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得貴心裡被莫名的情緒漲得滿滿的,刮下小徒弟的鼻子,用寵溺的語氣說道:“傻孩子,師傅能是那樣不靠譜人的麼,你的新戶籍,已經辦好了。”
“真滴麼?”何素雪又被驚喜砸中,眼睛睜得大大的。
常得貴一看,哪裡有什麼眼淚,小丫頭哄他的呢,不禁好笑,“你這孩子,咋長那麼多心眼兒,放心吧,給你辦了單獨的女戶,就說家人在戰時失蹤了。”
“嘿嘿,謝謝師傅大人,改天送您一份大禮以表謝意。”何素雪主動挽上師傅手臂,倆人像親生父女一樣低聲談笑,親親熱熱地出了院子。
高府設宴答謝甘州府各方人士,何素雪師徒被下人引到一處大廳,早已坐滿人,迎面就是一片吸氣聲,何素雪以袖遮面,羞答答的樣子真是驚掉了一地眼球。
知情的定國公、江南藥鋪諸人,還有被提前告知的高大老爺夫婦,心裡有數,但也覺驚豔,被常得貴寵得沒邊的調皮小鬼換上女兒裝,竟是這般耀眼。
高盧氏掃視一圈自家嬌養的女兒們,心裡暗暗嘆氣,打扮得再富貴逼人,也無一人有那樣通身的氣派,失敗感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廳中間用屏風隔成兩半,男女不同席,高戶氏久久不來接小貴客,高大老爺怒氣頓生,重重地咳嗽兩聲,高戶氏猛然驚醒,情知失禮,臉漲得通紅地起身迎客,邀何素雪與她一同坐。
何素雪哪敢,那邊女客主桌上,非富即貴,看着全是身份不一般的夫人們,就自己這來歷不明的小孤女小大夫。湊上去吃白眼麼。
推讓一番,何素雪堅持不去,高戶氏只得讓女兒接去跟小姐們坐了一堆,又暗歎何素雪識趣知禮,若她真坐了主桌,自己也是挺爲難的。
何素雪被高府四小姐拉着坐下,面對幾道不懷善意的目光,她淡然以對,四小姐熱情地向她介紹,她一個名字都懶得記。今日過後還能不能見着都難說,何必自找沒趣。
倒是四小姐得了母親高盧氏的暗示,一心要與何素雪交好。頻頻引她說話,好奇地詢問她平日裡有些什麼愛好呀,學醫難不難呀,面對那些急險重症病人害不害怕呀,等等。
何素雪撿兩句能說的跟四小姐說幾句。外面就點了鞭炮,吉時到了,下人們排成兩行魚貫而入開始上菜,宴會開始了。
食不言寢不語,四小姐總算安靜了,何素雪默默在心裡抹一把額汗。主人家太熱情了傷不起啊。
女客們除了夫人們低聲談笑,小姐們一直很安靜地吃喝,男客那邊就熱鬧了。推杯換盞、下敬下引,氣氛一下就上去了。
何素雪低眉順目裝乖小孩,只夾自己面前的三碟菜吃一些,耳中不斷聽到有人提起師傅和師兄們的大名,搞得小姐們蠢蠢欲動。借各種小動作把目光往屏風中間的縫隙溜。
真要說小姐們看上某位師兄想結親,那倒不見得。貧富差距擺在那裡,門戶也不對,只是這些女孩常年被關在深宅大院,沒見過多少外男,有些好奇罷了。
小姐們動了幾下筷子就放下了,跟貓食差不多,何素雪暗暗叫苦,主人都不吃了,自己一個小客人,哪還好意思張嘴呀。
哎,要不小說里老說富貴人家的飯不好吃呢,規矩特多,多吃兩口還怕人家說貪嘴,早知如此,還不如叫高府送一桌席面去藥鋪,自家人關起門來好好享受。
四小姐見何素雪不經意間嘟了小嘴,忙問是否要更衣。
這更衣是個文雅的說法,其實就是去洗手方便。仔細論起來,貴人們衣着複雜,方便一趟真心不容易,有時候真得脫掉好幾層衣物才能成事,所以說,這更衣一詞也不算冤枉。
何素雪是看着好東西想吃不敢吃,心裡鬱悶得很,哪裡是要更衣,師傅先前還說要小心行事,別讓人鑽空子呢,咱還是乖乖坐等散席吧。
何素雪皺着眉,只說沒事。四小姐有心引她說話,她只是搖頭不語,四小姐暗暗着急,頻頻朝高戶氏張望,後來不知得到了什麼暗示,倒也安靜下來。
好不容易等到席散,何素雪辭別高戶氏跟師傅匯合,一起謝過高大老爺的挽留,坐了高府馬車回到久別的江南藥鋪。
有新西軍相助,甘州城裡的積雪已經清掃出城,何素雪頭一回坐馬車,竟有些暈車,一下車就噁心想嘔,蹲在路邊哇哇大吐,嚇得衆人一陣雞飛狗跳,以爲她有什麼不好,車伕兩腿戰戰軟倒在地,那是個被隔離怕了的。
林有文心中有數,在師傅親自給小師妹把脈時,提醒說是不是暈車導致的胃脘不適。
何素雪吐了一回,弱弱地把頭靠在師傅大人胳膊上,說:“我是暈車,不是天花,師傅別緊張。”
“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常得貴鬆了她脈門,瞧着她小臉蒼白小手冰涼的可憐樣,心疼得不行,架她起來,彎腰抱起送回她的房間,高聲叫焦嬸子快點送紅糖水來。
“哎喲,不是說吃席嗎?這娃怎麼成這樣啦?”焦嬸子和花嬸子跑進房來,常得貴說聲暈車,便讓了位置。
嬸子們把何素雪從炕上扶起,餵了半碗糖水,她就緩過來了將碗推開,扯着焦嬸子的衣襟愛嬌地說要吃她做的肉煎餅,衆人一聽,就知道她真沒事,全都鬆口氣,含笑離開,留下兩位嬸子和她說些體已話。
常得貴一出房門,就板了臉孔,“有文,跟我來!”
