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們不知我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伸出脖子來張望,其實他們根本沒有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也從來料想不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的頭上。
在紐約我還有幾個朋友,大多數都是當年唸書的時候認識的,有的並不是美國人,畢業之後,留在此處,結婚生子。並不想打擾他們平靜而幸福的生活,我自己訂了旅舍。
躺在牀上的時候已經午夜,剛寐了一下已經是天亮,不知是否做夢,整晚聽見警笛聲。
天大亮時,我決定摸到圖書館看那捲縮微膠捲。
動身的時候,我自三樓的窗臺往下張望,意外發現兩個形跡可疑的人,靠着樓下電燈柱假裝看報紙,其實似乎對我住的地方暗暗留意。我把帶着的所有物件通通收起來,若無其事拎下樓,然後發動車子。
那兩個人果然是在監視我,看見我開車,都緊張起來。我在倒後鏡看見其中一個把報紙一扔,自褲袋裡掏東西,應該是車鑰匙,另一個開始打電話。
我冷笑,踩足油門,車子“呼”的一聲自他們身邊擦過,有心嚇他們一跳。
開了不過幾分鐘,一輛黑色小車子就跟了過來,我嫌他們討厭,也沒有心情逗他們玩,左穿右插,想把他們甩掉,誰知黑車子是給我拉開了距離,過了幾個街口,又加進一輛來。
我不理他們,圖書館旁邊有警署,我並不害怕他們,要有,也只是好奇而已。不知是什麼人,對我這樣感興趣?
二十分鐘後,我把車子停在離圖書館兩百米的停車場,把膠捲掏出來收在上衣口袋裡,把重要物品帶在身上,下車去。
對方真大膽,居然也在不遠處停車,盯着我。
我打定主意不理他們,一路向圖書館走去,快要走進大門的時候,一行四人截住我。
我冷冷問:“你們有什麼事?”我並不在意他們的身份,他們衣冠楚楚,西裝筆挺的,又是在警察局附近,想來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但是當他們表明身份的時候,我還是吃了一驚。
領頭的胖子掏出個證件放在我鼻子底下:“我們是美國紐約警署,請問你是顧傾城顧小姐嗎?”
真沒想到會這麼倒黴,大清早叫警察盯上。我強作鎮定:“是我,找我有事?”
“請你跟我們到警局協助調查。”
“到底是什麼事情,我昨天才到貴境,我時間緊得很。”
胖子推了推眼鏡,看着我:“關於你昨晚的行蹤問題,還有關於你來到我境的動機。”
我有點心慌,難道他們在莉莉的住處裝了攝像頭,我昨晚乾的事情盡入人家眼底?最心慌的是,我藏在身上的膠捲……一時猶豫不決,不跟他們走的話,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大?
現在沒有犯什麼事情,逃跑的話應該比較容易,但以後在美國只怕就淪爲黑人,只怕還會給我的朋友十分大的麻煩。可是,如果膠捲給他們發現的話,裡面到底有什麼秘密呢,不知是否會是什麼犯罪證據,只怕到時我會被牽連,到時再求脫身,就非常難了。
警察們似乎看穿我心思,兩個大漢悄悄潛到我身後,封住退路,我若要逃跑,只有動粗了。
我嘆了口氣,裝作無可奈何伸手去掏煙,其實是伸手進衣袋裡摸摸那個可以發出刺眼強光的障眼打火機,誰知警察們如臨大敵,發一聲喊,呼啦啦都半蹲下,面前的胖子“啪”一聲掏出槍來指住我。
我嚇一跳,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胖子呼喝我,“把手舉起來,放在頭後面。”
我苦笑照做,不知是否上次米克前來聯繫我,回去後把我的身份職業備案,搞到他們現在拿我當匪類辦了。
胖子使個眼色,遠處一個女警員衝過來,熟練地搜我的口袋,我的心一直沉下去,但在烏黑黑的槍頭對着我的時候,一顆心就是沉到底也只能“咕嚕”一聲,沉默地吐個泡泡,我不敢亂來。
很快地,我的錢包、百合匙、開鎖工具、打火機等等隨身物品都被搜了出來。令我奇怪,那筒膠捲並沒有給搜出來,我很留意地看了又看,那堆物件中,真的,沒有。
我慢慢鎮定下來,等女警員搜完了,朝胖子笑笑:“怎麼,沒有槍是吧。我的手有點酸,請問可以放下來了嗎?”
胖子有點尷尬,擺擺手。
我放下手,順勢插入衣袋裡,這次沒有人阻止我了,但是,我的手久久不想拿出來,我的口袋裡是空的,膠捲真的不在了。
我的腦筋動得飛快,膠捲可能在出來的時候沒有袋牢,遺落在車子的某個角落了。我馬上對胖子說:“不是說到警局協助調查,這就動身吧,我還有要事要辦。”
這是一着冒險的調虎離山,但願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在我個人身上,就算搜查車子,也只是留意行李,不致搜查到遺落的小小膠捲。要爭取時間,就得先主動合作,儘早完成調查,時間越短,他們的搜查就越不會仔細。
胖子對我的態度突然轉變很有點意外,但並不反對,我們動身就走。
四個警察,加上後來的女警察,一共五人,簇擁着我離開。如果不是發生了一件突發事件的話,我還是覺得不算倒黴到家的。
就在我們步下圖書館臺階的時候,一輛小小的白車子,毫不起眼的白車子,在馬路上駛過。
我立刻呆若木雞。
警察們不知我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伸出脖子來張望,其實他們根本沒有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也從來料想不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的頭上。
當警察們詢問我的時候,我只好苦笑再苦笑:“有個偷車賊偷走了我租來的車子,那上面是我全部的行李。”
警察們對我報以同情的目光,女警察伸手拍拍我肩頭:“這種事在紐約是經常發生的,……你剛好到警局,可以順便落案。貴重物品都帶在了身上吧?租來的車子都買了意外險,不須高額賠償的。”
我滿肚子的苦水,根本不知應該向誰吐。
車子上的東西,價值無法衡量,可能比我身上所有的東西加起來都要重要。
“顧小姐,請問昨晚九點至十一點,你在哪裡,幹什麼?”
