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初只頓了那一頓,隨後並沒有衝向肖安,而是猛地一個轉身奔到秦正面前,二話不說就揮了一拳下去。
“嘭”一聲,沉悶而餘韻久久。
秦正的腦袋被打得偏了過去,額頭撞到地板上,當即破開一個口子,血流如注,可他扭過臉來,卻是在笑,鮮血順着額頭處的傷口流淌下來,流進他的眼眶裡,不一會兒便紅了眼,流進他揚起的脣角里,描出一道殷紅的線,最後順着下巴滴落都地上。
“啪嗒、啪嗒、啪嗒……”
一朵接着一朵的炸開,任初皺着眉頭,就站在那裡看着他笑,心中不安一股接着一股往上涌,猶如火山口裡面翻涌的熔漿,冒着泡,起着難聞刺鼻的硝煙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正笑着,幾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捂着肚子,臉頰已經腫了起來,眼角也破了,可他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只是在那裡笑着,笑着,然後笑出了眼淚。
肖安從地上爬起來,顫着腳步,背上三柄小刀,隨着他每一步的走動都晃上那麼幾晃。他走到任初身邊,看也不看她,徑直越過,任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等他反應,伸手快速將那三柄小刀拔除,身上外套脫下,三兩下便綁在肖安傷口上,隨後,她的手就被肖安狠狠甩開,毫無感情。
“嘭!”
一拳。
“嘭!”
兩拳。
“嘭!”
三拳。
“嘭!”
……
當李萬里將孫婭如從半空中拉起的時候,他們看到的就是一副肖安不斷揮拳的情景,秦正絲毫沒有反抗,只是單手撐着地面,面朝着肖安,眼神卻往孫婭如這邊看來,嘴角早已破開口子,斜着一個怪異的弧度。
他,還在笑。
任初被他笑得越來越毛骨悚然,剛踏出一步,就見秦正已經扭過頭來看着她,然後,她聽見他說:“你,別再想看到活的魏千城了。”
那一刻,全身毛髮係數炸開。
任初的雙腳彷彿被兩根巨大的釘子釘在了地板上,動彈不得,蝕骨的冰冷自腳心一路向上,橫衝直撞,直奔頭頂。
“啪”的一聲,將整個世界都炸得粉碎,血肉模糊,雪白一片,然後漸漸沉寂,漸漸灰暗,最後歸於死寂。
“你說什麼?!”任初怒吼一聲,聲音從嗓子裡衝出來,那麼巨大的力量,生生扯痛她的咽喉,最後噴出一大口污血來。
李萬里驚愕,牽過同樣已經驚呆了的孫婭如,快步走到任初身邊,一把扶住任初顫抖不已的雙肩,二十多年了,第一次,也還是第一次這般害怕到無法自控,害怕的情緒如同火山噴發,來勢洶洶,所到之處,盡爲灰煙。
“你們以爲你們很聰明嗎?姜還不是老的辣!”秦正大笑着,對着面前的肖安吐出一口血痰,肖安偏頭躲開,隨後又是狠狠一拳砸斷了他的鼻樑,鮮血如注,他恍若未覺。
任初終於明白爲什麼她一上天台,秦正的視線就總是時不時盯到她身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別打臉,打肚子,別打死了!”任初狠狠扔下這句話,轉身快速離開樓頂,腳剛一踏上樓梯,便幾乎衝了下去。
她害怕,她終究是害怕。
孫婭如不知道還發生了什麼,站在李萬里身後,看着肖安後背上鮮血密佈,染紅了幾乎整個後背的衣服。
那一定很疼。
眼淚迷濛視線,可她不敢走過去,她那麼沒用,一次又一次成爲負累,早該在法國那一次就該死了,早該的……
一顆淚珠即將滾落眼眶,卻見秦正的視線又拋了過來,他看着她,然後對喘着粗氣的肖安說:“知道當日在法國綁架她的人,是誰嗎?”
