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那幾只妖王,是我殺的。”
院內,季平安面帶微笑地審視着衛卿卿,輕描淡寫般地說出這句話。
彷彿只是在說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衛卿卿臉色變了變,身後的黯淡紅燈籠虛影顯現又隱去,最終沉沉吐了口氣。
重新在那張竹篾椅子上坐了下來,盯着近在咫尺的大周國師,語氣複雜:
“我很意外。”
這四個字的含義很多。
既有餘杭城的戰爭裡,季平安以某種特殊手段,重登巔峰,短暫出場卻予以大西洲軍隊重擊。
以片刻的身姿,引得整個九州轟動。
也有衛卿卿對“大周國師”這四個字真正分量的重新衡量——不再是她當年死時的印象。
而是真切地明白,在她死後,那個造反的“起義軍”的軍師,走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當然,更多的,還是對季平安突兀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驚詫與恐懼。
是的,恐懼!
“你在等我。”頭戴白綾,披麻戴孝的衛夫人盯着他,認真說道。
這讓她有種自己被算計,踏入陷阱的恐懼感。
季平安微笑道:
“是啊,不過其實也不是太確定來的是你。”
在恢復力量時,他窺探到了很多未來畫面,但涉及到“重生”,即便以他當時的力量,也無法完全看清楚。
就像他知道,大概這個時間點,“人世間”的成員會經過這座縣城。
所以,他故意散播名聲,目的就是勾引對方來探查,人世間身爲重生者組織,對拉攏新成員必有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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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平安就可以藉此,接觸到人世間。
衛卿卿面無表情,心中狐疑,說道:
“所以,你的目標不是我?是人世間?”
季平安笑道:“答對了,但沒有獎。”
衛卿卿笑不出來。
季平安拉家常般問道:
“近來如何?看樣子,你在這個組織裡已經紮根了。”
衛卿卿沉默了下,自嘲一笑:
“還好吧,當初你讓我演的那場戲的確取信到了搬山道人,離開錢塘後,他就帶着我與人世間的成員接觸了,不過這個組織不少成員藏的很深,我也沒有全部見過。”
季平安認真傾聽:“那就還是見過一些了。”
衛卿卿道:
“是。我接觸的成員不多,而且大部分實力並不很強,都卡在破九境,坐井都不多。”
“首領呢?那個……‘世子’,見過了麼?”季平安忽然問。
衛卿卿道:
“見過一次,對方比我強,真實身份並不清楚。估測實力還卡在坐井,但對方似乎有一些手段,能發揮更強大的力量,否則也壓不住這麼多人。”
說到這裡,她忽然試探般道:“你的氣息……”
“新晉坐井,”季平安語氣平淡而隨意,笑了笑:
“神藏境的力量只是暫時的,且有代價的,我如今的實力並不比你強多少,怎麼樣?要不要試試打敗我?”
果然……他的確無法維持巔峰戰力……衛卿卿先是鬆了口氣,旋即聽到後面的話,嬌軀繃緊。
迎着季平安似笑非笑的眼神,又緊張起來,沉默了下,她努力擠出笑容:
“國師說笑了。”
這種逼急了,能爆發神藏戰力的兇人,就算表面上只是只小奶狗,她也不敢招惹。
而若是昔年的人,看到曾經惡名在外的衛夫人,竟滿臉堆笑,大概也會大跌眼鏡。
季平安搖了搖頭:“不用笑了,你的性格適合板着臉,冷一點。強行擠出來的笑太難看。”
“……”衛卿卿表情僵硬了下。
季平安露出笑容:
“好了,不說笑了,我今日出現在這,的確是奔着‘人世間’來的,我且問你,近來可知道搬山道人帶了什麼人回來?”
