩,你別大聲吵吵,吵醒了他們老子要你好看!”方再年壓着嗓子威脅道。
徐小哥眉頭一聳,“申時都過了,還在睡?”一副懷疑的樣子,探頭探腦恨不能衝進去查看查看,裡面是否還有人在。
“現在不睡,晚上可沒功夫睡了。”方再年懶得管徐小哥的心思,他踏出鋪子,神色凝重地遙望琳琅街頭方向,那邊的人羣出現了騷亂,還有軍士的大聲呵斥。
方再年看到跟逃難人羣方向相反的三輛馬車,說聲來了,便衝回鋪子,直奔後院。
徐小哥趁機尾隨而入,看見方再年奔走三個院子,大聲叫喊:“起牀!起牀!傷員來了!”
安靜的後院瞬間活泛過來,十幾個人奔出房間,一邊走一邊穿上各種顏色的罩衣,徐小哥知道江南藥鋪的人把這種衣裳叫做工作服,可他還是習慣叫做罩衣。
徐小哥看見小何大夫一身男娃短裝從常老闆的屋子出來,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
這是啥意思,江南藥鋪現在是小何大夫當家做主了?
毛永青要**的老本行——煎藥,何素雪給他安了個藥劑師的稱號,他很喜歡。他像頭小老虎一樣從左院衝出來,從何素雪曾經住過的那間廂房提出一串包好的麻藥,一包一包往整齊擺在牆根的藥煲裡倒。
李業春隨後而至,提了鶴嘴大銅壺往藥煲傾倒井水。
毛永青感覺眼角掃到一個人,扭頭一看是徐小哥,擰了眉頭問他:“你娃沒事幹?”
徐小哥腦子還在發懵,聞言下意識點頭,然後就聽青哥兒說:“那你幫忙劈柴,劈成小柴,我煎藥用。”
徐小哥哎的應聲,緊跑兩步,手裡被塞了一把小斧頭他才醒悟過來。俺不是藥鋪的夥計呀,幹嘛叫俺劈柴。
徐小哥想說不幹,可旁人都在忙碌,沒人理睬他,他有點不好意思開口。正猶豫間,方再年從前面引進來一副擔架,擡擔架的人居然有春水街的小馬哥。
徐小哥心想,原來不是隻有俺被抓差,人家小馬哥不也來了。不就劈點柴麼,劈唄,不是啥大事。
李業春這時遞給徐小哥一張小板凳,示意他坐到一邊去劈,別擋道了。徐小哥點點頭,聽話地坐過去,努力給青哥兒劈柴不提。
中院擺了一溜十張牀板,很快就躺滿了傷員,何素雪忙着檢傷,方再年便叫小馬哥幫忙,把備好的牀板再搬出來十張,最後躺了十二個傷員。
護送傷員的軍士找何素雪簽了個字,留下一句話,掉頭就走。
那句話便是:“後面還有很多!”
方再年憂心忡忡,“小何,這十二個就夠咱們忙活的了,再來,可怎麼治得過來?”
何素雪頭也不擡,飛快地寫着傷票,“這些都是大師兄和二師兄叫送來的,難收治多少,他們心裡有數。”
還有一句話沒說,整個甘州城,有條件做手術的除了江南藥鋪,再無第二家,重傷員不送這裡,能送哪裡?林有文和關有樹一定也很無奈。
何素雪把寫好的傷票遞給王小九,叫他和毛永青按照這個樣式各檢查三個傷員,三人分工合作,能夠最快速度找出最需要救治的傷員。
她接受過檢傷訓練,速度非常快,四肢一摸,頭部瞳孔一看,最後解開衣襟檢查胸腹部和背部,傷票一劃,就係到傷員的手腕或者腳踝上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