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早飯吃得和樂融融,趙本真跟何素雪坐在一條長凳上,吃了一海碗稀飯,五個三兩的大饅頭,何素雪頻頻叫他慢點吃,沒人搶,別噎着了。
趙本真說:“不好意思,習慣了,在營裡不搶就吃不飽。”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特意歪頭看了陳有亮一眼,聽說這混蛋就是一開始不好意思搶,到後來是搶不到吃食才餓瘦的。活該!小爺的人也敢覬覦!咋不餓死他!
何素雪汗毛都豎起來了,趙同學這是,殺氣四溢?爲毛捏,難不成出去巡個邊就開了殺戒?
很想問問趙本真是不是殺了個把賊(明時的邊軍把殺韃虜稱殺賊),可是在飯桌上問這種血腥問題好像不太好,算了,晚上得空再說。
趙本真那鄙視的一眼太明顯了,除了早就知道情況的常得貴淡定地啃饅頭,這桌上的師兄師妹都跟着看了一眼陳有亮,把他羞得臉上熱辣辣的,倒是看着有了些血色。
趙本真回來,最高興的要數王小九,飯後他就張羅着給趙本真準備熱水和換洗衣裳,還要借新近做的棉衣給趙本真穿。
何素雪叫王小九先去準備着,她還有東西給小趙哥哥,說着,就把人拉到房裡去了。
師傅大人臨走時的瞪眼很有威力,何同學的閨房大開着門,從門前走過人都能看見裡面在幹什麼。
何素雪先拿出專門留給趙本真的兩罐梅花玉面脂,是比較大的二兩裝,囑咐他每天早晚都要擦臉擦手擦腳,可以防止皸裂。
囑咐完了又搬出兩塊香皂叫他選,看見人家選了薑汁的,還滿意地說他會選。
趙本真絕對不會告訴她,是因爲嗅到她身上有好聞的薑汁香味,他才選的薑汁皁。
何素雪又翻出做好的“小槍兵”揹包,是不起眼的灰色,但近似帆布的料子非常結實。
她把面脂和香皂放進揹包,雙手遞給趙本真,“回禮,感謝你送我的衣裳。”
趙本真在何素雪地指點下背好包包,低頭撫摸上面的小圖樣,皺眉道:“謝謝,我好醜?”
何素雪咯咯笑起來,“就知道你會這樣問的,我覺得這樣的小趙哥哥很可愛呀,有點點蔫壞,內心是純潔的強大的,沒有什麼能打倒他。”
趙本真嘴脣動了動,說了一句什麼,何素雪沒注意,只顧着問他:“你這次出去殺賊了?”
趙本真猛然擡頭,頓了頓纔回答:“殺了一個。”
然後,他就等着看她尖叫生氣驚恐害怕,但願,不要從此不理他。
他等到的是另一種結局,何素雪伸出青蔥似的手指,戳了他左肩膀一下,各種羨慕地說:“你真厲害!第一次參加行動就立了軍功,怎麼殺的?”
趙本真被驚喜刺激得思維都停頓了一下,露出僵硬的笑容,回說:“順手。”
何素雪哪裡能滿意這麼簡短的回答,追問怎麼順法。
趙本真見她真的想知道,便組織一下語言,把那天晚上的經歷告訴她。
“你知道的,我就在何將軍營裡聽差,就在十多天前,我們營接到哨探任務,天黑之後摸到一個小村莊裡,發現那裡藏了一隊賊子在貓冬,除了一個哨兵,其他的全都喝得醉醺醺的。然後,何將軍殺了兩個,我跟着他的呢,就順手也殺了一個。”
“就這樣?”
“就這樣。”
趙本真明知何素雪不信,但他不能說得再多了,實際情況就是那晚打得很激烈,敵軍是喝醉了不假,但也沒到全部喪失戰鬥力的地步,何將軍才殺了第一個,就把剩下的驚醒了,好一場殺鬥。
當時那種情況,如果生擒,可能不會遭遇那麼大的反抗,但是從上到下沒人想留活口,因爲他們發現賊子除了留下幾個女娃享用取樂,其餘一百多口人全部殺光了,屍首都懶得收拾的,全部散落在村民家中,場面極其殘忍血腥。
後面還有讓人痛心的事,他們把那幾個女娃救出來後,一時不察,竟被她們偷藏了匕首,天亮時竟全部自刎而亡,連何將軍看了都紅了眼睛,下令把她們和村民一起火葬,做了一座大墳,立了墓碑。
趙同學的沉默和複雜的眼神說明了很多東西,何素雪沒再追問下去,自動腦補出各種血腥各種殘忍,還有各種驚險。
趙本真彎腰從鞋子裡摸出一柄匕首,“這就是我的戰利品,送給你防身用。”
何素雪雙手接過匕首,只見刀鞘是黃色牛皮縫製而成,用火燙出神秘的花紋,刀柄是褐色,看着不起眼,但是抽出匕首的剎那,她感覺到了森森寒氣,這絕對是一把好刀!