衛卿卿無聲鬆了口氣,略作回想,搖頭道:
“不清楚。”
她解釋道:“人世間的正式成員,是幾個人一組單獨行動,彼此用法器聯絡傳遞訊息,搬山與我並不是一路……”
在她的講述中,衛卿卿進入組織後,因其實力恢復較快,且交了投名狀。
所以獲得了首領“世子”的委任,派了幾個人給她,單獨領一支隊伍,也算是個管理層了。
而搬山則帶領另外的一支隊伍。
至於整個“人世間”共有多少隻隊伍,多少人,大概只有世子清楚,但她判斷,應該並不多。
畢竟找尋重生者很難,相比於人數氾濫,整合了江湖散人的四聖教,人世間走的是“小而精”的路線。
人數少,但都是重生者。
而她目前的任務,主要還是尋找新人。
“……我只知道,前不久搬山去了一趟中州那邊,至於具體帶回來什麼人,就不清楚了。”衛卿卿回答。
中州……季平安心中一動。
時間和地點都吻合了,如此說來,陳玄武的神魂,應該是被搬山帶回。
“知道搬山如今的位置麼?”季平安再問。
衛卿卿搖頭:“不知道。但……”
她頓了下,似乎在猶豫是否要回答。
雖說二人當初解開了誤會,並展開合作,但衛卿卿只是與他“合作”而已,並不是屬下。
她剛纔說的信息已經夠多了。
若不是餘杭城戰爭的消息,給她的衝擊太大,以衛夫人原本的孤星性格,根本不會給季平安好臉色。
季平安也不說話,只是笑眯眯看着她。
終於。
衛卿卿還是嘆了口氣,說道:
“但……接下來,我們會見面。不久前,我接到了搬山的消息,說組織準備開掘一座大幹王朝時期的武庫。所以,特意調集隊伍前往,我和搬山都要帶人過去。”
相比於四處搞事的四聖教,人世間的策略一直是挖寶流。
當初,搬山老道帶着兩個手下,便前往餘杭挖掘“乾元寶庫”,如今顯然又盯上一座。
而聽到這個消息後,季平安表情略微變化了下:
“武庫?你們要去哪裡匯合?”
“神女峰。”衛卿卿回答道:
“是越州境內的一座名山,距離這裡不遠,但如今乃是江湖勢力‘越女派’的山門所在。前些日子,越女派掌門晉級坐井。
再加上該門派與當地朝廷、國教也有些關聯,貿然殺過去只怕引起官府關注,所以‘世子’在做一些準備,有可能親自前往。”
季平安眼神愈發怪異:“我聽說,近來越州出現了一些妖邪,越女派在追查。”
衛卿卿頷首:“是世子的手段。”
原來如此!
季平安之前還好奇,就算是有妖族重生到越州,但正確的生存法則,也該是苟起來發育。
要蠢到什麼程度,纔會主動引起官府注意?
但倘若這背後,乃是人世間在座推手,就可以解釋了。
就像當初,在餘杭時,人世間也是先放出風,吸引走各方的注意力,這纔對龍脈下手。
這所謂的江湖妖邪,也是吸引本地各方勢力的“棋子”。
目的是掩護其進攻“神女峰”,發掘出乾元時期武庫的目的。
衛卿卿繼續道:
“我正是趕往神女峰,才經過這裡,得知了縣中出現了一個奇人……”
說到這,她停下話頭。
後續顯而易見,被季平安釣魚了。
“所以,不久之後,人世間的主力,會進攻神女峰?搬山道人也會前往?”季平安若有所思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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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讓他原本模糊的,營救陳玄武的計劃清晰了起來。
衛卿卿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突然警惕開口:
“所以,你到底要做什麼?難道是有什麼你熟悉的人,落在了搬山手中?”
她也是聰明,立即猜出大概。
季平安並未否認,笑道:
“差不多吧。原本,我是想着接觸人世間,僞裝一個重生者的身份,混入你們,再伺機調查。但現在,我改主意了。”
衛卿卿愣了下:“你要幹什麼?”
她心中隱隱的,冒出個驚人念頭來。
果然,季平安下一秒,就笑吟吟道:
“衛夫人,我有一個提議,你我合作,趁此機會,滅掉人世間如何?”
滅掉人世間?!
衛卿卿啞然失笑,這一刻,她終於壓下恐懼,恢復了原本的些許性格,冷聲道:
“國師好大手筆,剛滅了妖族大軍,聽說四聖教也幾乎被廢了,這就轉頭要對付人世間?你想滅,便滅了吧。相信一個世子,一些尚未恢復的重生者,國師大人彈指可滅,何以要與小女子合作?”
