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氣還有些熱,幸好屋子裡開着窗戶,時不時吹來一陣清爽的小風。
老媽已經吃了藥,安靜地躺在牀上睡覺,老爸打溼毛巾給老媽擦臉,末了,指着牀邊一個秀氣的男孩兒對我說:“小陸,這是你的弟弟顧翔。”
弟弟?顧翔?
我從沒有想過,爸媽會瞞着自己從孤兒院收養一個孩子,整整十五年,我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道。
從小到大我常常一個人在家,我以爲爸媽是忙於工作,其實不是,很多時候他們寧願陪一個領養的孩子,也不願帶着親生女兒去一趟公園,爲她做一頓飯。
我,有點兒懵。
“爸,你跟我開玩笑吧,怎麼會……”
“小陸,爸知道你一時有點難以接受,但是……唉。你小時候有一回掉進了水裡,媽媽爲了救你失去了肚子裡的孩子,從此不能生育,我們都想再要個孩子,於是領養了翔翔,當時他才1歲呢,小臉圓乎乎胖嘟嘟,特別可愛。”
特別可愛?
呵呵,我聽得心肝兒亂顫恨不得吐血,沒好氣地問:
“那我呢,我算什麼?這麼多年你們在外面養個孩子,而我在家裡坐冷板凳,我的童年呢,我就活該一個人孤孤單單嗎?要不是老媽這回發病要見他,恐怕我現在還不知道吧,你們這樣的父母,真是可以啊。”
老爸嘆了一口氣,“小陸,你要理解爸媽當時的喪子之痛啊,我們也不打算一直瞞你,只是你奶奶在世的時候管得很嚴,我們沒有機會告訴你,拖着拖着就拖到現在。”
我哼了一聲,“藉口!什麼喪子之痛,都是鬼扯,想要個兒子纔是心裡話吧,至於你們說的什麼我掉進水裡,那就更是扯淡了,我根本不記得……”
我還打算繼續說下去,但是看到顧翔那無辜的眼睛,生生把話嚥了下去。我和他都是無辜的,心思複雜的都是那些鬼扯家長。
老爸見我不說話了,趕緊轉移話題,“其實翔翔早就知道你這個姐姐,他也一直很想見你。翔翔雖然還在讀高中,電腦天賦一點兒都不亞於黑客呢,前幾天你們學校網站都是關於你的謠言,都是翔翔清掉的,是吧,翔翔。”
老爸說完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顧翔,顧翔木木地點了點頭。
“我靠,原來是你……”
“姐,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不要叫我姐。”我痛苦地擺擺手,“我不是你姐,就算你爲我做過好事,我也不能習慣突然而來的弟弟。”然後轉向那個自己一直稱爲“老爸”的人:“你們
,真是我見過的最奇葩的父母,好討厭你們,我走了,再也不想見到你們。”
“小陸——”
“姐——”
跑出家門的時候,腳步沉重得像是一步也不能擡起,眼淚不知何時飛出眼眶,模糊了視線。
真正的孤獨呵,就是這種滋味,原來我是一個徹頭徹尾孤獨的人。心裡像有千萬種苦澀,根本沒法說出來,我所討厭的背叛、欺騙和傷害,恰恰貫穿我活着的每一天。
沒有什麼珍貴不已,也沒什麼不可失去,這就是我從此以後的心境。
……
回到寢室已經好幾個小時了,英語卷子做了兩套,全英文版的《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剛翻到第七頁,王靜過來一把扣住我的書,我翻翻白眼,“你是不是嫉妒我這樣年輕貌美的人還愛用功讀書?”
“啊呸。”王靜一拳打在桌上,“姓張的,你到底去不去見他?”
“不去。”我答,略思考了幾秒補充道:“我不喜歡你叫我姓張的,因爲我對這個姓氏沒有什麼認同感,如果你願意,還可以叫我黃豆豆,這個名字很萌的。”
王靜也翻了個白眼,“你丫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我爽快回答:“受了受了,受大刺激了,心裡很苦,說不出,王靜,你讓我自己看會兒英文書,我想靜靜。”
“不行,你說鄭超然約你見面了,有重要的話要對你說。”王靜使勁兒晃了晃我的肩膀,激動道:“張小陸,我的乖孫孫,關鍵時候你可不能掉鏈子啊,今晚無論如何你也得去見他,這可是你們冰釋前嫌重新開始的好機會!”
