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素雪仔細一想,還真是,小趙同學大名是趙昌榮,這個字“本真”想是後來取的,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她穿來之後,喊趙本真趙本真的習慣了,倒把他的大名給忘了。
但是一想到小趙同學就在精明的何將軍眼皮底下轉悠,何素雪仍止不住地擔心,“秦世子跟何將軍他們不會認出他來吧?”
常得貴只簡單地回了句不會,再問,就不肯說了,急得何素雪想罵娘,卻也拿自家嘴巴特緊的師傅大人沒折。
賭氣悶頭走了一會,何素雪發現這不是回藥鋪的路呀,越走越偏僻了,“師傅,咱們還要走訪病人?”
“嗯,還要看個老朋友。”常得貴指了指前面一個狹窄的小巷子,“就在裡面。”
小巷子遠離城市中央的幾條大街,房子普通低矮破舊,後面不遠就是城牆,路面也沒鋪青石板,沙土和雪泥攪在一塊,到處是污水坑,腳後跟很容易帶起泥水弄髒褲子。
何素雪踮起腳尖左蹦右跳的,跟着師傅的腳印,好不容易走進一家小院子。
還好,這院子裡頭沒有積雪,地面掃得很乾淨,還鋪了小石子,院角的井臺邊有一株石榴樹,樹下拴了一條小黃狗瘋狂地衝着師徒倆汪汪直叫。
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男孩從堂屋裡衝出來,看見來人,抿嘴一笑又往屋裡跑,“爺爺爺爺,是常大夫來了。”
常得貴緊走兩步,踏進陰暗的屋裡,爽朗地笑喊:“老曹,我來了。冬生,叔都不喊就跑哇?小心老子打你屁股。”
何素雪暗暗鄙視師傅大人,又是叔又是老子的。真夠混亂的。由此也可看出,常得貴跟這曹姓人家關係比較親密。
何素雪閉了閉眼,適應一下光線,四周打量下,這屋子是一明兩暗,堂屋底部擺了一張長供桌,上有香爐,爐有香菸嫋嫋,中央有張八仙桌以及四張長凳,桌上有幾隻不成套的粗瓷茶杯。
靠近右邊牆壁還有一個土竈。既可燒水煮飯又可供暖,只是這樣一來,堂屋裡就比較多灰塵。右牆壁也被薰得黑黑的,連房頂吊下來的蜘蛛網都被薰成了黑色。
左邊門響,那曹冬生扶着一個瞎眼的老漢走出來,爺倆都穿着打補丁的黑布棉襖,常得貴上前扶了老漢另一邊胳膊。讓他安坐在八仙桌的上首,又對何素雪道:“這是你曹大伯。老曹,這是我新收的徒弟小何。”
何素雪乖巧地喊聲大伯,曹老漢猶豫一下,臉衝着何素雪的方向問道:“小何是女娃?”
何素雪呵呵笑起來,“大伯好厲害。心裡比那些有眼睛的還要敞亮,您也可以喊我雪姐兒。”
老曹摸摸下巴幾根稀疏的鬍子,微笑着點頭。“雪姐兒,這名兒真好看。冬生啊,給你大叔和小姐姐倒水。”
曹冬生一雙圓圓的大眼睛骨碌碌轉,顯得很精神,聽到他爺爺的吩咐。馬上從竈臺拎下來一隻圓肚鐵皮水壺,何素雪怕他燙着。跳起來去接,“我來我來,小心燙到。”
曹冬生卻一扭身避開何素雪,腳下生風地奔到桌邊,取了兩個茶杯快速倒了兩個半杯,先分給常得貴一杯,再推了另一杯到何素雪面前,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在說“不用你幫忙我也行”。
“冬生真能幹。”何素雪這是由衷的讚歎。
常得貴解下錢袋,倒出十幾枚銅板推給曹冬生,“冬生,帶你小何姐去城牆根下轉轉,給她買根糖葫蘆解解饞。”
曹冬生把銅板撥到手裡裝進口袋,率先走到門口,然後回頭看何素雪,無聲地催促着。
何素雪心說師傅這是要跟瞎眼老曹商量機密大事呀,好吧,咱就裝一回小饞貓吧,古代的糖葫蘆,不知道會不會把牙酸倒了。
走出小院,曹冬生就像快要渴死的魚兒迴歸了大海,一下子就活泛起來了,一邊帶路一邊眨巴着眼睛,斜視何素雪,“嘖嘖嘖,真沒看出來,你竟是個女娃?”
小正太的聲音很好聽,天籟一般,可是調侃的味道不要太濃哦。
何素雪揚了揚下巴,酒窩淺露,眼睛眯成了月牙兒,“姐姐我今年才八歲,等我長多兩年你再看,肯定比現在漂亮的。”
曹冬生盯着何素雪的臉蛋看了看,“就倆酒窩還行,別的沒看出啥來。”
何素雪氣得,差點要嘔血三升去找她孃親伸冤,她用力捏了捏手指,努力控制想要掐人的慾望,默唸我是御姐我不是蘿莉,我不能跟古代小正太一般見識……
似乎何素雪的表現跟曹冬生預想的結果不一樣,他失望地撇撇嘴,低頭將腳邊的一團泥巴踢飛,吧唧濺到人家院牆上,炸開一朵泥巴花。
何素雪調整好了心態,擠出笑容,笑得跟個狼外婆似的,搓着手問曹冬生:“你家就你們爺倆?你爹媽呢,出外做營生了?”
