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眼看着大刀將要落下,溫若寧不及多想,話便衝口而出。聽見溫若寧忽然開口阻止,嚇得碧巧直在一旁猛拽溫若寧的袖子。
“嗯?”崔鐵柱停下手中的動作,兇狠地向着溫若寧看來。溫若寧見自己已經騎虎難下,便自覺地站出人羣,對上崔鐵柱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
“你不見了多少銀子?”溫若寧定下心神,不緊不慢地詢問崔鐵柱。
“怎麼?”崔鐵柱雙眼一眯,饒有興趣地看着面前這個纖弱的小姑娘。
“你丟多少,我照數賠給你,條件是讓你放了這個孩子。”
“有意思,”崔鐵柱砸吧砸吧嘴,向着溫若寧欺進一大步,說:“你想救他?”
“你要多少?”溫若寧坦然地迎上崔鐵柱兇惡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
“二十兩。”崔鐵柱緩慢吐出三個字,也不再與溫若寧糾纏,簡單說出自己的要求。
“騙人,你根本就沒丟那麼多銀子!”少年的聲音突然傳來,但隨即一聲悶響,打斷了他剩下的話。
溫若寧低頭看看濺在地上的血跡,沉聲說:“二十兩,我給你便是,放了那孩子。”
碧巧適時從後面走出來,遞上一包銀兩,溫若寧接過,沒有任何不捨地丟到崔鐵柱手中,字正腔圓地道:“放、人。”
“小丫頭,我看你倒有不輸男人的氣魄。崔爺我今天就看在你的面上,放了這臭小子,”崔鐵柱一頓,接着說:“但若下次再犯,我定讓他留下一隻手。”
“多謝。”溫若寧學着武俠劇裡的人一抱拳,目送崔鐵柱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去。
熱鬧沒看成,四周的人也就一鬨而散。溫若寧拍了拍胸口,長舒一口氣,趕忙走過去扶起地上的少年。
“修容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少年踉蹌着站起來,又一下跪在地上,結結實實給溫若寧磕了一個頭。
“你叫修容?”溫若寧攙起修容,輕聲問。
“嗯。”修容點點頭,並未多言。
溫若寧燦然一笑,說:“修容,可否讓我爲你爺爺醫病?”
“無功不受祿。二十兩銀子修容會盡快還與姑娘,但萬不可再受姑娘之恩。”修容深深一揖,便轉身頭也不回地向着小巷中走去。
“喂,你這人怎麼……”碧巧看不下去,就想叫住修容教訓幾句。
“沒事,”溫若寧擺擺手,阻止了碧巧,說:“咱們且悄悄跟着他,看他家住在何處。”
“寧姐姐,你這是爲何?”碧巧實在不明白溫若寧做這番吃力不討好之事的用意。
“那孩子我瞧着親切,眉眼間很像我家鄉的弟弟,是以不想看着他被人斷了手。”溫若寧隨便編了個藉口將碧巧糊弄過去。其實她自己心裡明白,她不過是一時看不下去,莽撞開了口而已。
“原來如此,”碧巧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接着說:“不過寧姐姐你真是好人。”
“走吧。”溫若寧淺笑着拉過碧巧的手,兩人尾隨着修容來到一處破舊的茅草屋外。
溫若寧和碧巧悄悄地躲在一邊,看着修容一瘸一拐地走進土坯壘砌的小院子。
“修容,修容。”一個髒兮兮的少年趴在牆頭上輕聲叫着修容。
修容回過頭,憤怒地看着那少年低頭哈腰地走進院子。
“滾,我家不歡迎你。”修容聲音冰冷,對剛進來的少年下了逐客令。
“對不起,修容,我實在沒辦法纔會去偷崔鐵柱的錢,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我爹他好堵,我娘又……”少年苦着臉對修容解釋,修容卻不爲所動。
“我今天替你被崔鐵柱打傷,算是還了你家的恩情。以後你我兩家互不相欠,你莫要再來尋我。”修容丟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子。
“修容……”少年立在原地,眼中已有了隱隱淚光。
溫若寧看到這也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裡對那個叫做修容的孩子更多出了幾分喜歡。
“喂,喂。”溫若寧和碧巧跟着少年離開了修容的家,走了相當遠一段距離,溫若寧這纔開口叫住少年。
“你們是誰?”少年停下來,回身疑惑地看着溫若寧和碧巧問道。
“我是剛剛用二十兩銀子救了修容的人,聽說崔鐵柱的錢其實是你偷的?”溫若寧不緊不慢地說道,少年卻聽得臉色煞白。
“我,我沒有。”少年轉身就要跑,卻冷不防被溫若寧一把揪住了衣領。
“等等,我又沒說讓你還錢,你慌什麼?”溫若寧使勁拉住少年,緩緩道。
“那你想幹什麼?”少年見溫若寧和碧巧的衣飾,便知兩人來歷不凡,語氣中不免有些顫抖。
“我不過是想想你打聽些事情,你不用怕。”
“什麼事?”少年用眼角偷偷瞥了下溫若寧,確定她沒有惡意,這才稍有放鬆。
“第一,修容家的情況我要知道,第二,你偷錢,修容替你受罰之事我要知道,第三,你家與修容家的關係我要知道。”溫若寧氣定神閒地看着少年,一擡手,取出兩塊碎銀在少年面前晃晃,說:“告訴我你所知道的,這銀子就是你的了。”
少年一看有銀子,眼中立刻有了光彩,伸手就想去拿。
溫若寧素手一縮,道:“不過,我有個條件,就是今日之事不可讓修容知道,否則,”溫若寧俏目一眯,“你的下場會比落在崔鐵柱手裡還慘,明白嗎?”
