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初靜靜看着他,兩人互相對視着,然後邁開了步子。
這條路很長,也很短,任初慢慢走着,魏千城的眼神隨着任初漸漸走遠的背影也漸漸黯淡下來。
一陣涼風拂過,吹起魏千城垂落的衣袖,輕柔溫和,小心擦過他有些乾燥的手掌,緩緩地,那從袖子裡伸出攤開的五指悄悄收攏,成拳,握緊。他高挑的身體筆直地立在那裡,站成了一尊雕塑,向來驕傲的下巴被收起,垂眸順耳,那踏着輕巧步伐的女人仍舊不緩不慢地行走着,不回頭,不停步,不留戀。
留戀?
這種常人的情感,她有嗎?
呵呵。魏千城苦笑了一聲,以前覺得有,後來覺得可能有,如今覺得她根本沒有。
這一場雙人舞中,一直都是他在主動,偶爾的卻步只是因爲心中泛起的一絲不甘又被按下。
他會累,真的會累。
沒有人可以一直堅持着只付出不求回報,那是聖人,而他魏千城不是聖人。在任初面前,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人,一個渴望被心上人重視愛護關懷的男人,哪怕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手勢都可以。
可她不給。
良久,身後都沒有任何動靜,任初慢慢走着,原先還保持着勻速,漸漸的,她的步伐慢了下來,又慢了下來,身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沒有追上來嗎?
最後,她的身形頓了一頓,可腳步仍舊沒有停下。
停下做什麼呢?
她又能說什麼呢?
他的問題,她要怎麼回答她?
是,還是不是?
很多東西,並非一個簡單的答案就可以蓋過。他們朝夕相處,任初一點點迷失自己,風波之前莫名產生的奇怪情緒,被一場場動盪給掩去,如今風波過後再度襲來,任初仍舊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更多的還是惶惑。
她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感情,任再明沒有教過她。
坐上車後,任初面朝着窗外,單手支着下巴,許久許久,也不知過了多久,魏千城終於上來了。他沒有說話,視線甚至都沒有飄到任初身上,一上車就將頭扭到了一邊,他以爲這麼久了,又經歷了這麼多事,任初可以明白,可她終究不明白,是他太過高估自己了。
引擎啓動,車廂內氣氛沉悶,壓抑的因子在空氣中肆意揮發,粘附在兩人的毛髮上、皮膚上、血脈上、骨髓上、心臟上,任初覺得自己快要被活活壓碎了。她閉了閉眼,外面飛馳而過的車流彷彿都變成了光影,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前進或者後退,她有些窒息的頭暈,額上也沁出些許細密的汗珠。深呼吸幾口氣,任初睜開眼,伸手擦了擦,倏爾感覺身邊坐着的人有了點動靜,但任初並沒有轉過頭,繼續閉上眼睛調整呼吸。
驀地,一絲柔軟的觸感蹭上了自己的臉頰,任初猛地一僵,那觸感也跟着一僵,但並沒有離開。緩緩睜開眼睛,呼吸已經緩和,可心跳卻在這方手帕蹭上自己臉頰的時候,也跟着劇烈了起來。
魏千城依舊離得她很遠,頭也沒有轉過來,但胳膊伸得很長。
他,在替她擦汗。
任初無聲地勾了脣角,然後伸手接過了手帕,他即使不看着自己,也沒有拿着手帕在自己的五官上胡亂擦抹。
“謝謝。”看着手裡的帕子,任初低頭說了一聲。
那隻手在半空中一頓,隨後縮了回去。
至此,一路再無話。
任初跟着魏千城先去了魏家,魏明看着一同前來的兩人都不禁喜形於色,曹可琴也是對任初持了十二分的熱情,但任初是個不太表現內心情緒的人,只是衝着曹可琴淡淡點頭淺淺微笑,隨後跟着魏明去了書房。
魏千城站在客廳裡,眼睜睜看着任初走進書房,他有些發愣,看着任初行走之間的熟悉感,她怕是對自己家並不陌生,苦澀之感迅速染上脣角。
“兒子,今天晚上,初丫頭會留下來吃飯吧?她喜歡吃什麼?媽去做。”曹可琴站在魏千城身邊,面朝着書房方向,用胳膊肘頂了頂魏千城的肋下,臉上帶着看兒媳婦越看越喜歡的欣喜。
魏千城卻沒有曹可琴那麼開心,只落寞地看了一眼緊閉的書房門,說:“她不會留下來的。”
“誒?”曹可琴納悶。
魏千城轉身就走,寬闊的肩膀垂下來,看起來無比失落。曹可琴呆呆站在後面,想要伸手攔住魏千城問個清楚的手也有些不知所措的尷尬,最後只換得一聲不知意味的嘆息。
“魏叔,任務已經完成了,錢打賬上了嗎?”一進書房門,任初也不說那些客套話,開門見山。
魏明挑了一下眉毛,側身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等着答案隨時準備離開的任初,半晌纔開口:“初丫頭啊,怎麼這麼急?”
