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欽天監實力,可夠了?”
學宮內,當季平安笑眯眯問出這句話,整個雲槐書院衆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些議論聲,也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猝然中止!
一羣方纔趾高氣揚,大談“公正”的老夫子全然啞火,一時間哪裡還找得到反駁的言辭?
甚至,剛纔與季平安“對峙”的那名夫子臉龐一陣紅,一陣白,不禁挪開了目光,避開他的視線。
夠了麼?
他們心中苦澀,兩名觀天,一羣坐井、破九,且都還是實力恢復極快,潛力極大的重生者。
這般排場,哪怕在佛道兩門中,也已是一股極強大的力量了,更足以與雲槐書院分庭抗禮。
而就在不久前,他們還篤定地指出欽天監底蘊薄弱。
結果反轉來的如此之快,好似龍捲風,把一羣讀書人刮蒙了!
不少人更是頭皮發麻,表情無奈,心說至於嗎?
我們不就是開出的盟約有些苛刻,有失公平嗎,又不是逼着你們籤,這不是還在商量嗎?
就算言辭間激烈了幾分,可誰家談判不都這樣嗎?
自然要想方設法,爲自己一方爭取更多利益。
結果你直接丟王炸,知道的以爲是盟約不滿,不知道的以爲書院打上門,要覆滅欽天監了一樣……
不只是書院衆人,就連欽天監一方成員也懵了。
畢竟方纔徐修容只說了接季平安回來,但沒有提及細節。
如今一口氣丟出來一大把牌,將他們也炸的不輕,心中大喜過望之餘,則是深深的疑惑。
想不明白,整個欽天監這麼久了,也才招攬的不多的重生者,怎麼季平安出去轉了一圈,就帶回來這麼多屬下?
還有,裴武舉和齊念怎也聯袂而至?
他們當然不知道,季平安在返回餘杭時,就通過占星,隱隱察覺出學宮有一些波折。
只是因爲涉及到“雲槐院長”這等強者,占卜結果並不清晰。
想到自己返回後,總歸要與城中各大勢力見面,他乾脆讓徐修容用法術聯絡兩名觀天武夫。
兩人來的也巧了,且足夠捧場。
雖然還不太清楚具體情況,但見機行事,反而達成了極好的震懾效果。
而在短暫的沉默後,端坐席間的老院長那古井無波的臉皮終於抖了抖。
也不知道是驚訝,還是覺得棘手,但看着周圍一羣說不出話的夫子。
老院長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第一次緩緩站起身來,意味深長道:
“季司辰手段,老夫今日領教。”
頓了頓,他目光依次在一羣強者身上掃過,讚歎道:
“欽天監確乎超出預想,不想短短數月,已是人才濟濟,此番,是我雲槐書院孟浪了。”
說罷,這位半步神藏的老儒生輕輕一擡手,那份盟約草稿落入他手,被一團清氣包裹。
眨眼功夫,焚燒至虛無。
繼而,老院長朝季平安,以及在場幾位觀天強者拱了拱手,認真道:
“諸位舟車勞頓,吾等不便叨擾,書院與欽天監結盟意願不變,稍後會重新擬定盟約,屆時再議如何?”
季平安微笑頷首。
徐修容見狀也笑着行禮:
“全憑陳院長安排,晚輩恭送諸位夫子。”
這時候,稱呼從“本官”換成了“晚輩”,方纔的變故也彷彿壓根不曾發生,雙方默契地恢復了融洽態度,將書院衆人送出門去。
說到底,結盟對雙方都有利。
在展示肌肉環節後,老院長表態,欽天監自然也要給足臺階和麪子。
而直到將一行人送出門去,黃塵等人都還是暈暈乎乎,憋了一肚子話想說,又不知從何開口。
“嗖——”
突然間,學宮側面的殿宇上,一隻青色毛髮,四足雪白,兩簇耳朵尖尖的狐狸拉出殘影,眨眼功夫,撲到季平安腳跟前。
然後仰起脖子瞪大眼睛看着他,眼淚汪汪,楚楚可憐。
哇的一聲用兩隻前爪抱住季平安的褲腿抹眼淚,嚶嚶哭泣:
“姑……嗚嗚,你可回來了!”