關有樹和趙本真互相看看,遞給林有文一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閃到一邊去了。
林有文有思想準備,也有很多心裡話想跟師傅說,淡定地跟着師傅去了正房,隨即大門一關,密談。
三個留守的夥計圍着王小九在院裡說話,忽聽正房裡傳出砸杯子的聲音,隨即林有文垂頭喪氣地走出來。
方再年道:“小林大夫做了什麼,讓東家這樣生氣。”
王小九茫然搖頭,“不曉得哩,明明在高家時,大人們都誇讚來着。”
都知道小九是憨厚老實人,夥計們也沒想從他嘴裡撬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說了一會話,就各自散去做事。
東家回來了,大夫們回來了,再也不用看那姓陳的小混蛋的臉色了,夥計們心裡又有了主心骨,劈柴燒水,忙得熱火朝天。
連續幾天,江南藥鋪熱鬧不斷,高府剛撤了戒嚴,就有風聲傳出來了,街坊鄰居們聽說常得貴和他的徒弟們治好了高家少爺的天花,紛紛過來慶賀,順便打聽八卦。
江南藥鋪諸人守口如瓶,相關內情一個字都不往外說,別人愛怎麼說就說去,咱安心備年貨,準備過年啦。
說是過年,其實城裡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一場戰爭讓城裡人口少了一半,接着又一場大雪,壓倒十幾家可憐人,聽說城外鄉下凍死的不知凡已,現在衙役們也沒法出去清點人頭,通往城外的道路還沒挖通一里呢。
說到這個,何素雪想起來一個問題,揪了趙本真問道:“哎,我都忘記問你了,你到底回城是幹嘛來了,說實話,不準撒謊。”
趙本真擺着無辜的表情攤手,“實話就是何將軍派我回城辦事,然後順便過來看看大叔,然後……你懂的。”
“嗯,懂了,那現在你怎麼辦,留下來過年嗎?外面路不通,你也沒法回營報到,會不會被軍法處置呀。”
“不會,常大叔已經跟老公爺說過了,讓我留在這裡,過了十五再回營。”
“太好了,你現在沒事吧?我們出去逛街吧!”
趙本真撓撓頭,有點爲難,“街上的鋪子差不多都關門了,沒多少好逛的。”
這個情況何素雪也清楚,江南藥鋪現在也處於半關門狀態,老百姓在年節的時候都比較忌諱醫藥,鋪子每天只卸一塊門板,有急診病人上門就看,抓藥什麼的很少。
因這,夥計們每天派一人值班,其餘人沒事幹就幫忙做牙膏做秋梨糖,只是動動手,就有二百文獎勵,何樂而不爲。
何素雪不能逛街,很不甘心,就是在琳琅街走個來回也好呀,天天呆在一個院子裡,看見的是四方的天空,太壓抑了有沒有。
常得貴突然出現在正房門前,揚聲道:“趙哥兒,出去幫我送個信。”
送信?這是個好差使呀。
何素雪樂得跳起來,“師傅師傅,我幫你送吧。”
常得貴捏着下巴想了想,“行,你要真閒得慌,就去軍戶街老曹家跑一趟,送點年貨去。”
“歐啦!保證完成任務!”何素雪興奮得兩腳跟一併,差點來了個現代軍禮。
倆小從方再年那裡各接兩包東西,開開心心出了門,常得貴自言自語道:“這個歐啦又是什麼意思啊?古靈精怪的。”
何素雪出了藥鋪,大大地吸口氣,“哎呀,外面的空氣好多了。”
趙本真若有所思問:“小何不喜歡呆在江南藥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