季平安神色坦誠:
“因爲區區一個人世間,還不值得我浪費底牌。”
這句話相當狂妄。
但從他口中說出,卻令衛卿卿無法反駁,且覺得理所當然。
是的,或許“人世間”的確是一股不弱的勢力,且一旦未來真的成長起來,潛力巨大。
但……
相比於季平安在餘杭城之戰的所作所爲,的確顯得不算什麼了。
季平安語氣淡然,雙手交疊:
“在不浪費太多底牌的前提下,以我一人之力,對付整個人世間還是有些麻煩的。若是有個幫手,會容易很多。”
衛卿卿皺眉道:
“但我爲什麼要冒險?你莫要忘記,你我只是合作的關係,方纔說出那麼多情報,如今還要我去拼命?你能給我什麼?還是幫我找回夫君的空口承諾?”
季平安笑容不變:
“我的確尚未找到衛無忌將軍的蹤跡。”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說的?”衛卿卿愈發不悅,她也是有脾氣的,不會因爲忌憚季平安,就甘做奴僕。
“但……”季平安話鋒一轉,說道:“但你還是會幫我的。”
“爲什麼?”衛卿卿問。
“因爲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誰?”
“世子。”季平安說出了這個名字。
人世間的首領……衛卿卿皺起眉頭,尖俏的瓜子臉上浮現出困惑:
“你與他有仇?等等,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要知道,人世間內部,極少有人知道“世子”的來歷。
季平安輕輕頷首,他在當初的推演中,的確獲知了世子的真正身份。
“是誰?”衛卿卿好奇詢問。
“大幹王朝,末代皇帝的私生子,文王名義上的兒子,那個當年統領神威軍的大幹‘隱太子’。”季平安輕描淡寫,說道。
下一秒,衛卿卿驟然變色!
文王世子!
作爲曾經大幹王朝的將軍妻子,她如何能不知道這個名字?
昔年,大幹王朝末代昏君聲色犬馬,酒池肉林,某次宴會上瞧見了文王爺的妻子,色心大起。
偏生這文王也與昏君是同類之人,便暗中獻妻。
作爲代價,也得以出入宮中,與昏君的某個貴妃暗中苟且。
而後,文王妻子誕下一子,名義上是王爺之子,實際上是末代昏君的私生子。
這私生子倒也極爲出衆,以至於秒殺一羣皇子,因此尤其受到昏君喜愛,甚至生出未來將皇位繼承給私生子的念頭。
因這種喜愛,這位“隱太子”在文王死後,繼承了王爺的爵位,更得到昏君器重,將朝廷最強的神威軍交在其手中。
這也是導致當年大幹朝廷不穩定的原因之一。
畢竟一羣大臣各自在選擇皇子效忠,結果皇帝不按常理出牌,偏偏看中了個私生子……
到後來,以至於朝中但凡有身份的,都得知了這個密辛。
而值得一提的是,衛卿卿的丈夫昔年也曾在神威軍爲官,因惡了這位隱太子,才被踢到了外面領兵。
雙方也是有仇怨在的。
季平安說道:
“夫人應該知曉,令夫君與這位世子的恩怨。事實上,當年衛將軍之所以被殺,也有這位世子推波助瀾,此事可以考證,如此,豈非仇人?”
衛卿卿聲音發寒:“你確定,人世間的‘世子’,就是他?!”
季平安笑道:“本國師還不至於用這種謊言欺騙,而且……你應該心中也有一些懷疑吧?”
衛卿卿沉默!
沒錯,她心中的確有所懷疑。
當然不只是因爲“世子”這個代號。
事實上,當年那個隱太子在外的名號,是“神威大將軍”,或者“小文王”,至於“世子”,是一個很少被人使用的稱呼。
畢竟歷朝歷代,王爺衆多,凡是皇親國戚子嗣,都能稱“世子”。
並不能據此鎖定身份。
衛卿卿真正懷疑,一個是之前曾與人世間首領見面,對方看向她的眼神,總有些意味深長。
另外,則是其一直在發掘“幹朝”時期的墓葬、寶庫。
而季平安此刻告知,頓時令衛卿卿吃了蒼蠅般難受。
想到自己竟進入了仇敵的手下,更早被仇敵認出,便尤爲憤怒。如今回憶起來,世子上次看她的眼神中,分明帶着戲謔與曖昧。
“你想要我怎麼配合你?”衛卿卿臉色難看,突然問道。
在確定人世間乃仇敵所締造後,她顯然做了決定。
季平安說道:
“很簡單,我們需要先把你帶領的這一支隊伍的人‘吃掉’,以免消息泄露,然後隨我去神女峰蹲守即可。”
衛卿卿疑惑道:“只是這樣?就依靠你我二人?”