“二青?”季平安愣了下,哭笑不得。
神皇這時候笑呵呵走過來,說道:
“這小傢伙跟我過來的,但那個陳院長來的時候,它慫的藏起來了,怕被儒家大能收了。”
二青梗着脖子,叉着腰瞪他:
“伱……你胡說!”
但眼珠骨碌碌亂轉,語氣明顯心虛的樣子。
衆人忍俊不禁,氣氛也被二青一鬧,終於鬆緩下來。
季平安見狀,輕輕吐了口氣,笑着招呼一羣人都進廳堂:
“好了,接下來,該咱們自家人關起門來說話了。”
……
……
學宮外。
書院的車隊沿着來時的方向行駛,最中央的車廂內,香爐靜謐燃燒,釋放青煙。
身穿儒袍,頭戴儒冠的陳院長盤膝打坐,有些出神。
今日的變故,令他始料未及。
而他更清楚的是,用不了幾個時辰,季平安帶着一羣重生者歸來的消息,就將傳開。
屆時,各方勢力都必須重新審視欽天監的力量。
那些尚未恢復的重生者暫且不提,單兩名觀天武夫的表態,就足以令欽天監重新崛起。
“國師啊,您真的要歸來了麼。”
老院長輕聲呢喃。他重視的從不是季平安這個星官,而是他背後藏在暗中佈局的國師。
總覺得,這場峰會將有些變故發生。
忽然間,香爐中青煙瘋狂抖動,老院長猛地綻開雙目,死死望向三清觀方向。
這一刻,他清楚地察覺到一道凌厲至極,好似鋒銳的可以劈開三界的目光從遙遠處投來。
隔着車廂,鎖定老院長的眉心。
他兩隻瞳孔中青氣應激般騰起,可卻仍舊被那無形的劍意壓的眉心刺痛,汗毛張開。
良久,那目光挪開,香爐中升起的青煙也恢復如常,老院長閉上雙眼,疲憊地沉沉吐了口氣,彷彿經歷了一場戰鬥般疲憊。
“辛瑤光……”
他默唸這個名字,心想:這算是警告麼?
……
而不出老院長所料,伴隨這場談判的結束,很快的,季平安歸來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城中,某座庭院中。
張僧瑤站在窗前桌案旁,捏着一杆毛筆在勾勒圖畫,桌上的筆筒中一根根毛筆如同大槍,朝天刺去。
硯臺中好幾只墨女在搖曳起舞,墨汁盪開層疊的漣漪。
“咚咚。”忽然,敲門聲響起。
張僧瑤淡淡說:“進。”
吱呀門開,寬衣大袖,滿頭白髮的高明鏡激動走進來,說道:
“張聖,那季平安回來了,是給徐修容接回來的,還帶着一羣人,應該都是越女派收服的那羣重生之人。且恰好撞上了去拜訪的陳院長一行,哈哈,看樣子,書院那幫腐儒是失望而歸了。”
張僧瑤驚訝聽着,笑了笑:
“果真回來了,我料想便不會錯過這峰會。”
當初在神女峰,季平安拒絕與之同行,但張僧瑤仍覺得雙方不久後還會見面,如今算是應驗了。
高明鏡正色道:
“現在想來,這一切恐怕都在國師的佈局中,試想,怎麼這樣巧,峰會召開前夕,徐修容就偷跑出去,恰好將季平安帶回來,而對方又收了人世間?這豈不是正好,爲欽天監在峰會上增加籌碼?”
如果季平安在這裡,大概會很無辜:
他真沒計算到這種地步,但架不住人腦補……
張僧瑤點了點頭,對那素未謀面的大周國師愈發好奇起來,感慨道:
“可惜,未能與那國師相逢,也好看一看,是怎樣一個傳奇人物。能鎮壓一個時代,不知其風采氣度,比之離陽,華陽又如何?”
高明鏡說道:
“聽聞華陽真人已經回返道門?在神都靜修。可離陽真人還不見蹤影。”
張僧瑤聞言眼神一黯,復又振奮起來:
“他會出現的,離陽是那種在任何艱苦的環境下,都會闖出來的人,我有預感,這次峰會他也許就會到來。
昔年道盟召開斬妖大會,便是爲了聯合諸派,共同對付妖國,他便曾仗劍而來,嶄露頭角。如今道門召開峰會,與六百年前何其相似?”
