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得貴的書房就在二樓靠近樓梯口的那間,等何素雪跟進來,他就把房門一關,氣呼呼地叉腰瞪眼。
何素雪心虛呀,小退兩步,靠在書架上,如點墨一般的眸子又含上了眼淚,那個委屈喲。
常得貴最見不得這個,所有負面情緒立馬不翼而飛了,嘆着氣走到書桌旁邊,沒好氣地叫道:“還不快點過來畫圖?這事要是辦不好,咱叔侄倆就等着被定國公砍腦袋吧,那就是個不講理的霸王呀。”
“這麼嚴重?”何素雪也急了,忙竄過去要紙要墨要筆,“快快快,能畫的有好多呢。”
慌張害怕的樣子,這才象個小娃嘛。常得貴滿意了,“這會兒知道怕了,早幹嘛去了。”
“人家纔沒怕。”何素雪強撐着狡辯,“這不是定國公家財大氣粗麼,抓緊時間多畫幾樣讓他們去打造,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
常得貴皺了眉頭,又瞪了眼睛,“怎麼說話的?纔在外頭混了幾天,從前在府裡學的規矩就都忘光了?”
何素雪耳根熱起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舌頭,趕緊抓了墨條磨墨,一副勤快的小孩模樣。
她這一低頭服軟,常得貴心又軟了,按住墨條讓她放手,“我來磨墨,你去書架上找點舊年的紙來,紙新了怕人家不信呀。”
沒多會,何素雪坐在桌前,正兒八經地握着毛筆畫器械,常得貴給她打下手。
這時候她特別感激她爺爺,那是華國著名的儒將,打她五歲起,就拿着棍子每天逼她學習書法,即使她讀了軍醫大住校去了,每個週末仍要帶功課回家給爺爺檢查,一天功夫都沒拉下。
所以現在毛筆用得很順呀,再沒畫畫天賦,她也能把想要的手術器械給畫全乎了,何況書畫一家,不講究意境的話,畫點器械手到擒來。
常得貴知道何素雪在何府裡過得不好,從她瘦弱得不象樣子的外表就看出來了,但他除了對那手漂亮的字體、源源不斷畫出來的奇怪圖樣表示滿意和驚訝外,倒沒懷疑她讀沒讀過書,學沒學過字,也許在他看來,有着李家血脈的孩子,就該是這樣多才多藝的。
何素雪樂得某人想當然,把持針器、止血鉗、拉鉤、長短鑷、各種刀片等畫了十多張出來,就讓常得貴去找何將軍。
“這些都是緊着用的,先讓他拿去打,就說有些圖紙殘缺不全,連夜修補好了明兒個再送去。”
“那行,你繼續畫,我先下去。”
“哎?大叔等會,上回你那刀柄叫人打了沒?算了,我再畫一個,有人要做慷慨的冤大頭,咱就成全了他。”
“又來!你再這樣沒規矩,叔明天就找人送你回京。”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叔你別趕我走,回去了我就沒活路了。”何素雪雙手合十,可憐兮兮地告饒,心底冒出一股酸澀,眼淚唰地就下來了,這回不是裝的,真的在哭。
常得貴被那嘩嘩的眼淚嚇了一跳,這孩子真的不想回去呀,難怪這幾天表現得這麼積極,那個家裡,到底給了她多少傷害,讓她怕成這樣。
常得貴心疼呀,伸手摸摸何素雪的小腦袋,“不想回就不回,叔養你。”
“大叔!嗚嗚……”何素雪扔掉毛筆,繞過書桌撲進常得貴懷裡,嚎啕大哭,被莫名穿越的委屈,艱難生存的彷徨,與親人生離死別的痛苦,都在這一刻宣泄出來。
常得貴被撲,手腳僵硬了下,而後輕輕拍打小女孩的背部,無聲地安慰,心中對何家的恨更深了一層。
何素雪這動靜鬧得挺大,樓下的人全都聽見了,焦嬸子跑出廚房,手裡還拿着鍋鏟,看見樓梯口站着一位威嚴的大將軍,她的腳步被釘在了廚房門口,只能擔心地望着二樓。
何將軍很納悶,不是找圖紙嗎?怎麼演變成打孩子了呢?難道是那倒黴孩子把常得貴的寶貝圖紙給弄沒了?
何將軍被自己這念頭嚇壞了,沒了圖紙就等於世子爺沒了命啊,那世子爺沒了,自己的小命還能保住嗎?老公爺還不得把自己剁了。
何將軍心急如焚,噔噔噔往樓上跑。
“常大夫,常大夫?”
“來了來了。”
瞧見常得貴手裡的一摞黃紙,何將軍伸手抹汗。還好還好,圖紙在呢,嚇死個人了。
剛輕鬆一口氣,常得貴的話又把何將軍的心提起來了,“不好意思啊將軍,小徒弟弄壞了幾張圖,得花點時間修補修補,您先把這些拿去找人打造,剩下的明兒給您送去。”
能修補就好啊,何將軍掂量掂量手裡的圖紙,這麼多,要打造出來也得費不少事,也就不計較晚個一天半天的。
常得貴仔細交待尺寸和材料的注意事項,何將軍就珍而重之地把圖樣揣懷裡,親自送往鐵器營找人打造,還拍着胸脯向常得貴承諾,絕對不讓圖紙流傳出去。
何素雪狠狠發泄一通,心裡舒坦多了,擦乾眼淚繼續畫圖,她害怕時間久了會忘記前世種種,所以凡是有印象的東西,她都努力畫出來寫下來,即使以現在的條件有些東西沒法造,那以後也可以創造條件造出來嘛。
一直畫到天色昏暗看不見,何素雪揉着酸澀腫脹的眼睛走出書房,前面欄杆上趴着的人緩緩轉過身來,她便開心地笑了。
“小趙哥哥,你回來啦。”
“嗯,雪……小何,你還好嗎?”
“我餓了。”
何素雪歪脖微笑,酒窩淺露,趙本真突然心裡有點慌亂,忙轉過頭去,“晚食快好了,走,我們下去給焦嬸子幫忙,很快就有吃的了。”
兩人下到一樓,何素雪首先注意到正房門口,那裡站了四大金剛,一邊兩個高大威猛的軍士扶刀而立,紋絲不動,宛若雕像。
門簾微響,常得貴和三個徒弟魚貫走出,表情都不是很好,個個擰着眉頭眼帶慮色。陳有亮手裡還端了銅盆,臉上比旁人多了些驚恐不安。
何素雪喊了聲大叔,常得貴走過來,她便從懷裡掏出一迭圖紙交給他。
“都修補好了?”
“還差一些,吃完飯再繼續。”
常得貴故意板着臉揣好圖紙,擡腳往井邊去,“明早之前一定要完成。”
何素雪弱弱地應是,收穫少年們同情憐惜無數,他們有心幫忙,可這圖紙事關重大,沒人敢向常得貴求情,只能給何素雪打氣,安慰安慰,給予精神上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