我低聲說:“我不去!”
“爲什麼?”王靜鼓着銅鈴般的大眼睛,“爲什麼?這麼好的機會,你可不能作啊。人家該道歉的也道歉了,萬貫家財都不要,他只要你,你還有什麼不願意呢?”
我辯解:“正因爲他做得太多,所以我受不起啊。鄭超然太優秀,太耀眼,我愛得好辛苦,王靜,你不知道我愛得好辛苦,我配不上他。”
王靜幹呵呵兩聲,“少扯淡。同樣優秀的兩個人,爲什麼你就可以接受弦東呢?你現在根本就不喜歡鄭超然了吧。”
“王靜,你知道有句話這樣說,喜歡是放肆,愛是剋制,至於弦東,弦東啊,沒有一份愛情高貴得潔白無瑕,我們原本就是來自不同世界的人……”
音樂會過後的第二天,我接了個臨時家政工的活兒,組長說僱主很大方,打掃整棟別墅給我和搭檔每人一千塊錢,我便樂呵樂呵地去了。
由於心裡惦記着馬上要到手的一千塊鉅款,刷馬桶我都能刷得很開心呢,和搭檔有說有笑地幹活,忙得不亦樂乎。
快打掃完的時候,別墅的主人回來了,她和一個男人在花園告別,當時我正在離得很近的地方擦玻璃窗。巨大的樹蔭下,她輕輕挽起耳邊一縷碎髮,笑意盈盈。
“安辰,謝謝你,昨天在機場接我,今天又送我回來。和你的兩次相遇,是我這段時間最美好的事啊。印象中的小男孩安辰,似乎真的長成那個成熟懂事的弦東了呢,跟去年感覺截然不同。”
“是嗎?”弦東青澀一笑接着說道:“可玲瓏,還是安辰心裡的那個玲瓏。”
我心裡一咯噔,怪不得昨晚弦東既不接我電話也不來看我的主持啊,原來他去機場接阮玲瓏去了。
我是知道他們之間情感糾結的。此時此刻的心情實在難以描述,揮舞抹布的手停在玻璃窗上,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安辰,現在你過得好嗎?應該,不是一個人了吧。我還記得去年你帶來的那個女孩兒,好像是超然的女朋友,挺可愛的呢,現在你們怎麼樣了?當時你非要跟我打賭,說一個月能追到她,可惜我後來出國,竟忘了這事。那最後你們哥倆,到底誰能抱得美人歸呢?”
聽到這裡,我手裡的抹布啷噹落地,“打賭”這兩個字,猶如當頭一棒,打得我擡不起頭來。
王靜正聽得興起,我心裡一陣苦澀,說不下去了,於是她忍不住問道:“小陸,那後來怎麼樣了啊?你有沒有衝上去打他一頓?”
我極力擠出一個微笑:“哈哈,當然沒有啊,我老老實實地擦完玻璃又拖地,搞完衛生就等着組長髮工資了,話說領錢的感覺真爽啊,一疊鈔票……”
王靜急了打斷,“嘿嘿小陸,你怎麼不扁他一頓呢?”
“不扁啊,扁啥扁,扁了就沒工資拿了,白乾活。”
我沒告訴王靜,弦東後來對玲瓏說的話是:“你還是我心裡的玲瓏,可張小陸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張小陸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真的喜歡上她……”
“奇怪的人愛做奇怪的事,這點兒一點都不奇怪。”我拿上哈利波特胡亂翻了一頁,正經道:“王靜,我要學英語了,你得趕緊撤離我的學習現場。”
王靜癟癟嘴:“小陸,幹嘛呢?至於這麼拼嗎?”
“安全感!”我拍拍她的肩膀,悠悠道:“這世界多欺騙,多背叛,我想靠自己獲得長久的安全感,我想給予他人我所創造的安全感。來,我們從學好英語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