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兒。”常得貴輕聲呼喚,語氣中有着自己從不曾察覺的寵溺。
林志通和方靈迅速擡頭看下東家,隨後又以同樣的速度低頭,一定是自己打開眼睛的方式不對,這麼溫柔的表情怎麼會出現在東家臉上,唉,人太累了,都出現幻覺了。
何素雪驚喜地扭頭,順手將一顆糖塞進傷員嘴裡,把他的哽咽堵住了,常得貴的臉一下子黑得像鍋底。
嗯?有殺氣,師傅大人怒了?
何素雪訕笑着解釋:“麻藥用完了,小戰士咬牙硬挺縫了三針,表現很不錯,是吧是吧。”
傷員紅着臉說聲謝謝小何大夫,麻溜退走,走遠後立刻把嘴裡的糖吐出來,用手帕包好收藏起來,這顆糖,成爲他的護身符,他再沒受過傷。
常得貴數了數人頭,還剩下七個人就處置完了,將小徒弟拉起來,“快到晚食了,你趕緊回去,女孩家家晚上別到處亂跑。”
趙本真出現在門口,聞言殺氣騰騰地說道:“誰敢動雪兒一根汗毛,爺千刀萬剮了他!”
常得貴對這話滿意極了,一點也不覺得血腥,連說就該這樣。
何素雪無語扶額,這兩隻難得站在同一個頻道上啊,這個樣子真的好麼,會不會被人指責以權謀私啊。
何素雪脫了手套,洗了手,向師傅大人告辭,又和剛剛爬起來的毛永盛打了招呼,便與趙本真並肩同行。
悲催的方靈仍舊充當隱形小尾巴,不聲不響跟在後面。氣得趙本真牙疼,這是把爺當賊看麼,防得這樣緊。
秦曉月帶着可口的小竈菜來看望丈夫,正好看見何素雪與趙本真離開的背影,她心情很不好的哼哼。
常得貴皺了皺眉,“大哥找到他女兒了?”
丈夫連侄女的名字都不屑叫,秦曉月突然感覺好委屈。說話就帶了鼻音,“沒找到,大哥說她死了,從此老秦家再沒秦玉美。”
這話可有幾個意思,常得貴心裡明鏡似的。秦懷山一定發現什麼不好的線索了,爲了不給老秦家抹黑,所以讓秦玉美“死了”。
真是活該啊,誰叫她不懷好意想坑本大夫的徒兒來着,爲此絲毫不把大明的安危放在眼裡,讓她“死了”真是便宜了她。
“像她那樣的。死了比活着好,不然壯烈的將士家屬能把她撕成碎片。”常得貴覺得妻子在這件事情上太過感情用事,老秦家的人是人。人家的子弟就不是人了?怎麼能爲了一已之私,置千萬將士的生命於不顧。
“月月,大哥的決定是正確的。這可是軍國大事,容不得私人感情摻雜在裡頭。你可不要糊塗。”
“我知道,可若不是因爲小何不肯放手,大侄女能這樣麼,一想到這個我心裡就難受。”
對於丈夫直言不諱的勸告,秦曉月也明白他是爲自己好,可因爲事情的起因關乎丈夫的愛徒,秦曉月各種放不開。
她暗暗埋怨何素雪不懂事。明知自己名聲不好配不上趙本真,偏偏要和自家大侄女爭搶,導致大侄女犯下如此大錯。
如果何素雪知道師孃心中的想法,一定會大叫後悔,費老鼻子勁鼓動師傅大人娶回來的人,居然跟自己過不去?真是好心沒好報,憋屈啊。
常得貴聽到妻子的埋怨,默默在心裡扇了自己無數巴掌,都怪自己沒調教好,連累了徒兒,往後不能再叫月月跟老秦家走得太近了,那家人就沒幾個靠譜的,別把自己好好的老婆給教壞了,後悔都沒地兒找去。
常得貴此時完全忘記,自己曾經努力向小徒弟推薦秦家二小子的事了。
毛永盛和林志通躲在一邊,將東家夫妻二人的對話都聽在耳朵裡。
林志通人小經事少,憋紅了臉,滿眼憤怒,毛永盛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搖頭暗示他不要吭聲。
毛永盛很放心東家對小何的維護不會變,認爲這事情要私底下跟小何說,鬧到明面上不好,太丟東家的面子。
入夜後,毛永盛專門去找了關有樹,把秦家可能對小何不利的事通告一下,叫大夥一起幫東家睜大眼睛,別讓人有機會欺負了江南藥鋪的寶貝。
接連兩個大仗,西北軍大獲全勝,士氣高漲,定國公在休整一天之後,決定乘勝追擊擴大戰果,徹底打垮奧登。
何素雪認爲這種做法不明智,戰線拉得太遠太長,後勤補給靠人拉牛拖,完全跟不上節奏。
現在大軍深入敵國境內,萬一補給線給打斷,幾萬人啃光草皮都吃不飽,韃子聰明一點的來點運動戰,一天蠶食一點,打光西北軍都不算個事。
部隊整理打包的時候,她找上趙本真,“都說車馬未動,糧草先行,怎麼補給還沒來就拔營了哩,將士們有餓肚子的危險也不要緊麼。”
跟何素雪說話,趙本真常常有眼前一亮之感,此刻就是這樣,他收到行軍命令就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可就是想不出什麼地方不對勁,現在他知道了,是輜重補給。
“你先回去準備,爺去中軍帳看看。”趙本真在何素雪臉上偷了個香,便匆匆忙忙跑走,搞得她小臉變成大紅布。
