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極普通的木廂馬車,在正午時分吧嗒吧嗒走進城門,數十米外就是一家茶水鋪子,簡陋的小草棚下散坐着歇腳的客人,馬車路過,有人連頭都不擡,也有人暗歎正主兒終於出現了。
草棚子靠近牆邊的一角,少有人坐,皆因那處坐了兩個身穿飛魚服的官爺。
再是愚鈍的人,看見錦衣衛也要退避三舍,以免無端惹禍上身。
這兩名錦衣衛從早上城門開啓不久,就坐在這裡了,似在觀察進出城門之人,又像在等待着什麼,倆人茶水喝了五六壺,花生吃了三大碟,就連午飯也是喊老闆娘送來一盤饅頭對付了事,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人家給足了茶水錢,老闆夫婦再是害怕,也不能趕人走,唉,生意差點就差點吧,總比得罪官爺砸了鋪子強。
好在,剛剛進來的三輛馬車終於讓這兩個祖宗來了興趣,原本一個趴桌一個躺凳的,這會兒全跳起來了,小眯眯眼精光大冒,好像看見了什麼寶貝一樣,樣子忒瘮人。
瞧着兩個錦衣衛抓起桌上的繡春刀,直奔那三輛馬車而去,老闆站在屋子門口嘆一聲可憐的,上前收拾了桌上的狼籍。
常豐和車伕坐在第一輛車前,警惕地注視着快速接近的錦衣衛,平靜的深眸中劃過一絲不屑。
兩個錦衣衛卻好似認準了第二輛車上的人,直直地跑過去,大聲詢問:“兄弟,你二人可是百部、甘鬆?”
進城之時,車速本就不快,趕車中的百部輕輕籲住馬兒,甘鬆已回答上了:“小人正是甘鬆,他是百部,不知二位官爺有何指教?”
自家秀才公也是官家子弟,甘鬆對於小小的錦衣衛。自是不怵的,表現不卑不亢。
錦衣衛們也不是來爲難人的,管你什麼態度,其中一人從衣襟裡摸出一個信封遞給甘鬆,“這是我們都督給小何大夫的信,煩請轉交一下。”
給了信,錦衣衛也不走,就這麼看着甘鬆檢查了信封表面,隨後打開身後的小窗,與裡面的人低語幾句。把信遞了進去。
未幾。耳聽得婉轉如百靈鳥的聲音從車廂中傳出來。“辛苦二位了,有勞回去告訴你們都督,就說本大夫知道了。”
一隻白生生的小手從小窗中伸出來,那白玉一般的巴掌之上。放着一隻紅豔豔的荷包,紅與白,在燦爛的陽光之中,泛着瑩光,看得人轉不過睛。
再看那荷包的做工與刺繡,絕對不是便宜東西。
甘鬆接了荷包,跳下車轅,雙手奉到錦衣衛跟前,“姑娘說。天乾物燥,請二位爺尋個陰涼地方,喝杯茶解解渴。”
“小何大夫的好意,不敢辜負,咱們這就去回都督的話。”錦衣衛之一飛快地將荷包掃進袖子裡。感受着那個重量,小眯眯眼笑成一條縫,扯着同伴就往旁邊的衚衕裡鑽了。
常豐盯着錦衣衛的背影看了兩眼,回頭跟車廂裡的主子說了一聲,便讓車伕繼續前行,後面的百部和木通緊緊跟上。
第二輛車廂內,何素雪用手指摩挲着信封,心裡面疑慮重重。
趙本真的信裡只有兩句話,第一行寫着“你想她怎麼死”,第二行寫着“隨心所欲”。
哎呀,這裡頭到底幾個意思呀?趙本真,多寫幾個字能怎麼樣嘛。
把信給紫菀收好,何素雪托腮想到下車,都沒完全想通。
第一句好理解,就是說賀氏認罪了,詢問要不要弄死她,第二句就有點費思量,看不懂。
然而,當何素雪踩着腳凳走下馬車,一眼看見二門邊上畏畏縮縮的王媽媽,她突然明白了趙本真的意思,這是何家有所求,讓她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不要被何家人所左右。
這位王媽媽,就是當年護送何益學到甘州的何府小管事,那趟差事辦砸之後,就被老太太邊緣化了。
這回何府大難臨頭,老太太急怒攻心再次中風,卻沒能及時醫治,已是癱瘓在牀。王媽媽因爲曾經跟三小姐說過話,被派出來請三小姐回府給老太太診治。
老太太是真病還是假病,何素雪不願過多猜測,她用膝蓋骨都能想得到,受賀氏牽連,何家一定有了大麻煩,而她是趙本真的未婚妻,也許想利用她向趙本真求情,嗯,或者說是施壓?
何素雪自認不是聖母,她這輩子最在乎的人只有三個:常得貴、趙本真、何益學,賀氏已經觸犯了她的底限,饒恕是絕對不可能的。
沒見趙本真的第一個問題麼,多瞭解本大夫呀,一定要賀氏給李氏孃親和大哥償命!
至於那個渣爹,丟官罷職都是活該!狀元了不起麼,狀元就可以拋妻棄子寵妾滅妻麼,身爲國家高級公務員,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何素雪黑幽幽地眸子死死盯着王媽媽,戾氣排山倒海一般從身體裡面散發出來,王媽媽冷汗淋漓,溼透了幾層衣,兩腿戰戰貼到牆上,勉強支撐着自己不倒下。
何素雪強烈的恨意,也讓常得貴有些意外,他微微皺眉,上前輕拍她的肩膀,“徒兒,既然老太太不舒服,作爲孫女兒,你去看看也是應該的。”
何素雪瞬間表情一變,笑容可掬如春風化雪、暖風撲面,“師傅,徒兒沒說不去呀,只是要好好想一想,該帶什麼藥,該帶什麼人,以免出現上次那樣的情況,讓人措手不及。”
這是,在怨恨上回被逼嫁?
王媽媽一念至此,整個人都縮成一團,撲通一聲跪倒在何素雪跟前,“三小姐,奴婢真真是奉了老夫人之命,來請三小姐過府看病的,絕對絕對沒有壞心,您若不信,奴婢這就向菩薩發誓,保證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早在王媽媽跪倒的那一刻,何素雪就跳到一邊去了,沒讓她跪準,“王媽媽這是幹什麼,我又沒說不去的話,這是要折煞人麼。紫菀快扶王媽媽起來,青果柳芽把行李搬進去,再把我的藥箱拿出來。”
何素雪吩咐完丫鬟,轉身笑對常得貴:“師傅,徒兒和大哥去何府看望老夫人,就不能陪您和師孃用晚飯了哦。”
常得貴彎了嘴角頷首,“去吧,找常新拿點好藥,代爲師問老太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