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司辰?!
山莊深處,牆角積雪的院落內,伴隨季平安笑着進門,小樓上的女子師徒二人悉數變色。
臉上顯出極大的震驚。
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個世界雖無此典故,但情緒是相通的。
爲什麼……堂堂季司辰會突兀出現在自家門派?
不該是在瀾州嗎?
還有……他身後那兩位又是何人?
上官婉容一臉呆萌,腦子裡有些亂。
而身旁的禁慾美婦人在驚愕後,更多的是警惕。
身爲新晉坐井,無心師太敏銳地察覺到,入院三人組並不簡單。
季平安且不必說,他身後那一身孝服,頭戴白綾的冷麪女子。
與旁邊鬚髮凌亂,肩寬腰細,骨節粗大的中年武夫,也都令她生出忌憚。
都是哪裡冒出的高手?
“季……司辰?”無心師太壓下驚愕,忙拱手行禮,“不知司辰到來,貧尼有失遠迎。”
說着,師太瞥了眼旁邊一臉懵逼的弟子,以神識輕輕拍擊女子翹臀。
“啊對對對!”
上官婉容給打了屁股,這纔回神,忙跟着行禮。
這一幕看的衛卿卿嘴角抽搐,心想這屆江湖素質實在一眼難盡,說好的年輕女俠翹楚,怎麼看着憨憨的。
曾經的武林盟主也眼神複雜。
季平安輕笑道:
“師太客氣了,冒昧闖入,實在失禮,不過畢竟事態緊急,還望見諒。”
事態緊急……美婦人臉色微變,正色道:
“還請司辰入樓中詳談,來人,備茶。”
不多時。
樓閣一層待客廳內,銅盆中的炭火紅熱,桌上茶水已煮沸,季平安盤膝坐在席間,將“人世間”已糾結兵力,隨時可能打過來的消息說了一番。
“……這,司辰從何處得知消息?”
師徒二女對視一眼,心頭皆是一沉。
雖之前有猜測,但此刻算是證實了。
季平安也未隱瞞,指了指身旁的衛卿卿,道:
“這位便是人世間中修士,同時,也是我欽天監暗子。”
他沒有說衛卿卿的真實來歷,只說是線人,後者也懶得反駁,點了點頭,語氣冷傲,怨婦般道:
“的確如此。人世間內坐井數人,爲首的‘世子’境界未知,但想要攻下越女派,還不成問題。若非是顧忌貿然動手,引來朝廷與道門,早已殺到了。”
這……師徒二人再次一驚,心中憂慮更濃。
無心師太原本還有拼一拼的打算,但感應到衛卿卿身上傳來的威脅,再得知其只是“人世間”的一員。
頓時意識到,以自家門派實力,根本無力抵抗。
“師父,莫非我等只能逃亡了麼?”上官婉容面色急切,眼神哀慟。
江湖人,除了漂泊四方的散人外,但凡有門派的,都對駐地看的極重。
無心師太更爲冷靜,誠懇看向季平安,道:
“司辰此來,只是告知我們這消息麼?”
季平安笑着審視她:“這要看師太如何抉擇了。”
“司辰何意?”
季平安懶得廢話,開門見山:
“我與人世間有些仇怨,也覺此番是個機會,但我也不介意等你們雙方廝殺,坐收漁翁之利。”
無心師太很聰明,當即道:
“請司辰救我等,有何條件,您儘可開口。”
正如季平安所說,他可以坐收漁翁之利,所以想要請他出手,就要付出代價。
季平安玩味地掃視二人,上官婉容被看的嬌軀一緊。
下意識又以手遮身,腦瓜裡驟然被凃染成明黃顏色,心想:
果然,又是奔着我們來的吧!
實在是身在江湖,饞越女派弟子身子,以及聽雪樓女俠的人太多……慣性思維了屬於是。
??
