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奉上熱氣騰騰的明前龍井,湯色清洌,幽香四溢,常得貴喝完了一杯茶才說話,“能從那傢伙手裡弄到這般好茶,還是大哥厲害。”
秦世子得意地挑眉笑,“在御書房搶的,雖是去年的陳茶,但也比咱們府上的好嘛。”
何素雪暗暗心驚,秦世子竟敢龍口奪食,膽子不是一般大。
常得貴又給自己斟了一杯,抿在嘴裡細細品味,隨後陷入如煙的往事之中,“想當年,我倆陪他受罰整理打掃御書房,大哥看中一罐雨前,他怕捱罵,死活不敢拿,真真笑死人。”
“現在他還是這般小氣,咱們那一班人誰不知道。唉,他說了,過段時間就叫你回去負責藥局,那個五倍子片太重要了,要歸太醫院藥局製作販售,咱們原來的計劃做不成了。”
秦世子滿臉可惜,這幾年他和常得貴合夥做生意,事事順風順水,掙了不少私房錢,頭一回碰到自己不能做主的大買賣,心裡哪能沒怨言。
但是能怎麼辦哩,整個大明都是人家的,人家說個不字,自己還敢反對不成。
常得貴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也看得開,獻書獻藥,不過是爲自己師徒開路罷了,沒指着這兩樣東西掙錢。
“雪姐兒都知道天下的銀子掙不完,你這做叔叔的,還有什麼想不通?就當給自己買條後路唄。”
“話是這麼說沒錯,到底心裡不舒服得很。奶奶個熊,好處全讓那小子得了,咱們就是給他賣苦力的命。”
何素雪暗笑搖頭,這兩隻還真當自己不存在呀。當着小孩的面說髒話,還詆譭皇帝,這妥當麼,就不怕把自己帶歪樓了(你本來就是棵歪脖子樹了好不)。
一對發小發了一通牢騷,開始進入正題,秦世子也不講啥保密守則的,說皇帝身體不好,朝中呼籲早立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皇帝希望早點結束西北戰事,好專心對付朝中的振盪。
對於西北軍最近的軍事計劃。秦世子也沒有隱瞞。據查韃靼王儲奧登一直賊心不死。意圖通過戰爭掠奪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去年冬天,不少韃靼部落聽信他的讒言。一直流連在邊界附近,入春以來更是不時闖過邊界鬧事。
“中軍帳的意思,是逮住他打個狠的,打到他怕,能滅掉他就更好了,趁機消滅他們的最強戰力,確保那人在位期間再也不用憂心這邊。”
“當然,這些是我的事,貴啊,你和雪姐兒的任務就是收攏咱們的家當。準備好搬回京城去。”
“藥妝作坊已經撤到荷莊,目前都在小批量生產,京城那邊把場地解決的話,隨時可以搬。”
常得貴說着,對何素雪笑了笑,“徒兒,有沒有興趣再到京城整一個荷莊?仔細找找,說不定也能找到一兩個溫泉。”
“啊!!!”
何素雪一聲尖叫,把兩個大男人都嚇得蹦起來,“怎麼了,怎麼了。”
何素雪強忍着激動,紅着臉道歉,“抱歉抱歉,想起一些事情,激動過頭了。”
常得貴瞧着小徒弟那小貓偷到腥的表情,肯信她纔怪,吐着氣坐下,敲敲桌子,“有啥打算,趕緊說出來,現在是隱瞞的時候麼。”
“呵呵,讓徒兒想想。”何素雪捂着胸口,好確保小心肝不會跳出來。
這回真要發了,小湯山溫泉,這時候應該還沒有被人發現吧,嗯嗯,淡定淡定,先確認一下再說。
“師傅啊,找不到溫泉也不要緊,咱們可以買溫泉莊子嘛,把農田改成藥田,溫泉山改成藥山,藥材照樣種,作坊照樣開。”
秦世子就跟常得貴講:“第一次發現,咱們家雪姐兒還會講笑話,可我怎麼就覺得不好笑哩。”
扭頭懊惱地望着何素雪,“要是有溫泉莊子賣,叔還用你說,早就撲過去抱住了,問題是除了皇家有那麼一兩個溫泉莊子,整個京城地界就沒聽說別家有。”
好吧,小湯山,你是本大夫的了,誰搶跟誰急!
“咳咳!其實是曾聽我家孃親說過,我外公大人時常去京郊採藥,發現過未開發的溫泉哩,時隔多年,也不知道現在是否仍然無主,所以……”
“什麼?”
“在哪裡!”