何素雪還刀入鞘,緊緊地握在手中,仰起小臉笑得很開心,“謝謝你,我很喜歡。”
禮物被喜歡了,趙本真也很開心,不過仍是忍不住要解釋一下。
“原本有更漂亮的,比我哥送我的那把還漂亮,但是太過搶眼了容易招賊……”
“你不用解釋,武器當然以實用爲上,我這麼小,身上揣個價值連城的匕首,不是明擺着向世界宣佈:來搶我吧、來搶我吧。”
趙本真眼睛裡盛滿了笑意,“低調是可以避免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雪姐兒你要記住,有些事情一定不能退讓。”
何素雪揚了揚匕首,目光堅定地回答:“我明白!底限就是不能傷害我自己和我要保護的人!只要我保護了自己,那我就有機會去保護其他人,對不。”
這句話,震撼了趙本真,這次巡邊遇到的一些事情,在這一刻得到了答案,他鄭重地朝何素雪行禮,“本真受教了!”
孺子可教也,何素雪歡快地把人送去了左院洗刷。
午時前半個時辰,三輛租來的馬車把江南藥鋪的大夫和夥計全部拉到城南楊樹巷,小虎幫的院子就在巷頭第一間,寬敞的院門大開着,門口已經鋪了一地紅炮紙,一羣娃娃正在那裡爭搶着未燃的鞭炮,張有福穿了一身灰色新衣,樂呵呵地靠在門邊袖手旁觀。
馬車拐進巷子,張有福一看率先跳下車的關有樹,急忙就朝院子裡大喊了一聲,一羣新衣少年呼啦啦迎將出來,點了一串鞭炮,然後朝剛下車的常得貴行大禮。
“常大夫好!各位小大夫好!夥計哥哥們好!”
嗬!好整齊,一定是排練過的。
藥鋪諸人皆是如此想,大禮參拜,足見小虎幫記得一飯之恩,不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師傅(東家)爲何要對一個小幫派客氣,也就有理由了。
常得貴在這種場合極有風度,腰微彎,伸出右手虛扶起小虎幫衆,又鄭重地回了禮,隨後上前執了鄧小虎的手一同進院。
常得貴這一番舉動,給了旁人一個信號:江南藥鋪與小虎幫關係不錯,他常得貴看好鄧小虎這個娃娃幫主。
鄧小虎不懂這裡頭的彎彎饒,但小虎幫有一個狐狸副幫主,還有一個讀過書的狗頭軍師,這倆人私下跟他這麼一說,他感動得握着常得貴的手流下眼淚。
“常大夫,沒說的,往後有事,儘管差遣!”鄧小虎發誓般的說道。
今日的暖房飯,也是變相的小虎幫成立慶典,鄧小虎發出去不少請帖,按照趙本真的指點,把甘州城頭頭臉臉的人物都打點到了,但到目前爲止,江南藥鋪諸位是第一個到場,這也是鄧小虎激動落淚的原因之一,總算沒剃光頭啊。
常得貴溫和地笑着,拍拍鄧小虎肉乎乎的手背,“時辰還早,咱們先坐下說話。”
這是暗示會有人來的意思,鄧小虎照舊聽不懂,不過他就聽常大夫的話,兩人就坐了側位說話。
王石頭飛奔來上茶,倒是整的好茶,香噴噴的,林有文和關有樹等人也被招呼着就坐,大夥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有的是話說,一時間大廳裡說笑聲不斷,很是熱鬧。
趙本真寸步不離何素雪,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沒人當面取笑他,但背地裡沒少嘀咕他,他就當聽不見,繼續我行我素,履行護花使者的職責。
何素雪懷疑自己被利用了,心裡有點火大,但轉念一想趙同學身上揹負的深仇大恨,又覺他可憐。
算了,隨他去吧,不就是多了個小尾巴麼,咱是大夫不計較這個。
張有福頂着興奮得發紅的臉蛋衝進來,“小虎幫主!珍寶閣的陳掌櫃來了!”