曹冬生眸中水光一閃,搖頭,“我爹媽沒了,被韃子砍了,二叔在七裡屯衛所,一個月纔回來一次。我爺說等我長到十五歲,也要去衛所當兵放哨,殺賊報仇!”
何素雪一怔,這還是個軍戶子弟呀,難怪國語說得這麼標準。調侃之心頓消,涌起的是深深的敬佩與憐惜。
軍戶屯田與衛所制,是明朝最有特色的建軍制度,軍戶世襲,子孫世代一出生就相當於進了預備役部隊,平時爲皇帝屯田戍邊,戰時爲國家流血犧牲,可以說,這些地位卑下的軍戶子弟,是大明朝安定繁榮的無名功臣。
何素雪沉默地走了一會,伸手摸摸曹冬生稀黃的發頂,“那冬生要努力吃飯,努力長大,好好跟爺爺和二叔學武藝,到時候一定可以給你爹媽報仇的。”
曹冬生歪脖子,頭一回對何素雪露出笑容,這下何素雪知道他幹嘛不愛面對自己說話了,敢情四顆門牙他就掉了三顆,一張嘴就看見個大黑洞呀,太可樂了。
這時,從前面跑過來幾個男孩,大的小的都有,鞋子好像都不合腳的,跑得踢踢踏踏,泥水橫飛,何素雪趕緊往邊上移了兩步靠邊走,以免遭魚池之殃。
還沒跑近,男孩中有人大聲問道:“曹冬生,聽說你家來親戚了,帶了啥好吃的,給兄弟們說說!”
這人普通話也很標準,何素雪猜測這條街上是不是全都是軍戶子弟。
一羣孩子七八個,棉衣不是黑乎乎就是灰撲撲,沾滿了泥點子,除了兩個比曹冬生小,其餘都是大的,有的看起來都有十二三了,普遍都比較瘦弱。
來者不善氣勢洶洶,曹冬生卻沒有一點害怕的意思,高高地擡着頭答道:“是常大夫,來給我爺看病的。”
一聽常大夫三個字,男孩們的腳步明顯遲疑了,最後乾脆放慢速度走到曹冬生和何素雪跟前,好奇地打量多出來的陌生人。
有那年紀大的孩子就問這是誰,然後居然有人認得何素雪,搶着答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江南藥鋪的小何大夫!是常大夫的關門弟子!”
“哇!這麼小的大夫,他會看病嗎?”
“他看起來比我還小,瘦得象小貓一樣。”
“別是自己都有病吧,還能幫人家看?”
男孩們圍着何素雪指指點點,她自己倒是不介意呀,曹冬生卻氣得不行,嗷嗷叫起來:“走開!別擋道!常大夫叫我買糖葫蘆給小何大夫吃!”
最小的小豆丁含着手指問了一句:“大夫還吃糖葫蘆?”
何素雪噗地笑噴了,然後伸出爪子揉搓小豆丁的臉蛋,“誰說大夫就不能吃糖葫蘆啦,你看我跟你一樣兩隻胳膊一張嘴巴,憑啥我就不能吃呀。大夫看病跟吃糖葫蘆,它根本就不矛盾知不知道呀。”
小豆丁不知是被捏得太厲害了,還是讓左一個糖葫蘆右一個糖葫蘆給饞的,總之那叫一個口水直流哇,看得幾個大男孩悄悄後退了幾步,心道這個小何大夫好凶殘,瞧把小豆子給捏的。
在口水滴到自己之前,何素雪收回了爪子,右胳膊很有氣勢地往前一揮,“走!見者有份,都跟本大夫吃糖葫蘆去!”
曹冬生很不甘心冒出這麼多蹭吃的,拖拖拉拉地磨蹭,“常大夫給的錢不夠買那麼多串。”
何素雪笑說不要緊,不能一人一串那就一人兩個唄,好東西就是要和朋友們一起吃纔好吃的嘛。
這支小小的隊伍從巷中走到巷尾,人數增加了一倍都不止,但凡在家的軍戶小孩聽到動靜全跑出來了,其中還有幾個女孩子,不時羞澀地瞄瞄何素雪,嚇得她瀑布汗,在心裡大叫姐也是女的呀,千萬不要用相親的目光看姐呀。
曹冬生快愁死了,這麼多人,十五個銅板只能買五串糖葫蘆,可怎麼分啊。他根本就沒注意到女孩們的異樣,當然了,即使他看到了,也不明白她們心裡的想法,不然早把小何是姐不是哥的事實真相暴出來了。
浩浩蕩蕩的隊伍通過巷尾的橫街直達城牆根,沿着城牆根往前走一段,就到了城門口,這裡有兩家茶棚和幾家賣小吃食的攤子,站在茶棚邊上抱着草把子的人,就是娃娃們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