季平安疑惑地看着她動作,有些沒看懂,口中說道:
“兩個條件,其一,是越女派歸附我欽天監。恩,或者更準確來說,歸附於我。”
江湖勢力雖小,但所謂積少成多,正如聽雪樓當日也能出力,救援百姓一般。
季平安不順手收幾個勢力,總覺得虧。
無心師太一聽,不怒反喜,對此並不牴觸。
若是其餘江湖門派,要求她們歸附,自然不願。
但對方是欽天監這等大宗派,便是另一回事。
更不要說,無心師太早就存心,想要攀附上這條線,爲門派找個靠山,至於“歸附於他”。
在禁慾婦人的理解裡,大概是季平安這位司辰在打造自己的班底。
正如各皇子爭奪帝位,各監侯也會爭奪權力,而跟從一位前途光明的大人物,顯然是大機緣。
她當即一口答應:“司辰若願搭救,越女派自當唯司辰馬首是瞻!”
上官婉容一臉呆萌,沒明白怎麼就突然歸附了?
難道從此之後,師父、自己和門派一衆姐妹,都委身他人了?
事情變幻太快,就像龍捲風,把她刮蒙了!
直到翹臀“啪”的一聲,又被師太輕拍了下,她才如夢方醒:
“啊對對對!”
“……”季平安繼續道:
“還有第二個條件,我需要拿回昔年我欽天監國師,曾寄存在你們神女峰的東西。”
無心師太茫然,繼而腦海中靈光一閃:
“您說的是,傳說中的寶藏?可是我們並不知曉其存在。”
她更不解的是,這與大周國師有何關係?
季平安卻笑道:
“你們當然不知道,因爲神女峰內部的寶庫,很早前就被陣法封存,只有用正確的方式才能打開。至於緣由,還要追溯到你們越女派的祖師,當年也曾與國師相識。
事實上,你們祖師之所以在神女峰開宗立派,一個目的,也是爲國師鎮守武庫大門,不過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師徒二人動容,無心師太這才突然明白,爲何當初季平安能一言便解決了上官婉容修行的問題。
因爲根據祖師筆記,越女劍譜,便疑似與大周國師有關。
只因筆記記載並不詳細,故而纔不確定。
如今看來,自家祖師與國師的聯繫原比想象中更深。
“我們答應。”無心師太震驚過後,沒有太多思考,便答應下來。
寶藏雖誘人,但也要有命享受,何況她們自己都找不到入口,季平安卻知道,這也說明了對方所言非虛。
無非是……物歸原主。
季平安對此並無意外,站起身道:
“事不宜遲,人世間修士隨時可能到來,我們立即動身吧。”
無心師太也站起身,有些激動。
雖說寶藏與自己等門人無關,但此生有機會一堵門派秘密,如何能不激動?
同時,她也想起來什麼般,又喊來門外等待的弟子,叮囑傳令下去,將暗哨往外再放出十里。
門人上下做好戰備狀態,隨時迎敵。
消息一出,整個越女劍派上下轟動,所有人都緊張起來,連空氣中都帶着殺氣。
……
……
而這時候,作爲核心的師徒二人,卻已跟着季平安,抵達了神女峰後山,一座深潭。
此刻冬季,潭水已有結冰跡象,但不重。
在潭水上方,則是一座崖壁,其上原有一道瀑布垂掛。
但冬季枯水,瀑布已然乾涸,只露出大片長年沖刷而成的痕跡。
“入口就在此處了。”季平安走到潭水旁,指了指崖壁。
上官婉容懵逼道:
“這崖壁是實心的,沒有隱藏的洞口。”
入場後便沉默,乞丐打扮般的江春秋撇了這瓜皮女子一眼,嘆息般道:
“眼見未必爲真。”
無心師太沒吭聲,她心中其實也存有疑惑,爲了尋找寶庫,她也曾多次檢查瀑布。
確認並無入口。
此外,這武夫漢子,也令她頗感好奇,趁勢詢問道:
“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江春秋咧開嘴,笑了笑,卻不回答,只道:
“一個被江湖遺忘的人罷了。”
這……無心師太一怔,暗想莫非是什麼早已退隱的老江湖?
她能感覺出,此人修爲並不高,但卻又一股氣勢,竟令她這個大派掌門,坐井武夫都心神搖曳。
彷彿被對方俯瞰一般,包括那縞素女子,也是一般。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美婦人心存疑惑。
“跟我來吧。”這時,季平安開口,邁步踩着潭水上一根根石柱,逼近枯竭的瀑布。
其餘人尾隨。
靠近後,季平安擡起右手,只朝前方虛按。
眼神中虛幻星圖輪轉。
頓時,坐井氣息騰起,鎮星轉動,石壁在土元素的操控下,化爲如流沙般的液態。
緩緩形成了一個隧道。
通往山腹深處!