這人真是,親熱也不分場合,小豆子他們都在哩,這種行爲在某些封建農村,都足夠浸豬籠了吧。
何素雪帶着又羞澀又甜蜜的情緒回到輜重隊,坐等半天,老張依舊在規定時間甩響了牛鞭,她打發冬生去找趙本真打聽,只帶回一句話:“服從命令聽指揮。”
“這什麼意思呀,這話是本大夫教的呀,現在拿來教訓本大夫了?趙本真,你膽兒肥了哈。”何素雪各種不服。窩在牛車裡碎碎念。
若是平時,趙本真被埋怨,冬生頭一個站出來拍巴掌慶祝,可這回他神色凝重沒有附和,悄聲告訴何素雪:“趙哥被上頭罵了,他也沒有辦法,叫咱們都小心行事。”
何素雪怔了怔。被上頭罵了?意見沒被採納?英明神武的大明戰神定國公,就是這個德性?太叫人失望了有沒有。
何素雪戳了戳方靈,“讓開讓開,姐要下車。”
方靈無語,你比我小。你自稱姐,你的節操底限究竟在哪裡。
方靈賭氣,巋然不動,閉眼裝聾子瞎子,何素雪氣得牙癢癢,站起來想從側欄跳下去。冬生忙攔住她,“小何姐,不要去。會連累趙哥和常大叔。”
何素雪心頭劇震,頹然坐下。
是了,這裡不是思想開放的後現代,不是打個臭屁都可以貼在網上讓全世界圍觀的自由議論世界。而是長歪樓的大明朝,是封建君主制社會,軍醫沒地位,女人更沒地位。
到底還是人微言輕的底層小人物啊,連屢建戰功成爲西北軍冉冉新星的趙本真都說不上話,自己這個臨時工待遇的小小行走軍醫,又能如何。
罷罷罷。祈禱老天爺給的主角光環常亮不敗多給力吧,上輩子好歹活了二十三年,這輩子才十五呀,花骨朵的時候,就這麼死了不白穿一回了麼,老天能量再多也不是這麼浪費的吧。
何素雪托腮苦思,決定不等不靠,自力更生。
趁着部隊纔開拔,離水源還很近,打發王小九和高小平把空容器全部打滿水,再捉點魚回來,洗剝好了抹上鹽,用線拴着魚尾巴掛在牛車側欄上,曬成鹹魚幹。
王小九和高小平對何素雪的崇拜是絕對盲目的,她說什麼,他們就全力以赴做什麼,倆人打了水來,再問冬生借了馬兒,便溜回小河客串漁民打魚去了。
輜重隊走路慢得死,兩個男娃捉了十幾條一斤以上的魚兒殺好,再騎馬趕回隊伍,也就半個小時的路程。
這個過程中,冬生趴在藥箱上,往一張羊皮上劃線條,何素雪看了一會,才明白他是在畫地圖。
“這個好,有了地圖,就不愁找不着回家的路了。但是冬生啊,你不覺得你的地圖看起來很費勁麼,這個地標物,咱們能不能分別用不同的符號代替?”
何素雪把後現代的地圖基礎知識那麼一比劃,冬生那墨玉般的眼眸就閃出了小星星,“小何姐就是厲害,這些符號真的很有用,謝謝了。”
“嘿嘿,咱倆誰跟誰呀,不用謝。”何素雪完全沒有剽竊的壓力,有人問起來就往便宜外公身上推唄,這業務已經很熟練了,不會有人懷疑的。
冬生問方靈要了一張紙,一邊記錄現在的行軍路線,一邊嘗試着用何素雪教的方法繪製地圖,結果是顯而易見的,新地圖整潔漂亮又好記,一目瞭然,不用擔心走錯路。
女人的直覺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何素雪從二戰失敗戰例中獲得靈感,預感到補給線會出問題,而此刻,秦玉美正在奧登的軍事地圖上指指點點,告訴他西北軍一般會在哪裡取水哪裡宿營,輜重補給一般是多少天送一次,路線是什麼,把她爺老子的底褲都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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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登一點都沒懷疑秦玉美會欺騙他,她自己供出來的,秦家爲了培養女營接班人,准許她自由進出中軍帳,這些東西,便在她爺爺的地圖上標着呢。
奧登單獨見過田榮達,也證實了秦玉美的說辭,一場針對西北軍補給線的後勤戰便悄然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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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來啦,這是補昨天的。另外推薦朋友的一本書,喜歡古言種田文的可以去看看。書名:《悅農門》作者:兩個核桃。簡介:一戶農家,幾畝薄田,紛爭不斷。一雙盲眼,指點貧家,愉悅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