季平安笑道:
“當然不只是你我。越女派的人也可以拉攏,當然最重要的是,神女峰那座武庫裡,有能幫助我們的東西。”
衛卿卿愣了下:“什麼意思?”
季平安屈指一彈,一杯茶盞旋轉着飛向她,幽幽道:
“因爲神女峰……是我的地盤啊。”
在世子的記憶中,那裡是未曾被起義軍染指的秘密武庫。
但事實上,早被季平安改造,成了放置他一部分資源和武器,爲這輩子重生準備的寶庫之一。
你的地盤?衛卿卿愣神,俏麗的臉上浮現錯愕。
“對了,你手下的幾個重生者都是誰?知道真實身份嗎?”季平安隨口問道。
衛卿卿接過茶盞喝了口,輕輕點頭,說出了幾個名字。
季平安起初並不在意,但當聽到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露出意外的神情。
……
……
就在季平安成功策反衛卿卿,二人密謀設伏的時候。
越州某座城中。
穿着樸素長袍,頭戴木簪,腰懸風水盤的搬山老道穿過冬日的街道,抵達某座小院外。
院門口還殘留着積雪,老道士擡手輕輕推開。
“吱呀”一聲,人已閃身入院。
繼而老道士駐足,屏息凝神,看到枯敗的院中,一名烏髮中年人正在練拳。
其身材頎長,面白無鬚,容貌俊朗中帶着些許陰鷙氣。
身穿錦衣華服,拳勢打的緩慢,毫無威勢,然而落在老道士眼中,卻是玄奧非常。
拳頭每劃過空氣,吹起的氣流會將地上殘雪與枯葉推出丈許,繼而啪的一聲震碎成無數細屑。
良久。
當中年人收拳,搬山道人才捋着鬍鬚笑道:
“王爺好拳法,只等到修爲通神,不知該是何等威勢。”
代號“世子”的俊朗中年人神色淡然,拿起一隻抹布擦手,淡淡道:
“這些恭維話,前世聽得太多,膩了。”
搬山道人馬屁拍在驢蹄上,也不尷尬,笑呵呵道:“貧道卻還沒說膩呢。”
世子轉頭,面白無鬚的臉上眼神帶着若有若無笑意,只是卻如寒冬般沒有溫度:
“說正事,都到哪裡了?”
搬山道人神色一正:“都動身了,大概都在這幾日,能抵達神女峰範圍。”
世子輕輕頷首,站在庭院中,問道:
“前些日子越州東南那邊的動靜,打探如何了?”