孫婭如一怔,正在打電話叫人上來的李萬里也一怔。而肖安咬着牙,卻並沒有想象中驚訝的表情。
秦正笑了笑,不再開口,然後往後倒去。在他身下,一大片血色蔓延開來,順着地磚縫,慢慢流淌向更遠處的地方,流淌向孫婭如的腳下,然後再從她腳下流淌去別的地方。
在這個樓頂天台上,那鮮紅的小河漸漸描出一個一個人的名字,彷彿古老世紀裡的陣法,想將那人牢牢圈在自己的世界中,哪兒也不能去,哪兒也不能靠,只能跟着他,只能靠着他。
可如今,陣法在開啓之前就失了效用。
他輸了,卻也沒輸,至少還賺了一個。
魏千城。
衝出別墅的時候,任初抽出耳機,按下按鍵,可等了很長一段時間,裡面都沒有傳來熟悉的回答。
那一刻,她知道,中招了。
一直守在別墅外面的組織成員衝進來,任初一揮手,指了樓頂方向,那七八個組織精英二話不說齊齊上衝,沒多久,就帶着半死不活的秦正下來了。
肖安一手扶着腰,臉色蒼白之中帶着一片灰暗的青,孫婭如小心扶着他,脣瓣毫無血色。李萬里手中緊緊握着那隻手機,他終究沒有撥通任再明的電話,這件事,雖然他也是被瞞住的,但他也是魏千城的兄弟。
魏千城既然自己下了這樣的計劃,就算最後是被馮麟算計了,可沒到那個時候誰都不能說放棄,誰都不能說他的計劃是無效的。
“阿初……”
李萬里走到任初背後,她坐在門口的臺階上,雙手交疊着,身上還泛着淡淡血腥氣。
“冉有跑了。”任初輕聲回答。
肖安原本應該去車上好好包紮一下傷口的,這時也不顧傷勢走了過來,說:“當日我在醫院受刺,來的人是冉有,他對我說,他不會插手我們和馮麟秦正之間的恩怨,但說不定心情好,會插上一腳。至於要不要殺我,雖然是聽了秦正的話來的,不過也看他心情好不好,我想着無關緊要,就沒有跟你們說。”
任初沉默着,好半天才開口:“這個男人,我始終看不懂。”
“他是不是有病啊?一下子說要銀色,一下子說要殺人,一下子幫秦正,一下子幫馮麟,一下子又不幫了只管自己跑路。他怎麼那麼討嫌?別人家的事,他橫插一槓子,豎插一挑子的是做什麼?”李萬里撓了撓頭,有點氣急敗壞地在任初背後走來走去,邊走邊罵。
“至少……”突然,任初開口打斷了李萬里的不滿,李萬里也安靜下來聽她說:“他還真沒廢我一雙手腳。”
李萬里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尷尬笑了笑:“算了算了,安子還受着傷呢,咱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任初沒再說話,站起便去一邊組織成員停車的地方。
秦正被安排在另一輛車上,緊跟他們這輛車後面,任初坐在後座,單手撐着下巴,看着窗外,天馬上就要亮了,車上的人卻絲毫沒有睡意。
一路將肖安送進醫院後,任初就自行離開了,李萬里想要陪同,卻被她拒絕。而任初在離開醫院之後,將步子一轉,去了當初第一次遇到冉有的那間酒吧。
還是同平常一樣的熱鬧,令人暈眩的燈光,令人暈眩的搖滾,令人暈眩的酒水,還有令人暈眩的裸露在外的肌膚,妖冶的身體。
一切都是令人暈眩的,除了在十五分鐘後,拿着吉他,慢慢走上舞臺的那個男人。
任初不知道爲什麼冉有一定會在這裡,但只是直覺而已,一切也都是直覺而已,所以她來了,誠如所見,他真的在這裡。
還是之前那個卡座,任初一個人,只要了一杯白水,靜靜坐着,看着舞臺上只打了一束燈光,銀白色如煙如霧灑在他頭頂肩上,彷彿沐浴着聖潔白雪。
冉有伸手輕輕一撥琴絃,一串悠揚和絃被撥了出來,任初仍舊靜靜看着。
他擡起頭,朝着黑暗之中某個角落,任初的方向,張了張嘴:
“你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