高明鏡悠然神往,也有些期待:
“我曾在書中觀離陽真人事蹟,若能有幸一睹真人,實乃快事。”
就在這時候,外頭忽然再有腳步聲傳開,屈楚臣急忙闖進來,氣喘吁吁:
“張聖,高師,三清觀傳信……傳信……”
“什麼信?”高明鏡疑惑。
屈楚臣將一封以秘法封禁的帖子遞來:
“不知,還請師長過目。”
出什麼事了……二人疑惑,接過帖子破開封印,一掃之後,面色猛地一變。
……
……
陰陽學宮,大堂內。
“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了。”
季平安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起來,也結束了對這段經歷的講述。屋內,數十人齊聚一堂,在季平安講述的時候,便安靜聆聽。
此刻聽完前因後果,城內衆人都只覺好似聽了一個精彩的故事般,餘韻悠長。
在國師的幫助下晉級坐井……國師與佛主的交手……季平安反殺“世子”,收服人世間……徐縣與佛門搶人,救回遊白書……
每一樁,傳出去都足以引發轟動和熱議。
這段時日,衆人都猜測季平安的去向。
但多數猜測,也是他藏在某個地方安靜修煉,或者跟在國師身旁。
唯獨想不到,竟是這般。
“短短兩月,你就做出這麼多的事,相比之下,我等在城中倒是虛度光陰了。”
黃塵苦笑:
“而且若不是你們及時返回,今日還真有些麻煩,那盟約……”
季平安淡淡打斷道:
“那盟約不改,絕對不能答應。就算我沒帶回這些人,也不公平。”
“呃,可我們覺得那幾個夫子說的也有些道理。”幾名小星官弱弱道。
“道理?”季平安搖頭嗤笑:
“他們偷換概念罷了,強弱聯合,按勞分配的確是對的,但那盟約上可不是按勞,而是按實力分配,粗看上去似乎有理,比如雙方出兵,他們出的人多,境界更高,分的就多。
但倘若對方出人不出力呢?我們出的人更弱,更少,但殺敵更多呢?又如何論?讀書人心思多得很,不小心就會被繞進去。”
啊這……衆人猛地警醒。
季平安轉移話題:
“也跟我說說城中有何種變故吧。”
而等他得知,武林盟江槐試圖投靠欽天監後,頓時表情怪異地看向江春秋。
江春秋也恍惚了下,然後笑罵道:
“看來老夫的子孫腦子還沒壞掉,知道該投奔誰。”
陳玄武瞥他一眼,言簡意賅:
“你聰明,你投奔人世間。”
“……”江春秋臉頓時綠了,能不能不提這茬。
衆人想笑又不敢笑,心說當年的神將們原來平常也會互懟的嗎?還挺接地氣的。
季平安笑了笑,看了黃塵,以及旁邊蠢蠢欲動的神皇一眼,說道:
“好了,祖孫相見也好,外祖孫相見也好,各位之後可以自行處理,倒是眼下,三位或許應該單獨聊一聊。”
他遞了個眼神給神皇。
神皇心領神會,站起身,眼神中帶着激動。
“這位是……”陳玄武和江春秋遲疑。
坐在旁邊的雪姬眨眨眼,忽然促狹一笑:
“這是‘阿斗神將’。”
阿斗!