少年慌忙點頭,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着溫若寧攥着銀子的手。
溫若寧脣角勾起一絲冷笑,說:“你最好相信我,因爲,這世上不聽我話的人,都已經在那裡了。”溫若寧揚手一指灰暗的天空,聲音中竟透出無法言明的陰冷。就連站在溫若寧身後的碧巧,都幾乎信了溫若寧的話,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是,是,李震絕不敢不聽姑娘的話。”李震哆嗦着對溫若寧承諾,顯然是被溫若寧嚇到了。
溫若寧面上繼續冷若冰霜,心裡卻笑開了花,看來自己在話劇社沒白乾活,那點忽悠人的伎倆還在。
待溫若寧聽完故事,日頭早已偏西。打發了李震離開,溫若寧帶着碧巧便匆匆離開貧民區,趕回如意樓。
“寧姐姐,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自然是爲修容的爺爺醫病。”溫若寧的薄脣含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淡淡對碧巧道。
其實修容的故事在溫若寧聽來並無太大新意,只不過是修容這個人讓溫若寧來了興趣。
原來修容的父母早已亡故,留下修容與爺爺在茅屋相依爲命。修容的爺爺和父親都是讀書人,怎奈何家中清貧又時運不濟,是以都未曾考上功名。修容的父親在一次上山砍柴時不慎失足落入山崖,英年早逝。而修容的母親因傷心過度,身體每況愈下,沒過兩年,便也跟着去了。
母親離去後,修容與爺爺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幾乎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
李震的父親與修容的父親乃是幼時好友,出於朋友間的道義,李震一家儘管也不富裕,但還是大方地伸出援手,幫助修容爺孫二人度過了最困難的一個時期。
此後,修容的爺爺開始四處幫人幹活,賺一些家用,爺孫倆也勉強能夠度日。但爺爺畢竟上了年紀,粗重的活做得久了,就落下一身毛病。好在修容懂事得早,小小年紀就能夠幫爺爺分擔家裡的負擔。
只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在修容十歲那年,爺爺在幫人蓋房子時從屋頂上摔下,摔斷了雙腿。自那以後,修容幼小的身軀就擔起了整個家。什麼樣的苦力修容都去幹過,爲的就是能夠賺錢果腹,六七年下來,修容算是嚐盡人間心酸。
至於李震一家,與修容也多有來往。只是李震的父親染上賭癮,不但沒能爲家裡賺來錢,反而是將本就寒酸的家輸了個底掉。李震的父親常常欠了錢被人追打,境況愈發悽慘。而修容則念着李震父親當年的恩德,幫他家擋去了不少災禍。
這次修容被崔鐵柱抓住的原因也是一樣。李震偷了崔鐵柱的錢去替自己父親還債,卻將罪名扣在修容頭上。李震本以爲他偷錢之事會像往常一樣,以修容出賣勞動力來解決,誰料想崔鐵柱竟然要砍下修容的一隻手。
李震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爲溫若寧講完整個故事,溫若寧卻始終冷若冰霜不爲所動,只是告訴他以後不要再打擾修容,離開之前將許諾的銀子給了李震,算是將他打發。
溫若寧與碧巧回到如意樓,卻沒瞧見楚無恨的影子。忐忑了一路的溫若寧暗自鬆了口氣,便拉着碧巧坐在屋裡簡單吃了晚飯,
“寧姐姐,現在咱們身上已無銀兩,若是再有什麼事,可如何是好?”碧巧坐在溫若寧身側輕嘆,想起溫若寧白天千金散盡的勢頭,忍不住替她擔心。
“現下我你兩個弱質女子,賺錢之事無門無路,只能等楚無恨回來同他再要些銀兩。”溫若寧手執瓷杯,慢聲細語,似是一點都不爲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擔心。
“可平日裡公子已給了不少,如今告訴他一下子花光,怕是不好交代吧?”
“留我住在這裡的人是他,我的吃穿用度自然是要從他身上出,難不成要我搭人又搭錢嗎,這也忒不划算。”
碧巧看着溫若寧緊緊計較的樣子,輕笑出來,說:“碧巧覺得寧姐姐做事總有自己的打算,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但總不會令自己吃虧。”
“你這丫頭,把我說的太神了點。我現在我可是有要害捏在別人手上,縱使有再多妙計,也是一個都使不出來。”
“可經過這些時日的觀察,碧巧覺得楚公子對姐姐並無惡意呀。”
“現在沒有,不等於以後沒有,他沒有,不等於別人沒有。我現在就好似一個黑夜中的旅者,看不清四周,也看不清前路。只能憑自己的直覺,慢慢向前走。若是真有惡狼出現,恐怕難免會被啃個皮骨不剩。”
碧巧看看溫若寧漸深的眸子,擡手搓搓自己的手臂,低聲說:“寧姐姐,你別說了,聽着怪可怕的。”
“別怕,”溫若寧淺笑着揉揉碧巧的頭髮,說:“甭管什麼惡狼惡鬼,它來了,我擋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