衆人一聽,都拿眼睛去看常得貴,他淡定朝鄧小虎點頭,“小虎幫主還不出去迎接?陳掌櫃可是稀客。”
高家是甘州最大的地頭蛇,珍寶閣是高家的產業,陳掌櫃的親自道賀,意思即爲小虎幫得到了高七爺的承認。
無論是小虎幫衆,還是江南藥鋪的人,都知道高七爺最近正謀求與江南藥鋪合作,要說人家不是看常得貴的面子,打死大家都不相信。
鄧小虎此時福至心靈啊,說聲多謝常大夫,纔出去迎客。
陳掌櫃送的賀禮是一套玻璃水杯,六隻,什麼花紋都沒有的,在二十一世紀大概值那麼十幾二十塊錢,可是在這個大明,就算得上是一份厚禮了。
鄧小禮當場把六隻白板杯子用一個描金托盤裝好,擺到大廳的供桌上,小虎幫衆個個臉上有光。
陳掌櫃的到來就像一個信號,後面陸陸續續又來了不少富商和店鋪老闆,有些沒空來的,也叫夥計或者下人送來了賀禮,原本空蕩蕩的大廳漸漸坐滿了人。
在常得貴的暗示下,鄧小禮請何素雪和方靈兩位女客去廂房就坐,趙本真和方再年也帶着夥計們過去,湊成一桌。
毛永青聞到菜味就坐不住,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告訴大夥說小虎幫請了飄香酒樓的廚子做飯,全是好吃的。
正說笑着,又聽到張有福激動得跑調的通報聲:“秦世子麾下,秦六校尉大人到!!!”
何素雪一聽就趴在方靈肩上大笑,“哈哈哈哈,秦六校尉蹭飯蹭到這裡來了。”
咦,怎麼沒人迴應捏,這是個冷笑話麼。
何素雪直起腰,一看大夥都面色詭異地望着廂房門,她眼角餘光那麼一瞥,尷尬地吐了吐舌頭,“秦,校尉大人,您來了呀。”
秦六一身威武的嶄新戎裝,板着一張臉孔,表示不高興,“哼哼,本校尉不來又怎麼會知道,原來在某位小大夫心裡,本校尉就是個到處蹭飯的,啊?” шшш⊙ ttκΛ n⊙ c o
“哎喲,校尉大人大駕光臨,小虎幫蓬蓽生輝哪,連我這小虎幫的朋友都覺臉上有光。您大人有大量,那句玩笑話就當沒聽見啦。”
何素雪皺巴着小臉哀求着,心裡暗罵自己沒記性,不知道這人耳朵最長的麼,被人當場捉包真難看。
“哼哼,今天天氣不錯,本校尉心情好,暫時不跟你計較,下次再犯定不輕饒!”
“不敢不敢,小何再也不敢了。”
秦六終於在小何大夫面前賺了一回面子,得意地哼着小曲去了大廳,當即被請了上坐,與常得貴緊挨在一起。
秦六的到來,終於讓在座的客人動容,也讓他們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異動。這甘州城的風向終於變了,不再姓高,改姓秦了,難怪珍寶閣送了大禮,這是要討好常得貴和他背後的秦世子呀。
廂房裡的正太和蘿莉們痛快地吃喝着,半點不管外面的風雲涌動,他們還小着哩,管好自己就不錯了。
直到回到江南藥鋪,趙本真至始至終沒有單獨接觸小虎幫衆任何一個人,這份隱忍的心性,讓何素雪歎爲觀止。
倆人回去之後趁着大夥午休的午休,值班的值班,又佔了學習室說話。
何素雪提及小虎幫一直沒有找她拿過一枚銅板,這事趙本真已經知道了。
“我們在等一個契機,很快就要到了。”
“是什麼樣的契機?”
“這次巡邊,甘州境內的韃子已經被清除乾淨,秦懷山一定會有大動作,我們不求大魚大肉,跟着撿點湯喝就行。”
何素雪不理解呀,“我聽師傅說過,定國公那個人,特別的死腦筋,一心向着上面那位,他會幹這種可能被人詬病的事情麼。”
趙本真嘴角盪漾起笑意,“雪姐兒,我說的是秦懷山。”
何素雪驚訝地捂了嘴巴,秦世子不是他老子,那就是跟師傅大人一樣一樣滴黑芝麻包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