何素雪被突然撲到面前的兩張臉嚇得一縮,“那個,好像是在一個叫昌平的地方,叫什麼湯山的。”
“小湯山!”秦世子興奮地拍巴掌,“我知道那地方,很窮的一個小村子,山多地少,剛從軍時有次練兵經過那裡,那裡的雞特別好吃。”
師徒兩個腦海裡同時浮現出秦世子小兵打扮猥瑣地蹲在某個農家院子裡抱着一隻燒雞狂啃的樣子。
何素雪是小輩,不好妄議長輩,常得貴可沒那麼多顧忌,直接鄙視大舅子,“說吧,偷了多少隻。”
“三……”秦世子舉起三根手指頭,才反應自己出了醜,怒瞪着常得貴,“妹夫!差不多點行了啊?現在說的是溫泉,不是雞!”
常得貴極不喜歡被髮小喊成妹夫,矮人一等的趕腳,這個秦懷山,就是故意的,太可惡了。
“徒兒呀,小湯山什麼的,明天再和爲師說哈,已經很晚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常得貴這招威脅很有效,秦世子馬上舉手,“好嘛,說完溫泉再說雞。啊呸,關雞什麼事,就說溫泉。雪姐兒,你母親真說過小湯山有溫泉?”
“我那會還小哩,也記不太清楚,就好像聽過那麼一點點。”何素雪手指比出小小的距離,“現在不是找不到好地方種藥麼,不妨去查一查嘛。”
秦世子和常得貴都認爲這是件大事,關係到將來大夥吃山珍海味還是吃苞米高粱的人生大事,這種事情,不能假手於人,秦世子剛提議寫信由他的夫人去查,馬上就被常得貴否決了。
“想想她那幾個不省心的大小舅子吧,被那些傢伙知道,還有你我兄弟的份?”
秦世子馬上熄火,這次回京,發現很多從前不曾注意的事實,總是說虧本的農莊、抱怨行情不好的店鋪,老婆搬出來像山那麼高的賬本,卻告訴他這幾年家裡一直入不敷出,各種哭訴。
哈,以爲他還是從前那個不通俗務的傻瓜哩,在甘州這幾年沒少跟常得貴折騰,什麼生意好做什麼生意虧本,他門兒清有沒有。
發小突然就情緒低落,常得貴心有所悟,老秦家後院混亂,身上趴了很多吸血鬼,常得貴一回到京裡就聽說了,想必他也有所發現了吧。
哼哼,看他現在對存私房還有沒有羞愧之心,當初給他提建議時,還被他大罵一頓假裝清高來着。
何素雪探頭看看兩個男人古怪的表情,氣氛好像變了啊,該撤了。
秦世子和常得貴有體已話要說,揮揮手就把何素雪打發了。
第二日一早,何素雪在大門上多等了一會,師傅大人才姍姍來遲,咱們能理解不是,小別勝新婚嘛,可那秦世子是怎麼回事,什麼原因也起不來了。
何素雪朝師傅身後望了望,常得貴問:“看什麼?”
“昨晚吃飯的時候,世子爺不是說今天去進修班看望他的軍醫們麼。”何素雪說道。
常得貴搖搖頭,“他心情不好,很晚才睡,由他去吧。”
何素雪乖巧地應諾,也沒多嘴打聽,師徒兩個坐了新買的馬車開始一天的忙碌。
半下午時,秦世子纔出現在江南藥鋪,現場看某個軍醫給傷員換藥,然後把進修生們召集起來鼓勵鼓勵,展望展望,保證今年給軍醫們加餉銀,做足了將領應該做的姿態。
因着傷員有限,到培訓結束時,也沒有哪個學員能夠上第二例手術,每個人能輪上一遍都算萬幸,但該教的都教了,常得貴說往後江南藥鋪再有手術的話,歡迎大家再來觀摩學習。
常得貴作爲甘州惠民藥局的第一管理者,能說出這樣的話,大夥已經滿足了,這是一個很講誠信的年代,說了就不能反悔,否則會遭人唾棄一輩子。
軍醫們胸有成竹,戰事還沒有眉目,但他們已經收到風聲,上臺的機會是肯定會有的,而且很快就有。
二月十二日,常得貴組織了一次考評,不管參加進修班與否的甘州大夫,都請到江南藥鋪來,他有這個權力,即使有些人心中不服,也只能暗暗咬牙來報到。
甘州藥局已經多年沒考評過,冷不丁說要考試,有真材實料的當然不怕,蒙古大夫們就膽戰心驚了,走出筆試考場,不少人面如死灰,幾乎可以預見到自己將被取消坐堂開方的資格。
常得貴沒讓人走,而是立即又組織了另一場考覈,這回是考進修班,讓班外的大夫們都看看進修生現在的水平。
這場考覈別開生面,大家都在一個帳篷裡,考生坐一邊,評委和觀摩的大夫們坐一邊,其中有個秦六校尉是特邀嘉賓,他大馬金刀坐在正中位置,表情很嚴肅,無形中給考生們巨大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