“按照規矩,完成任務,領取佣金,人間蒸發。”任初面無表情地說着那些冰冷的規矩,魏明也終於皺了眉頭。
留不住啊,終究還是留不住啊!
最後深深嘆了口氣,原本想說的一肚子話這時候也不知如何開口了,任初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確,他不是那種不自量力的毛頭小子,任初也不是那種三言兩語就可以說通的新人傭兵。
“唉,剩下的佣金明天就會打到你賬戶上。”
“好。”得到這個答案,任初轉身即走。
“留下來吃頓晚飯再走吧?”魏明慌忙叫住她,既然一早準備好的說辭都免了,那好歹也要幫寶貝兒子留下這最後一頓飯吧?
只可惜,任初並沒有讓魏明如願,她現在很急,說不出的急躁。
“不了。”
任初走了,走時都沒有跟魏千城打聲招呼,就那麼走了,連頭都沒回。
魏千城站在窗前,一手攥着窗簾,很緊很緊,關節因爲用力而發白疼痛,他毫無知覺,直到一個人打來電話,暴躁的鈴聲叫回了魏千城忙亂的思緒。
“喂。”
“城子,別說做兄弟的不關照你,打開你的抽屜,戴上你的竊聽器耳機,更多的我不能再說了,不然會被處置的。”是李萬里,旁邊還站着王琥,掛了電話,兩人相視一笑。
“誒,你也算做了一件人事。”王琥勾住李萬里的脖子,笑得憨然。
“就算我騙他的補償吧。”李萬里擡頭看天,魏千城不怪他,說明是真的把他當兄弟了,既然如此,兄弟的終身大事出了問題,他怎麼可以袖手旁觀?
聽着手機裡傳來的忙音,魏千城一時之間有些茫然,但他的身體立馬做出了反應,從抽屜裡翻出了當時偷偷嵌在任初筆記本下面的竊聽器耳機,戴上之後,按下按鍵,裡面立馬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明天中午十二點半,飛法國,單程。”
那瞬間,魏千城看着躺在抽屜裡那張機票,笑了,笑得開懷。
他,不能輸呀!
第二天中午,機場,任初戴着墨鏡,揹着一個雙肩包,儼然一副出國旅行的裝束,取票、安檢、上飛機、找位置,一切都和平常一樣順利。
她想着,也許出國散一散心,就能理清楚這段時間以來,她的焦躁、她的不安、她的惶恐,是不是全都是因爲某人引起的。
如果是,那很好辦,回來告訴他,她喜歡他,決定跟他共度餘生;如果不是,那也很好辦,她繼續她漂泊的僱傭兵生活,兩人以後再不交集。
等想透了,再回來,或許魏千城已經結婚了,或許還沒有。
不過,到時候再說吧。
任初坐在位置上胡思亂想着,搖了搖頭,抽出座位邊上的安全帶,餘光一瞥,她看到了一雙熟悉的鞋子,慢慢擡頭,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將他的揹包放上頭頂的行李層,她手裡握着安全帶,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
而那個男人,早已掛上了平生最爲和煦燦爛的笑容,朝她伸出了手:“這位小姐,你好,我叫魏千城,你也是去法國嗎?是去玩兒嗎?一個人嗎?我也是一個人,不如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