這是他留下的暗門,唯有搭配特定的星圖陣法,才能解開。
所以即便人世間攻下此地,除非強行把神女峰挖開,否則連入口都無法窺見。
坐井……而無心師太震驚的,則是季平安的修爲。
不是說,初春時還是凡人,神都大賞入破三麼?這纔多久?就已坐井?
無心師太頓感觸動,想她自幼習武,如今數十年苦功,加天時地利,才終於坐井。
敢追開派祖師。
可眼前年輕人,卻只用了短短一年不到,就走完了她的數十年。
“進去看看吧,希望沒有受潮。”
季平安笑道,縱身一躍,踏入隧道。
衆人悉數跟隨,甫一踏入,山洞兩側便有一顆顆夜明珠亮起,映照出淡淡光輝。
幾人行走片刻,前方再度出現一座石門,季平安依舊擡手按動,霎時間,石門溶解。
前方豁然開朗,竟是山腹被挖空了般,乃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溶洞。
溶洞內乾燥無水,依靠夜明珠照明,一眼望去,赫然宛如軍陣般,擺放着一臺臺火炮!
“啊——”上官婉容失聲,捂嘴。
美眸撐大,看着軍火庫般的溶洞,數百門火炮,還有成堆的箱子,其中是一顆顆炮彈。
牆角堆着成捆的刀槍、盔甲等物件。還有用罈子裝的一串串銅錢,還有部分銀錠。
若是售賣出去,足以令任何商人暴富的財富!
“這……怕是比朝廷軍府的武庫都更龐大吧?!”上官婉容顫抖的說。
旁邊的無心師太也難掩驚容。
所以,她們一直以來,都生活在一個軍火庫上?
衛卿卿不屑道:
“大幹王室目光短淺,寧肯將這些兵器藏起來,以圖復國,也不投餵給前方將士,與匪軍殊死一搏。”
匪軍頭領之一的季平安看了她一眼:
感覺被陰陽怪氣了怎麼辦?
師徒二女再驚,才知道是大幹藏匿的武庫:
“這……國師既知道,怎麼沒有搬空?”
季平安淡淡道:
“發現的時候,天下已定,大幹朝廷留下的東西已經夠用了,便沒有動。至於之後,承平數百年,就更用不到了。”
他繼續往前走。
穿過兵馬俑般的火炮後,前方挖出一個單獨的石室。
甫一進入,上官婉容再次失聲叫了出來:
“啊——”
原來,這屋內牆上赫然懸掛着密密麻麻,數百把法器長劍!
是的,不是尋常刀劍,而是法器!
這如何能不令師徒二人動容?
畢竟越女派就是以“劍道”爲立根之本。
就連無心師太都失態了,抓起一把長劍,指頭一抹,劍刃倏然閃爍一泓水般的光芒。
屈指輕彈,發出“嗡”的震鳴。
“好劍!”美婦人讚歎道。
心中不禁想,若這些劍能帶出去,歸爲門派所有,整個越女派將迎來實力的迅猛增強。
武夫實力短時間難增強,但兵器可以!
若越女派全員換上法器,那戰力將提升到一個驚人的程度,甚至有希望爭一爭武林第一!
“可惜……”
美婦人嘆息一聲,將劍放回,眼神中滿是遺憾。
這些寶藏,都是季平安的財產,不是她的。
“容兒,放下吧。”她看向旁邊捧着一把細長的劍,愛不釋手的上官婉容,說道。
“師父,這劍真好,比我手裡的還……”
“放下!”
無心師太語氣嚴肅,嚇了上官婉容一跳,後者這才沮喪而失望地,將手中長劍小心翼翼放回牆壁。
眼神中還殘留戀戀不捨,但終歸還是強迫自己不去看,而是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用這種方法,防止自己的目光,落在牆上拔不出來。
然而下一秒,便聽季平安語氣隨意道:“拿着吧,這些本就是給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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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二人愕然看向他,難以置信,只見夜明珠的光芒裡,季平安嘴角掛着淡笑:
“怎麼?不願要?”
