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若寧大概不是一個女強人,做不到處變不驚,鎮定自若。在見到一個古代的活着的皇帝后,溫若寧站在原地足足怔了一分多鐘,才醒過神來。
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溫若寧挪着小步,溜到宴會現場,躲在角落裡看着那位其實玉樹臨風的皇帝。
老實說,延華和聞人卿宸眉眼間是有些相似的,但若是不仔細去看,就完全發現不了。看着延華薄脣邊勾起的淡淡笑意,溫若寧忽然打了個寒顫,楚無恨那張冷若寒冰的臉就那樣不經意地飄過他的腦海。是了,怪不得她對延華沒什麼好感,他跟楚無恨實在太像了,不是長像,而是骨子裡透出的那種漠視一切的感覺,簡直一模一樣。只是延華比之楚無恨,身上多了一分人味罷了。
看了片刻,溫若寧突覺無趣,便找了小廝叫來修容,交待了幾句就裹了白狐裘匆匆離去。筵席中正與衆人談笑的延華,眼角餘光似是不經意間掠過牆邊那個匆忙的白色身影,脣角溢出淡笑。
溫若寧回了瓊踞閣,就直奔後院。就因爲剛纔修容告訴她,今天她的小院裡,楚無恨在,落雲墨在,月揚也在,相當熱鬧。
哆哆嗦嗦地進了小院,溫若寧頓時被眼前景象震得瞠目結舌。三個完全風格迥異的男人,正坐在一起把酒言歡,說的那叫一個歡實。
溫若寧站在院門口,感覺到一陣冷風吹過,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溫若寧向後退了一步,又一步,正打算離開,卻聽見月揚愉悅的聲音叫道:“若若。”
看着月揚對她揮手,溫若寧只好硬着頭皮走回去,跟三人分別打了招呼。
楚無恨依舊是一副撲克臉,落雲墨也無甚表示,似乎從溫若寧不知曉的某一日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急劇降溫,幾乎接近於路人甲。
“王爺府上可還順利?”楚無恨手執着杯子,脣邊噙着笑問溫若寧。
“順利極了。”溫若寧想起聞人延華的臉,頓時又覺有些掃興。
“溫若寧,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楚無恨聲音淡淡,依舊沒有感情。
“你不必對我許諾,對於這些,我沒有發言權。”溫若寧軟塌塌地趴在石桌上,身子只覺睏乏。
“若若,這是我新買來的點心,你嚐嚐。”月揚擡手遞過一塊點心,放在溫若寧嘴邊。溫若寧毫不猶豫地一口咬下去,香糯的滋味在口中化開。
“我累了,你們繼續吧。”溫若寧一拂袖,從石凳上站起,施施然走回屋中。
洛雲墨淺淺嘆息,楚無恨執杯沉吟,月揚捻着一塊點心望月低笑,三個男子,各自想着心事,卻都逃不過是那屋中已然睡下的人兒。
第二天日上三竿時,溫若寧才悠悠轉醒。換來碧巧更了衣,溫若寧懶洋洋出了屋子。
院中陽光正好,一個瘦削的身影跳入溫若寧眼簾,讓她心裡微微一動。
修容負手而立,背向溫若寧。溫若寧輕嘆,多日未見,修容竟然又瘦了些,自己是否對這個孩子太過苛刻?
“修容。”溫若寧低喚。
“溫姐姐。”修容回過身來,擡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嘴角勾起淡笑。
“等了很久吧。”溫若寧走過去,在石桌邊坐下。
“沒有,”修容神情有些彆扭,說:“昨日宴會很順利,慶州王十分滿意,他說——”
“說什麼?”溫若寧接過碧巧遞過來的茶碗,毫不在意地問。
修容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很大決心,道:“請姐姐入宮。”
溫若寧乾笑,問道:“入宮何事?”