搬山道人說:
“有人目睹,乃是一飛劍跨州斬下。以其威勢看,當今天下,只怕唯有那辛瑤光有這般本領。據說當日瀾州有天空猩紅映雪,只怕是齊紅棉也出手了。”
頓了頓,他補充道:
“能引動這般大動靜的,只怕是佛門那位了。至於佛門緣何動作,並不知具體,但從時間推測,只怕也與餘杭那場大事有關。”
“哼!”世子聞言,神色不悅。
他當然知道,所謂的“大事”,指的乃是大周國師現身,隻手覆滅妖族大軍。
“國師……呵,倒還真是爲國爲民,此番出手,接下來只怕無數強敵在尋找了。”
世子陰陽怪氣。
作爲曾經大幹皇帝的私生子,幾乎是下一任繼承人,他對於推翻自家王朝的“神皇”與“國師”發自內心厭惡。
而他不願承認的是,在聽到消息後,他難以遏制生出恐懼。
這也是他寧願冒險,也要在這個風口浪尖,開啓武庫的原因。
他需要變強,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勢力,試圖謀圖復國。
說來,他運氣也是真的好,重生之初,便恰好出現在大幹的一處秘密寶庫附近。
當年在王朝覆滅末期,皇室已經意識到要敗,便啓動了浩浩蕩蕩的“轉移”計劃。
將大量的資源轉移,藏入各地。
目的是一旦神都失守,皇室還可以暫時撤離,進入江湖,利用這些東西復國。
結果理想很豐滿,最終幾乎全死了個乾淨,復國也成了笑話。
但許多藏匿寶物的秘密庫房,卻保留了下來,世子身爲執行人,對這些“資源點”瞭然於胸。
也藉此迅速恢復力量,開始招兵買馬,之後搬山道人四處尋寶,其實大多是按照他的指點行動。
“王爺說的是,當今局勢,唯有暗暗發育,我等只要在一旁,觀看那多方廝殺,便可坐收漁翁之利。”老道士開舔。
烏髮中年人微微頷首,心情好了些許,道:
“不過也要加緊些動作了,等滅了那越女派,收回武庫,我等實力也能更增一層。到時候,那衛卿卿也就無用了。”
搬山道人驚訝道:“王爺的意思是……”
世子冷哼一聲:
“此女昔年對本王頗爲失禮,只是顧忌那衛無忌,便未理會,本想着將那衛無忌弄死後,將消息放過去,讓她死心。再將這小娘皮狠狠炮製一番,不想竟是個剛烈性子,稍一鼓動,便去衝陣了,到最後卻是白白浪費了一副好皮肉!”
搬山道人沒吭聲,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世子口中的“失禮”只怕沒那麼簡單。
言談中,似乎是欲搶奪美人而不得的怨憤。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眼饞他人妻子的曹賊……老道士心中撇嘴。
世子又笑道:
“倒是沒想到,這重生一次,竟機緣巧合又給你找到了。哈,可笑這小娘子還不知本王身份,倒要給我這個殺她夫君的仇人效勞,着實有趣。不過終歸有些不穩妥,等這次底下人實力再做增長,便留她不得。”
頓了頓,他瞥了老道士一眼,忽地笑道:
“屆時,本王邀請道長等人共享此婦如何?”
不……貧道說錯了,果然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你比你父親那昏君還變態……搬山道人心中腹誹。
臉上做出狂喜狀:
“如此,貧道便先謝過王爺恩賞。”
……
俄頃。
搬山道人從院中離開,大袖飄飄,走過街道,而後在一個巷子口站定。
閉目片刻,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在他面前停下。
駕車的“車伕”戴着斗笠,穿着單薄的粗布衣衫,卻在這冬日並不顯得冷一般。
只是仔細看去,會發現車伕姿態較之常人更顯僵硬,眼神也極爲不善。
老道士踩着凳子鑽入車廂,舒舒服服躺在柔軟的腰靠上,待馬車行駛,忽地悠然笑道:
“玄武神將駕車倒是一把好手,不錯,不錯,不枉貧道將你大老遠從北陵帶回。”
駕車的車伕沒有迴應,只是手臂上綻起的青筋暴露出其憤怒。
老道士笑眯眯道:
“神將可惱怒否?可惜呀,身爲道爺的傀儡,道爺想讓你笑,你就笑,想讓你駕車,便耍不得大刀。”
陳玄武氣喘如牛,但仍一言不發。
老道士繼續道:
“道爺今日心情好,便與玄武神將說些你想聽的消息,你可知大周國師下落?”
陳玄武身軀猛地一僵,脖頸“咔咔咔”試圖朝後扭動,發出刺耳摩擦聲,卻無法成功。
老道士欣賞着這一幕,將近兩月前發生,早已落後的情報道出。
等聽到大周國師顯聖,覆滅數位觀天大妖,並剷除數十萬雪妖后,陳玄武雖蝸居陶土人偶身軀,仍舊眼眸發亮,精神振奮。
老道士卻話鋒一轉:
“可惜呀,若貧道猜測不錯,這國師現身只怕用了極特殊的法子,真實實力遠不如當年。如今不知多少敵人在尋覓,之前南唐佛主疑似追尋其入境,卻是不知是否已得手,你說,若是這大周國師也如你一般,成了他人掌中傀儡,該是多麼令人扼腕嘆息?哈哈……”
說着,他笑了起來。
陳玄武如遭雷擊,身軀一寸寸矮下去,那木然沒有表情的陶土人偶臉上浮現哀慼與擔憂。
“啪!”