不是……在江湖中,素來以不假辭色,嚴厲冷豔著稱的無心師太這一刻難以遏制心頭火熱,竟罕見地結巴道:
“司辰……這些劍都給……我們?”
她不敢相信!
這是何等巨大的一筆財富!
“不是啊,”季平安卻搖頭。
師徒二人眼神失落,果然,不可能有這種好事。
所以,大概只是獎賞婉容自己一柄劍吧……
“不只是這些,”季平安擡手,在身後畫了個圈,指了指外頭那些金銀,堆積成山的盔甲武器:
“這些東西都太沉了,我留之無用,這些劍也太多了,都留給你們自行處理吧。呵,既然跟了我,我自然不會虧待了自己人。都拿着吧。”
這個年頭,已經不可能真讓神皇拉起隊伍,重新造反。
時代局勢相較於當年,都已大不同。
所以,這些凡俗武器,季平安真的覺的毫無用處,至於法器劍……恩,說白了,這種品質的法器,他卻是看不上……
給我們……都給我們……而聽到這番話,無心師太與上官婉容只覺峰迴路轉,被巨大的驚喜給砸暈了。
這下,不要說憨憨的婉容,就連無心師太也只覺口乾舌燥,渾身發熱。
甚至膝蓋發軟,有種被季平安的大手筆砸彎了腰的感覺。
而在驚喜之後,則是對自己先前,投靠季平安的決斷無比慶幸。
上官婉容更是因興奮而臉頰泛紅,水潤欲滴,忙將那柄心水的劍抱在懷裡,口中道謝不停:
“謝過司辰……”
季平安不甚在意地一擺手:
“既然跟了我,就叫公子吧。”
師徒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拜下:
“多謝公子賞賜!”
旁邊,衛卿卿與江春秋看着這一幕,嘖嘖稱奇,她忽然壓低聲音道:
“他當年也這樣嗎?”
江春秋看了她一眼,輕輕點頭:
“軍師賞罰分明,對手下人向來大方。他曾說,大幹之所以必敗,蓋因其皇室、權貴只想將所有財富攥在手裡,不肯分潤。而我們之所以必勝,因爲我們肯分錢,僅此而已。”
衛卿卿沉默了下,輕嘆一聲,眼神複雜:
“大幹輸得不冤。”
而這時候,季平安繼續邁步,走到了石室內部,擡出兩個箱子,一個布袋。
他用手一按,先將其中一個箱子收入儲物香囊。
繼而朝二人招呼,將另外一隻箱子丟過去:
“自己拿。”
我也有?衛卿卿愣住了,沒有動,她想說,自己並沒有臣服歸附,仍舊只是合作關係。
她和越女派不一樣,是硬骨頭。
然而江春秋卻嘿然一笑,毫不客氣上前,就掀開了箱子,頓時,有七彩寶光噴涌而出。
小小的箱子,竟然內有乾坤,內裡空間頗大,一眼掃去,各種法器,丹藥,符籙,資源堆在一起。
品級極高。
“坐井級的資源……”衛卿卿口乾舌燥,將到嘴邊的話生生吞了下去。
“嘿,正愁資源跟不上,如此一來,我恢復實力的速度會大增。”
江春秋不愧是一江湖莽夫,當即盤膝打坐,拿出一瓶珍稀丹藥就囫圇吞入腹中,氣息開始攀升。
別整瓶吞啊……多浪費……衛卿卿張了張嘴,十指攥緊,然後在季平安似笑非笑的視線中,也板着臉走過去,拿起一瓶開始吞。
拿出法器往身上塞,嘴巴硬氣地說:
“算我借你的。”
衛夫人到死的時候,一張小嘴都是硬的。
季平安笑了笑,不再理會各自欣喜的衆人。
資源的話,他剛纔收起的另外一箱子已經足夠他恢復觀天境,而事實上,他之所以提前到此,目的也不是這些東西。
而是足以克敵制勝的法寶。
有什麼東西,可以在坐井境界,發揮出更強的力量?道門會說符籙,墨林畫師們則會說是畫卷。
