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若寧回到蒙城後的幾日,日子過得相當平靜。因着兩軍休戰,聞人延華也能夠騰出些時間陪在溫若寧身邊。
月揚每日都爲溫若寧把脈,以確保她母子平安。但溫若寧始終覺得月揚看着她時,眸中會透出淡淡的憂傷。
蒙城裡聚集着不少難民,都是些老弱婦孺。溫若寧看在眼中,心裡頗是憐憫,就同聞人延華商量着看能不能撥些糧食與她們。同時她自己也在城中走動,由月揚和碧巧陪着,給病患一些簡單的醫治。
五日後,兩軍重新開戰。溫若寧立在蒙城城樓上,遠望聞人延華一身鎧甲率兵同楚無恨周旋。兩軍勢均力敵,苦戰許久卻仍是不見勝負,溫若寧心頭焦急,可對於戰爭,她是半點忙都幫不上的。
傍晚時分,聞人延華拖着一身疲憊回到郡守府,尚未及休息,就又被何穹請去了議事廳。
溫若寧一人在府中先來無事,打發了碧巧去歇着,便想自己出門去走走,順路瞧瞧前兩日接濟的一位老婦人。
冬日的夜總是來得極快,待溫若寧穿好一身棉衣,將自己裹得好似球一般出門時,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娘娘,您要出門去麼?”秦叔立在門口看着穿戴整齊的溫若寧問道。
“屋裡悶得慌,想出去走走。”
“屬下陪你同您同去。”
“有勞秦叔。”溫若寧原是不喜歡被人步步護着,但現下卻是沒有辦法。自從出了劫持事件,聞人延華就恨不得把郡守府圍成個鐵桶來保護她。溫若寧好說歹說,這纔打消了聞人延華的念頭。
溫若寧出了郡守府,先是去了張嬸家,見張嬸家一切安好,也就放下心來。溫若寧陪着她閒聊了會兒,忽然念起聞人延華還未用晚膳,就急匆匆道了別往郡守府回去。
“娘娘,夜黑路滑,您走得慢些。”秦叔在溫若寧身後提醒道。
溫若寧腳下緩了緩,嘆出口氣。她自打懷孕來,記憶力就有所下降,總是前一秒還惦記着的事,下一秒就忘到了九霄雲外。聞人延華最近養成個奇怪的習慣,總是要她在身邊,才肯好好用膳,瞧不見她,就會一直等着。是以溫若寧一到用膳時間久乖乖坐在桌邊等着聞人延華,就怕他落下一頓飯。
清冷的街道上幾乎不見人影,溫若寧低頭走着,猛然覺得前面一個人迎面疾行而來。她下意識地擡頭,見是一位身着粗布麻衣,頭裹布巾的婦人。
婦人面無表情地從溫若寧身旁擦過,溫若寧藉着街邊窗戶中透出的昏黃光線,隱約瞧見那婦人的面容。細緻的肌膚,微微上挑的眼角,刻薄的脣,如此婦人不是楚夫人又是誰?
溫若寧暗道聲糟糕,轉身對秦叔道:“秦叔,你先行回府請皇上用晚膳,我有東西落在張嬸家,去去就回。”
“娘娘落了什麼?屬下去取。”
“女人家的東西,你去不方便。”溫若寧笑笑,故作輕鬆。
“這……”
“皇上定在府中等着我,叫皇上久候了不好,秦叔你就先回吧。”
“可是……”
“別可是了,這是命令。”溫若寧板起面孔道,秦叔嘆息一聲只得離去,離開前囑咐了句:“請娘娘在張嬸家等着屬下。”
秦叔一走,溫若寧便不再猶豫,趕忙轉身尋着楚夫人背影趕上去。
楚夫人腳步不慢,但終歸是上了年紀的人,比之年輕人還是差了許多。
溫若寧在楚夫人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走了一段,發現楚夫人在一間破舊的民房前停下腳步。她前後看了看,一推門,走進民房中。溫若寧趕忙追上去,伏在民房外,不敢輕舉妄動。
“楚夫人。”屋中傳出低沉的男聲,溫若寧愣了一愣,這聲音,怎的如此耳熟?
“他們也耗了這麼些時日,我瞧着耐性也磨得差不多了。”楚夫人語氣顯然不善,卻不知她口中的“他們”所指何人。
“夫人想何時動手?”
“明日。”
“是否倉促了些?”
“我等了十五年,爲的就是替我兒報仇,怎會嫌急?”
“既然如此,老夫必當爲夫人分憂。”
楚夫人輕哼一聲,“少在我面前充好人,你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他們都死了,得益的還不是你?”
那人沉吟良久道:“不知皇后娘娘在天上看見如今的局面,會不會心如刀絞呢?”
“那賤人,害了我兒,早就該死,若不是……”
“娘娘,夜裡風寒,您怎麼站在此處?”身後忽然傳來的聲音,擾亂了溫若寧的思緒,同時也驚擾了屋中的兩人。
“哦,沒事,我瞧不見你來,便一人四處走走。”溫若寧打着哈哈轉身去看秦叔。
“走了這許久,身子倒是乏了,我們回府吧。”
“是。”
溫若寧臨走時,瞥了眼破舊的民宅,心中疑竇頓生。楚夫人提到的皇后娘娘該是楚無恨的孃親,可楚夫人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侍女,又怎麼出口辱罵皇后?楚夫人口中的“他們”又是誰?莫不是聞人延華和楚無恨?溫若寧腦子幾乎亂成一團麻,回到郡守府後,她沒敢把方纔所聽告之聞人延華,生怕影響了他的心情。
深夜,聞人延華擁着溫若寧躺在牀上,兩人都有些失眠。
“寧兒,明天或許就能有個結果了。”
“什麼結果?”溫若寧忽然想到楚夫人的話,不禁心中一顫。
“近兩個月來,二十萬大軍始終耗在蒙城,不停息的作戰令軍士們身心疲憊。左將軍今晚提議,明日誘敵至困龍谷,我軍東西夾擊,取其主將首級,以迫柔然退軍。”
“延華,骨肉相殘真的是你要的結果嗎?”
“我的兄弟與黎民百姓相較,我選後者。”
溫若寧頓了頓,忽然問道:“左將軍,是誰的人?”
聞人延華聞言輕輕笑出聲來,他揉了揉溫若寧的長髮,道:“左將軍爲國效力,你說他該是誰的人呢?”
“我不是在同你開玩笑,”溫若寧正了正身子,看着聞人延華,“他平日裡總會有交好的人吧?”
“這個嘛……應該是你的義父,司徒泰。”聞人延華疑惑地看着溫若寧臉色越來越差,甚爲不解。
“司徒泰現在何處?”
“我命他留守京城,協助卿宸暫爲打理朝政。”
溫若寧沉默許久,才訥訥道:“延華,我求你一事,請你務必答應。”
“何事?”
“明日不要出戰。”
“寧兒,此事事關重大,你不可任性。”
“此間之事我一兩句尚無法爲你解釋清楚,但你要相信我,明日困龍谷一戰定是死局。他們要的不單是無恨的命,也是你的。”
“寧兒!”聞人延華低吼一聲,“不可胡說!”
“延華,爲了我與孩子,你不能……”溫若寧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聞人延華溫柔的一吻堵在口中。
“我答應你,待我們回宮後,我會向皇祖母稟明一切,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溫若寧緊咬着脣看着聞人延華,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是無法阻止他的了。如果天意如此,那麼她也只能陪同他一起,走向深淵絕地。
溫若寧直至方纔才憶起,同楚夫人說話的男子正是她認下的義父,司徒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