陳玄武與江春秋精神一震,試圖在神皇臉上找出阿斗的痕跡,但兩人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眼前的“阿斗”怎麼是個傀儡身,而且總覺得氣質有點賤兮兮的……倒是神似某位故人……
神皇:……
季平安“咳”了一聲,憋笑道:
“你們單獨出去聊吧。”
他知道神皇可以將這件事處理好,至於在曾經的部下面前,以小胖墩的形態出現,會不會尷尬,這就與他無關了……
而等三人離開,黃塵也明顯鬆了口氣,他還沒做好和外祖父重逢的心理準備,不知道說啥。
至於雪姬,只是眼神幽幽地盯着他,一副想要私聊的姿態。
“咳咳,我們剛回來,接下來只怕城中各方勢力都會來見,我得一個個接待,所以你們都各自先回去休息吧,黃賀,你去安排房間。”季平安說道。
衆人並無異議。
“……”雪姬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扭着腰肢生氣地離開了。
季平安無奈苦笑,面對陳院長這種半步神藏,他都渾不在意。
但面對這些與自己有關的女子,他總覺得一千年閱歷有些不夠用。
媽蛋,怎麼就沒想到鍛鍊下這方面的“情商”……季平安幽怨地想。
而接下來,也果然如他所料,隨着他歸來的消息傳開,城中一些熟人紛至沓來。
率先到來的是夜紅翎和餘杭知府,代表朝廷,令他意外的是,夜紅翎的修爲明顯提升了,儼然已跨入坐井上境。
顯然,之前的“雪災”,對她也是一場機緣,乘着時代的風,未來夜紅翎成爲史上罕見的觀天女武夫也指日可待。
再然後抵達的俞漁和聖子。
“季平安!”戲精聖女甫一闖進來,便超大聲地喊道,精緻的臉蛋上滿是驚喜。
更炫耀一般,表示自己距離坐井只差一步了。
經過了上次戰爭,俞漁也明顯成長了許多。
雖然脾氣還是那樣,但當她端起聖女的架子時,終於不再是徒有其表的驕傲,而是多了一份沉穩和可靠。
俗稱:長大了。
而聖子的出場一如既往的騷包,他背對衆人出現,後腦勺俯瞰季平安,一句:
“本聖子已踏入坐井之境……”
剛說了一半,就在感應到季平安的氣息後卡住。如同遊戲裡突然斷網掉線的角色,不動了。
季平安笑問:“你踏什麼?”
臥榻之側豈容二虎爭鋒……聖子冷笑一聲,拂袖而去,帥不過三秒,又回去閉關了。
接下來。
欒玉長老,高明鏡,裴氏母子,聽雪樓南宮婉,暗網隱官宋清廉等人也都陸續到來。
季平安都親自接見,也通過這些人的口,將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宣言出去。
直到老員外打扮的天機老人,陪着一個相師打扮的年輕人到來,季平安的表情纔有所變化。
“季司辰,還記得我嗎?”布衣神相笑呵呵說道。
季平安也笑着道:
“棲霞鎮那次見過,我聽雪姬前輩說,上次的事情,神相也曾出力。”
布衣神相意有所指道:
“我這點微末力量,遠不如國師。”
季平安沒吭聲,只是看着他。
“你先出去吧。”布衣神相忽然將天機老人打發走。
等到房間中只剩下季平安與他,才認真盯着他,說道:
“我沒想到,你竟然是他。”
季平安嘆息一聲:“你什麼時候猜出來的?”
布衣神相坦然道:
“就是之前,妖族攻城那陣,你現身飄在天上的時候,嘿嘿,不要忘了,我就是看相的,雖然修爲低了不知道多少,看你一眼險些把我氣海崩了,但還是稍微看出點東西。
再結合你一系列的經歷,還有雪姬的態度,就猜了個差不多了。”
季平安笑道:“還不算笨。”
二人相視而笑,這次重逢顯得波瀾不驚。
畢竟雙方在之前,就已經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當然,布衣神相看到一層,只猜到二層,但季平安實際上在第四層……
這時候舊友相逢,隨意攀談間,不免說起曾經,以及現在。
季平安也很感慨,不知不覺間,自己身邊已經聚集了這麼多老朋友。
“說正事吧,關於這次峰會,你怎麼看?”布衣神相說道。
季平安沉吟了下,正要開口,忽然聽到門外傳來撓門的聲音。
他朝布衣神相遞了個眼神,而後撤去陣法,只見房門打開後,二青猛地竄了進來,神色激動,狀態很不對勁。
但看到外人在場,欲言又止。
布衣神相眨眨眼,起身告辭,表示之後再找機會聊。
“怎麼了?”季平安將其送走,這纔看向二青。
只見小狐狸四肢搗騰,撞入他懷裡,兩隻前爪揪着他的衣領,大眼睛水汪汪的,帶着難以遏制的激動和興奮。
而小狐狸說出的話,則讓季平安愣在當場。
“姑爺,二青感應到了小姐的氣息!小姐來了!就在西邊,好多妖族在朝這邊靠近!!”
……
與此同時,餘杭城外,以西。
山巒中,一艘巨大的陸地方舟,飛馳而來。
……
感謝歐弟他爸爸再次百賞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