季平安扯開那隻布袋,露出其中的一根根畫軸。
取出一支,輕輕展開,藉助夜明珠的光輝,可以看到畫卷上赫然是一副《神女圖》。
……
……
神都,道門總壇,青雲宮內。
辛瑤光前往餘杭後,數名長老迴歸鎮守,而獨屬於掌教的“寂園”卻空蕩下來。
而後,便自然成了在魏華陽的居所。
這一日,當從大西洲返回,仍在養傷中的陳道陵大修飄飄,走入寂園內。
便看到冬日裡枯萎的園林之中,那已然凍結的溪流旁,一襲火一般的紅裙正站在枯木林中作畫。
魏華陽身披大紅道袍,腰間以玄黑色在腰帶束縛,颯爽的短髮垂直耳根,小麥色的美麗臉龐上神情專注。
點漆般的明眸隨着右手中一隻如同半截大槍般的毛筆,在紙面上龍遊。
在其作畫的同時,有絲絲縷縷的玄奧氣息以她爲中心朝四面八方擴散開,隱隱形成一道神秘領域。
若是仔細看去,那赫然是一道環形的,半透明屏障,形似井口。
儼然是“坐井”境界的特徵。
而沿着圓環,空氣中隱約漂浮一柄柄時隱時現的飛劍,每一柄,都不同,且暗藏鋒芒,似有摧枯拉朽之威能。
道門中有藏劍閣,共九層,每一層都有一口鎮壓道門的極品飛劍。
此爲總壇中樞,亦爲除了皇城大陣外,另一足以庇護一州之地的強橫法陣。
必要時候,可以總壇爲核心,祭出飛劍,劍斬中州境內一切來敵。
辛瑤光離開的時候,帶走了其中一口青玉飛劍。
而剩下的八口,此刻竟都圍繞魏華陽旋轉,受到她這位初代掌教的驅使。
也意味着,在神都城內,任何想要對魏華陽動手的敵人,都要做好硬抗八次神藏級劍斬的準備。
“華陽掌教,您要的畫卷都在這裡了。”
陳道陵恭敬地在劍陣外站定,袍袖一捲,一捆畫軸立在空中。
魏華陽手腕一停,轉頭來,神色淡然地瞥了一眼,皺起眉頭:
“這麼少?”
陳道陵苦笑:
“這幾百年裡,我們與墨林交往,對方的確贈送了不少幅畫,只是其中大部分,都換出去了。”
各大宗派間,爲了維持友誼也好,或者進行買賣、甚至賠償也罷,會進行交換。
比如道門的符籙,就是硬通貨,而更硬的,還是墨林畫師的作畫。
大畫師每一幅畫,都是嘔心瀝血,至少耗時數月才能畫成。
而一些珍品,更是好多年才能機緣巧合做出一幅,其威能自然不凡。
這也是墨林屹立九州的底氣——沒有人知道,墨林壓箱底的畫卷還有多少。
道門這些年自然也積累了一些,其中不乏強力的,今日魏華陽忽心血來潮,要借繪畫修行,要陳道陵取來墨林畫卷臨摹。
“換出去了?換給誰了?”魏華陽挑起眉毛。
陳道陵苦笑道:
“大周國師。國師對畫卷似乎格外鍾愛,很早前就換走許多。”
他名義上那個師父麼……魏華陽心中一動,腦海中想起離陽,或者說是季平安。
雖然當初二人重逢後,季平安並沒有具體說自己轉生的情況,但魏華陽何等聰明。
尤其前段時間,大周國師在餘杭重新露面。
遠在神都的魏華陽得知此事後,心中便隱隱有些猜測,她雖然想不到,離陽和大周國師是同一人。
但也能察覺出,離陽、大周國師、季平安這三個身份間存在的遞進關係。
只是季平安畢竟不在神都,她也找不到機會詢問。
但魏華陽很篤定,離陽肯定有自己的安排,所以饒是季平安失蹤,她也沒有很焦急。
笑話,曾經與整個九州爲敵的離陽真人,豈會被什麼阿貓阿狗捉住?
華陽對此深信不疑。
不過猝然聽聞,大周國師要走了許多畫軸,她還是略感不快:
“《神女圖》呢?不會也被要走了吧。”
陳道陵一臉欽佩:“掌教料事如神!”