“王爺並未仔細交待,只說今日便來尋姐姐細談。”
“哦。”溫若寧點點頭,心中不祥的預感滑過,面上依舊平靜,不願讓修容看出。
“修容,你叫九姑過來。”溫若寧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茶碗,對修容道。
“好。”修容淡淡鎖眉,轉身快步離開。
九姑來時,溫若寧正蹲在地上揪着乾草,臉上無甚表情,卻讓人感覺冷漠至極。
“九姐姐,冬天就快過去了呢。”溫若寧擡頭微笑,輕聲道。
“若寧……”九姑看溫若寧飄忽的笑,心裡咯噔一下,不禁籠上一層陰影。
“瓊踞閣雖是我開,可我卻沒出過什麼力,前前後後全依仗姐姐張羅,若寧心中甚是愧疚。”溫若寧拍拍沾上些許泥土的手,起了身,走到九姑身前,認真看看她,道:“我大約在瓊踞閣也住不久了,倘若我離開,希望姐姐能把它堅持下去。”
“離開?你要去哪?”九姑急急問。
溫若寧笑笑,挽住九姑的手,說:“姐姐莫急,我不會走太遠。興許我還有機會回來,只是前路未知,我不想走得太匆忙。”
良久,九姑輕嘆一口氣道:“自打你去了司徒大人府上,又結識了慶州王,我便知道,這瓊踞閣是留不住你的,但我卻未曾料到離別竟來得這樣快。”
溫若寧挽起九姑垂下的一縷髮絲,道:“人生本是一場戲,怎奈我的劇本早就被人寫好。早前的時候,我不懂,掙扎着想要改變。但現在我終於明白,那隻執筆的手太過強大,我拗不過它。所以我認輸了,往後的命運,便由天罷。”
溫若寧放開拉住九姑的手,看看天上的浮雲,說:“大約我走了,月揚便不會再留下。姐姐不必強求他,他本就不屬於這個混沌的世界。至於修容,他是個踏實的孩子,他聽我的話,會留下幫助姐姐。碧巧約莫會同我離開,橫豎她只是個小丫頭,對姐姐也無利弊,便由她隨我走罷。”溫若寧笑笑,看着九姑,“月揚離開後,雲娘定會離去。她不是瓊踞閣的人,姐姐就隨着她吧。”
九姑聽着溫若寧的話,漸漸紅了眼眶,一推她的額頭,道:“你這壞丫頭,自己走了不要緊,竟然還要累了這麼些人。”九姑輕輕擁了溫若寧,說:“鬼丫頭,無論到哪,這兒都還是你的家。”
“嗯。”溫若寧將頭埋進九姑頸間,溫熱的淚一滴滴涌出。
溫若寧好似安排後事一般交待着樓裡的大小事務,所有的賬面,鑰匙,房契,全部交給了九姑。辛苦攢下的銀兩一文不剩地給了修容,她沒有給修容任何理由,只是簡單一句:留在瓊踞閣。
月揚幾日來,依舊笑若桃花,陪在溫若寧身旁撫琴聊天,彷彿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溫若寧靜靜地等待,總算在宴會結束後第五日等來了聞人卿宸。
雅間內。
聞人卿宸有些彆扭地看着溫若寧,道:“若寧,對不起。”
“只是入宮之事而已,何必抱歉。”溫若寧仍舊淡然,聞人卿宸心中卻更不是滋味。
“皇兄說定會好好待你。”
溫若寧展顏一笑,道:“作爲女子,這已是莫大殊榮,王爺不必這般爲難。”
聞人卿宸苦笑,“一入後宮深似海,你一人如何應付得來。”
“王爺不必爲若寧擔心。”
“皇帝后宮,不是臣子可以干涉的。我能爲你做的,只是收買些太監宮女,讓你不至吃虧。”
“王爺做這些,已經是對若寧莫大的幫助了。”
聞人卿宸看溫若寧恭順的樣子,心中不是滋味,長嘆一聲,說了句“傻丫頭”,便起身離去。
聞人卿宸走後,溫若寧一個人愣愣地坐在雅間,淚水滾落。她終於明白楚無恨的局,她是一顆棋子,是楚無恨當初要的“傾國傾城”之女子。她是送給皇上的賀禮,一杯鴆酒。
“溫姐姐。”修容在溫若寧身後站了良久,終於還是開口喚她。
“何事?”溫若寧沒有回頭,啞聲問。
“月揚和雲娘……走了。”修容回答得有些艱難,他知道月揚在溫若寧心中的分量,他不想看到溫若寧更難過,但這又是溫若寧必須面對的事實。
“知道了。”溫若寧點點頭,脣角不可抑制地飄起一絲微笑,終究,這天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