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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小九忙出來,常得貴就把手術器械的清洗消毒任務交給了他,有五個病人在排隊等着,他這一個天都不用幹別的了。
木柴有鄧小虎劈着,煎藥有戴安樂看着,張有福和王石頭兩個小傢伙是哪裡需要哪裡搬,小胳膊小腿兒的也能幫把手,院子裡忙而不亂。
少年們逐漸不再害怕靜靜躺在院角的死者,風把牀單吹跑了,他們還去撿回來,給人蓋好掖好,說聲打擾了,這些舉動不但常得貴暗暗點頭,就連焦嬸子也要賣力地誇上兩句。
煮好的器械放涼了,常得貴馬上和關有樹上臺,何素雪成了旁觀者,看着常得貴用大師級的縫合技術教導他的二徒弟,而她,只需在關鍵時刻提醒一下注意無菌操作。
“大叔,家裡有沒有鹿皮或者羊皮?要熟得特別薄的,做成手套,用藥汽燻蒸,手術的時候戴上,既保護自己也保護病人。”
“小何啊,用皮子跟二師兄我說啊,咱從前可是山裡有名的獵人。”
“二師兄意思是現在手裡就有皮子?”
“啊,那倒不是,不過二師兄可以儘快幫你找來就是了。”
“好,我替大叔謝過二師兄,記得皮子要儘量薄啊,不然會影響手感。”
“曉得了。”
何素雪發現,關有樹真的有外科聖手潛質,昨晚他吐啊吐的習慣了,今天明顯進步神速,和常得貴一起配合的第一個手術快結束時,常得貴把最後一針留給他嘗試,居然也縫得不錯。
第二個病人上臺時,常得貴縫一半,關有樹縫一半,時間稍長一些,可是對於新手來講,能夠堅持下來就非常好了,關有樹還有精神跟何素雪說話聊天。
何素雪的溢美之詞大把大把往關有樹身上砸,好孩子都是誇出來的嘛,二師兄自信的笑容也是很賞心悅目的。
江南藥鋪裡忙忙碌碌,外面的街道上也慢慢多了行人,趙本真行色匆匆穿越大街小巷,人多的地方就躲着聽一會,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讓他想起離開藥鋪時常得貴的質問。
怎樣才肯死心?
不!我永遠不能接受!
我的父兄不是賣國賊!不是大明的駐蟲!
什麼裡通外國,什麼侵佔軍田,什麼貪贓枉法謀財害命,全是假的!假的!
充血的眼睛劃過瘋狂,心中滔天的怒火與哀傷燒得他的心肝一陣陣抽痛,他捂着胸口蹲在街角,前面就是他五歲那年陪母親來過的侯府,門前的石獅子被人砸得面目全非,高牆內也不再有熟悉的面孔和溫暖的話語。
趙家滿門忠烈,多少好兒郎埋骨沙場,上一代還出了一貴妃一王妃,如今一夜之間大廈將傾,忠武祠的祖宗們將英魂難安。
“爹爹,大哥,二哥,我該怎麼辦……”趙本真埋首膝上,滾燙的熱淚迅速浸溼了棉褲。
這一刻,他只是個剛剛失去父兄的可憐孩子,作爲趙家的嫡系嫡子,肩上的重擔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了。
威遠侯府傳來陣陣喧譁,趙本真在膝上蹭掉眼淚,擡起水光波動的雙眼,只見江南藥鋪的小夥計毛永青從侯府裡跑出來,後面跟了一大羣官兵,看裝束軍職不低,其中有四個將軍級別的擡着一副門板,棉被底下露出一雙穿着官靴的大腳來。
看到這一幕,趙本真的腦海自然而然浮現出一張小臉蛋,不行,得回去看着她點,什麼時候養成的莽撞性子呀,老是一錯眼就出狀況,這種時候出風頭可不好,被家人拋棄的她萬一闖了禍,常得貴能不能保住她還兩說的。
趙本真遠遠吊在那隊官兵後面,回到江南藥鋪,看病就診的百姓紛紛避讓,林有文站出來迎接,問了兩句,就把人領進了後院,百姓在院門那裡探頭探腦,但沒有一個敢跟進去看個究竟。
“哎呀媽呀,裡面的地上躺着個死人。”
“什麼?裡面有死人?別是常大夫治死了人,官家來抓他的吧?”
“你哪來的?不知道常大夫是甘州府最好的大夫嗎?他怎麼可能治死了人?再敢胡說我讓我小舅子抓你坐大牢!”
“你小舅子誰呀,敢這麼大言不慚。”
“我小舅子是府衙的牢頭,哼哼!”
“現在說的是常大夫治死人,拉你小舅子出來做甚。”
“哎呀你們眼睛不好使呀,沒瞧見軍爺們擡着人進去呢嘛,應該是來求醫的。”
百姓們各種猜測,趙本真想想剛纔那羣人中有張似曾相識的面孔,便沒有急着往後院去,走到櫃檯裡面跟毛永盛偷偷聊了一會,得到想要的信息後,他更不能現在進去了,自己一個人怎麼樣都不要緊,就怕連累了常得貴和她。
低頭瞧瞧身上土得掉渣的衣服,又覺得人家應該認不出自己,七年不見,跟小時候還是有很大差別的,何況自己長相與母親親近,並不是趙家那樣粗獷的類型。
唉,曾幾何時,被自己極度不喜的體型,也成了最佳掩飾。
被某正太惦記的何素雪,此刻正風中凌亂接受不能,毛永青那倒黴孩子,去軍中報個喪,也能招惹回來個大麻煩,真心懷疑他是不是麻煩體質。
定國公世子呀,大明的高級將領呀,驅除韃虜的大英雄呀,這種人不是身邊隨時跟着太醫的麼,擡來這個小藥鋪是要鬧哪樣。
常得貴還穿着染血的罩衣,揹着雙手,挺直了脊樑,異常鎮定地面對監軍大人劉昇華的責問,“大人,常得貴非是不願治,而是不能治。”
劉昇華劉胖子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臉上的橫肉扭曲出猙獰來,“我都聽你們那小夥計說了,留在你這裡面的傷兵,十個才死了一個,其他的都救活了。普通士兵能救,秦世子就救不得?你這是將定國公府置於何地?”
劉昇華這話怎麼聽怎麼不舒服,一起送秦世子來的將領們紛紛不滿地咳嗽起來,常得貴轉向一位穿着同款月白色罩衣的老者,語氣恭敬地說道:“寧太醫,您不是第一天認識得貴,可有能治而不治的先例?真是條件有限,心有餘而力不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