“……”魏華陽沉默了下,木然扭過頭,繼續開始畫畫。
陳道陵擠出笑容,嘗試緩解尷尬:
“聽說《神女圖》是當年畫聖張僧瑤送給您的。”
“恩。”魏華陽點頭,被勾動記憶:
“是他欠我的。”
這句既是玩笑話,也不是。
當年華陽,離陽和張僧瑤三人遊歷江湖,因玩笑,張僧瑤許諾給兩人畫像,給離陽的畫後者笑呵呵收了,但給華陽的畫像,她卻不滿意。
“你不會畫女子。”華陽嫌棄不已。
張僧瑤身爲畫師,傲氣的很,被點評說自己畫的不行,頓時怒了,當即言之鑿鑿,遲早要畫出讓魏華陽挑不出毛病的畫。
不過他也的確不擅長畫女子,畢竟一個每天沉浸在作畫技巧中,對男女之事毫無在意的“技術男”,缺乏生活,畫出來的女子自然徒有其形,缺乏神韻。
這也是他能毫無心理壓力,夾在兩人之間當電燈泡的原因。
所以在那之後,張僧瑤苦練女子畫,從仕女圖,到仙子圖,每日盯着目之所及各色女子琢磨,惹來無數白眼。
也無數次被人家婦人丈夫拎着菜刀追着砍幾條街。
每逢這時候,離陽與華陽就躲在遠處牆上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可惜,那也是最快意的一段光陰,而後直到雙方分開,張僧瑤也沒畫出他自己滿意的畫。
直到多年以後,不會畫女人的畫師成聖,離陽也魂歸星海,某日,墨林纔有弟子風塵僕僕,送到青雲宮一套《神女圖》。
那時候,張僧瑤的畫技已經冠絕天下,更有“眼中恨少奇男子
腕底偏多美婦人”的名言流傳。
然而抑鬱神傷,憔悴不已的華陽掌教拿到那套賭氣打臉般,一口氣畫了一大堆女子的《神女圖》後,卻只是說了句:
“不如當年。”
……
……
遠在神都的插曲,季平安自然不得而知。
武庫內,他看着畫卷上一襲紅衣,英姿颯爽的“神女”,然後珍重捲起畫軸。
“公子,接下來該如何?”
這時候,無心師太與上官婉容也從喜悅中回神,上前問道。
季平安道:
“先將這些你們用的上的法器拿出去,配給門人,嚴加防守。”
然後他又看向衛卿卿與江春秋:
“若有來犯之敵,你們可以出手。”
“那你呢?”衛卿卿看他。
季平安笑了笑:“我需要稍稍閉關一陣。”
畫卷與符籙不同,一旦使用,就需要修行者以神魂力量維持畫中人的存在。
季平安身爲全系星官,神魂力量極強,可謂是除了作畫者本人外,最合適使用墨林畫卷的人。
但饒是如此,以他如今的境界,想要一舉定輸贏,也要針對性做些準備。
……
……
另外一邊,神女峰南方。
某座山巒中,搬山道人飄然而至,看向站在山頂,遙遙望着遠處神女峰的“世子”。
“人已齊備了麼?”容貌俊朗,身穿華服,白面無鬚的大幹世子負手問道。
搬山道人老臉擠出笑容:“大都齊備了。”
“大都?”世子皺眉。
搬山說道:“方纔我嘗試聯絡衛夫人,但並未獲得迴應。”
“哼,”世子不悅,“婦人不足與謀!罷了,不等她了,正好等打下神女峰,也不必分給她好處。”
搬山道人點頭:
“王爺說的是,貧道瞧那女人,也不是個省心的。那眼下便命人動手?”
世子說道:
“本王雖藉機將大周朝廷與道門視線轉移走,但越女派終歸也有些底蘊,那掌門更入了坐井,卻是要以免折損了我們的人手。”
人世間的正式成員不多,但都成長潛力驚人,世子有些捨不得。
搬山道人笑道:
“無妨,按照您的吩咐,我早已暗中聯絡了江湖上一些小門派,還有四聖教崩潰後,重新可用的那些目無法紀的江湖散人,並許以利益,闢如待奪下神女峰,那山上衆多女子,便賞了這些江湖匹夫去,此番他們會率先發難,待消磨了越女派實力,我等再出手不遲。”
世子頷首,但又補了句:
“其餘庸脂俗粉也就罷了,但那上官婉容,還有其女掌門,莫要打死了,本王還要臨幸。呵,江湖師徒,也別有一番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