下一秒,一記無形鞭子抽在他後背上,靈魂受到極大痛苦。
“專心些趕車,道爺要小睡一陣,養精蓄銳。”
搬山道人罵道。
……
……
雲山縣。
季平安說服衛卿卿加入完畢,便也沒有了再留下的必要。
索性簡單收拾,便起身隨衛卿卿出了院子,往城外走。
按照衛卿卿的說法,她率領的這一支隊伍,連她總共四人,眼下也並非居住在城內。
而是在城外一座山寨上。
控制了一羣本地的土匪,目的也簡單,只是爲了修行方便,不至於在城內束手束腳。
二人腳程極快,等鑽入山林,也是如履平地。
不多時,便看到了山中坐落的破敗寨子,有一些土匪穿着棉衣,手持武器在站崗。
看到山下回來披麻戴孝,容貌不凡的的衛卿卿,頓時嚇得腰背筆直。
“其餘三人應該也都在寨子裡。”衛卿卿低聲詢問道:
“等下怎麼處理?”
季平安笑道:“先見一面吧,就當我是新加入的成員。”
有必要麼……衛卿卿心中想着,但也沒拒絕:
“好。”
二人就這樣旁若無人,走入寨子內部,並停在某個房間門前。
衛卿卿擡手一推,木門被打開,冬日的冷風灌入室內。
可以看到房間裡果然有三道人影,二男一女。
一個青年在盤膝打坐,一個美貌婦人在火爐邊烤火,可仔細看去,會發現她炙烤在火焰上的,赫然是自己的一隻手。
再有一個,背對着衆人,躺在木牀上似在休息。
“衛姐姐回來啦!”
坐在火爐邊烤火的女人嫣然一笑,她的容貌並不出色,但極爲擅長釋放魅力,這寒冷時節,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單衣。
說話時,也顯得有些媚。
與一身孝服的衛卿卿形成了鮮明對比。
“呦,這位莫不是這雲山縣裡近來顯出名聲的那個小道士?”
烤火女子眼睛定在季平安身上,故意驚訝道。
盤膝打坐的青年也睜開了眼睛,眼神不善地盯着季平安,露齒一笑,卻也是一副下馬威的森然姿態。
他看向衛卿卿,問道:
“這個人也是古人?還是今人?”
季平安饒有興趣打量這二人,按照衛卿卿給的資料,這兩個都是他過往千年人生裡,沒有記憶的小人物。
“古人如何?今人又如何?”季平安好奇詢問。
盤膝青年桀驁一笑:
“若是古人,自然是今後的同伴。若是今人……這爐膛恰好缺些柴禾燒,想來燒些人骨也是不錯。”
烤火的女子似嗔似怒:
“這是什麼話?”
她又轉頭看向季平安,眼波柔柔,笑呵呵地招手:
“這般年輕的小道士,便是今人,姐姐也捨不得拿來烤火呢。”
衛卿卿冷然掃視她:
“收起你那副狐媚子樣。”
她又看向青年,道:
“你也是!這是我們新加入的同伴。”
二人頓感沒趣,拖拖拉拉地搬來凳子,圍繞着火爐坐下。
這時候,牀鋪最裡頭,面朝牆壁睡覺的那道身影,也慢騰騰坐了起來。
他是個外貌四五十歲的男人,肩寬腰細,雙手骨節粗大,裹着一件毛氈的外套,頭髮散亂,生着凌亂鬍鬚,看着有些沒精打采。
粗看去,便是江湖裡常見的邋遢武夫模樣。
若換一身更髒的衣服,丟入城根底下,說是流民乞丐也有人信。
然而季平安卻在其起身的瞬間,便用目光鎖定了他。
眼神十分複雜。
等這邋遢蒼老男子在火爐旁坐下,似感應到視線,擡起頭來,濃密的頭髮遮擋下,凌厲的眸光透出:
“你認得我?”
打坐青年與烤火女子,同時看了過來。
季平安嘴角緩緩擴散笑容,語氣複雜道:
“江盟主,你我江湖一別,已是二百個春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