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好了手帕,何素雪伸手指戳了戳趙本真的後背,“小趙哥哥,附近哪裡有水源?我想洗漱。”
“我知道。”
“我帶你去。”
幾個男孩聲音一塊響起來,趙本真警告地瞪了幾眼,轉過身來微笑,“洗漱一下是清爽些,哥哥帶你去。”
趙本真沒有馬上走,彎腰從稻草堆裡扒拉出來一個黑黑的陶罐,掀了蓋子,掏出一隻癟癟的小布袋子掂了掂,想了想又放進去,蓋好蓋子,將陶罐小心地捧在手上,領着何素雪從破廟的側門走了出去。
幾個臭小子看見趙本真的舉動,興奮得很,拍掉身上的稻草,一路打打鬧鬧,嗷嗷叫着跟了上去。
破廟側門出去便是個偏院,院子一角有口水井,還砌有平整的青石井臺,圍着空地是一圈禪房,還有粗壯的大原木支撐起寬寬的門廊,只是門窗都破爛不堪,原本住在這裡的和尚們也不知所蹤。
院當中有薄薄的積雪,趙本真領着一串孩子從禪房門前走過,每間禪房裡面都住了難民,聽到外面的動靜,裡面的人投來警惕不屑貪婪等等各種目光,何素雪心中微冷,頭一回與“世態炎涼”四個字無限接近。
走到井臺之前,何素雪也知曉了幾個男孩的名字,一對年齡相對比較大的兄弟叫鄧小虎和鄧小禮,唯一讀過私塾的叫戴安樂,另外比較小的兩個是張有福和王石頭。
何素雪猜測,這些孩子儼然是戰爭的產物——孤兒,她很佩服這些孩子,不管心靈的創傷有多大,一個個都表現得樂觀向上,真個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鄧小虎搶着用小木桶打水上來,井水還冒着熱氣,小難民們也沒有臉盆,趙本真先把小布袋子裡的糙米倒出來清洗乾淨,又接了一罐子水一會煮粥,然後大家纔可以就着小木桶搓臉洗手。
何素雪是第一個洗的,看見一桶清水一下子變得渾濁,她的臉直髮燙,這是有多髒啊!
何素雪弱弱地請鄧小虎再次打一桶水給她,直到趙本真的帕子把自己的小臉蛋搓得發紅發痛,這才擰了帕子,還給了趙本真。
洗臉的時候是很爽,可是洗完了北風一吹,何素雪當時就來了好幾個噴嚏,趙本真也顧不得洗漱了,趕緊拽了她跑回佛殿後側,把她按回草堆上,用破被子把她裹得嚴嚴實實。
“怎麼樣?還冷不冷?”
少年緊張的眼神讓何素雪心裡暖乎乎的,衝他笑笑,“不冷。”
不冷纔怪,剛纔一溜小跑,薄薄的絲棉襖子根本壓不住風,何素雪這會兒從頭到腳都涼透了,可她是蘿莉的身子御姐的心,怎麼可能在小男孩面前示弱。
趙本真卻信以爲真,站起來輕輕吐氣,“那你先閉眼眯一會子,等粥熬好了我再叫你。”
何素雪嗯了聲,側躺瞧着鄧小虎小心翼翼捧着陶罐回來,座到另一邊角落的幾塊石頭上,鄧小禮和另外幾個男孩各抱一些枯枝爛葉進來,趙本真有火摺子,又有現成的稻草,火一下子就點起來了。
男孩們圍坐在罐子旁,伸手攏着火,目光好像被罐子粘住了,怎麼也不肯離開,單薄的身子非常有向光性,奈何這個角落空間有限,挨挨擠擠的也暖和不了多少。
趙本真洗漱回來,手裡捏着溼帕子,戴安樂狗腿要請求幫忙烤帕子,趙本真猶豫一下。
何素雪敢發誓,小趙同學是在顧慮戴安樂抱過柴火的小手,不過這個猶豫只是一秒鐘的事情,戴安樂便笑嘻嘻捏着帕子的兩角在火前抖開了。
嗅着空氣中越來越濃郁的米香味,何素雪迷迷瞪瞪又睡過去了,因爲手腳冰冷的,所以她睡得極不安穩。
依稀聽得有爭吵聲打鬧聲,就象一羣蒼蠅來了又走,走了又來,鬧得她輾轉反側,心裡直冒火氣,可是嘴巴和眼睛就象被人上了封條,怎麼也掙不開,只能默唸三字經發泄發泄。
自小在男兒堆里長大,一家老小又都是直爽的軍人,何素雪從來就不知道淑女範兒是什麼,她不但嫉惡如仇,而且還象男兒一樣喜歡打打殺殺,軍體拳打得呼呼響,大院裡同齡的孩子不管男女,就沒有不被她揍過的。
所以呢,不怎麼文雅的三字經時常掛在嘴邊,纔是正常的何素雪嘛。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裡的怨念太重了,還是怎麼滴,總之吵鬧聲漸漸低了下去,何素雪滿意地砸砸燒得通紅的小嘴,終於睡得沉了。
這一睡,又是不知年月,何素雪感覺自己就象看了一場戲,另一個也叫何素雪的八歲小女娃主演的悲情戲。
從呱呱落地就不被重男輕女的大家長看重,美麗的母親整日以淚洗面、日漸消瘦,一輛馬車帶走了父親和長輩新賜的美嬌娘,一個粉妝玉砌的小男孩用力捏着她的小手哭着喊父親別走,然後一個粗壯的婆子把他抱離了她的視線。
接下來母女二人搬了窄小的院子,欺壓主子的奴僕隨處可見,長輩指桑罵槐冷暴力更是家常便飯,第三個年頭,母親終於熬不下去,扔下弱小的女兒去天堂享福了。
沒了母親的庇護,小女娃很快就被幾個老刁奴折磨得奄奄一息,不是奶孃瞅準過節的空子跑到老太太面前哭訴,恐怕長輩們早就忘了家裡還有何素雪這麼一號人。
不管是真忘還是假忘,長輩們發了善心,讓奶孃和奶兄千里送親,何素雪在寒氣逼人的正月裡就啓程前往甘州府與父母團聚。
臨行前,有一幕比較眼熟,長大一號的小男孩越發漂亮可愛,捏着何素雪的小手,哭着喊妹妹別走。
故事演到這裡,何素雪感覺到了強大的怨念,心痛難忍,捂着胸口呻吟出聲,父親的冷漠,繼母的惡毒,各種陰謀各種傷害,簡直罄竹難書,小小同知府裡的宅斗真是令人歎爲觀止。
綜上所述,兵敗城破之時,生死逃亡之際,何素雪被惡奴推下車,也就沒什麼好意外的了。
何素雪流着眼淚吞嚥嘴裡的苦澀,以前世英名發誓,一定要替同名小姑娘報仇雪恨!
誓言一出,惡夢如潮水般退卻,何素雪陷入記憶空白,只知道身子忽冷忽熱,極不舒服,但她心裡明白也有強烈的執念,二十一世紀是回不去了,那就一定要活下去!活出兩個何素雪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