來了,時間把握得如此準確,可想而知,一定掌握了足夠的情況。
我沒有隱瞞,直接說:“昨晚我到了朋友莉莉·讓的寓所,想了解他真正的死因。”
“你不知道破壞警方封鎖的現場可以給你定罪。”
“很抱歉,我並不清楚,我只想去探望朋友。”我索性來個裝傻。
“顧小姐,聽說你在中國的職業是調查人員,請問你攜帶這些高端的科技工具到敝國來準備幹什麼?”
“這些是工具?赫,我以爲是科技產品,它們非常有趣而已,我並不懂得它們的真正使用方法。”
詢問我的警官盯着我,我裝若無其事,沒有真正的證據,只憑錄像帶,他們至多控告我破壞作案現場,我並不害怕。懊惱的只是失去了找到的東西。
另一個警官敲門進來打斷了問訊,噢,這個我認識,他是米克。他看了我一眼,細聲跟詢問的警官說了兩句,那個警官點點頭,跟做筆錄的做個手勢,兩人合上記錄本,出去了。
問訊室裡只剩我跟米克兩個人。離開的警官隔着玻璃牆不時向室內投以好奇的目光。不知道米克是用怎樣的理由把他支使走的,不過一定不會是繼續問詢,如果是問訊的話,至少需要兩名警官在場。
米克責怪我:“我知道你關心你的朋友,但是,你不應該妨礙警方辦事。”
我心情並不好,現在居然有人膽敢來教訓我,就算他是對我抱着好心,我還是一點不賣帳。當下我冷冷說:“這也是問訊內容之一麼?”
米克看着我,忽而說:“現在警方還沒有打算起訴你,假如你想着爲莉莉好,這就放手,回去你的國家。”
我有點感動:“爲什麼?”
米克說:“莉莉的事情有點複雜……”
“我不明白。”
米克忽然暴躁起來:“叫你走就走,總是爲你好。”
我心平氣和地說:“米克警官,假如你是把我當朋友而讓我走,不妨也站在我這個角度想想,到這個地步了,我什麼線索也沒找到,會甘心這樣離去?”
米克生氣了,用手一掃,把桌上的水杯掃落地上,打個粉碎,他狠狠說:“怎麼有你怎麼笨的女人,偏要瞎拉扯進來。”
我冷冷看着他發脾氣,抱着手,不理他,他並不是我什麼人。
米克發完脾氣,慢慢冷靜下來,低下頭,低低說:“走吧,求你。這案件牽涉複雜,上頭已經下了命令,暫停調查,把它冷藏起來。”
我真正吃驚:“怎麼會這樣,關係到高層……?”
有人在外面敲門:“米克警官,你沒有什麼事情吧?”想是聽到水杯打碎的聲音。
米克看着我,回頭大聲說:“沒事,過兩分鐘我就出來。”
米克真的站了起來。
我追着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米克不肯再答我,“你要相信我就馬上離開,我再也無話可說。”
他的手已經搭在門把上。
我急問:“那他涉嫌謀殺鄰居的案件呢?”
米克扭門把的手停住了,很驚訝地轉過頭來:“你怎麼會知道?這屬內部調查範圍,並沒有對外宣佈。”
我吃了一驚,今天不知吃的第幾驚了,我有點結巴:“不是你們警局委託律師轉告我的嗎?”
米克打量我,目光狐疑,“顧小姐,別再套我的話了,我仁至義盡,不會再吐露什麼消息給你。這案子由始至終我是主要負責人,從來沒有委託過什麼律師跟你打招呼。聽我說,回你自己的國家,睡一覺,把整件事情都忘掉。”
我覺得一陣寒意從背脊骨升起。
我問:“那我失竊的車子呢?不應該是警局所爲吧。”明知是大白癡問題,卻不知怎麼的就問出了口。
米克皺着眉:“你說的什麼鬼話?那是意外,不是要緊的東西,這就離開吧,有什麼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他終於跟我提到了性命,是在暗示有什麼在威脅到我的生命嗎?
米克已經打開門,準備跨出去。
我忽然問:“請問你爲什麼要幫我?”
米克似乎沒有聽見,卻突然又收住腳步,把門給關上了。
猶豫了片刻,他低低說:“剛成爲警察的時候,我的那位女友,性格像足你。她也是警察,總是非常衝動,不知危險,憑着一股熱情橫衝直撞,後來……”他長長吸了口氣,“後來她調查一樁謀殺案,被黑道暗算,我並沒有能救到她,甚至,爲她報仇……”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幾乎沒有了。
小小的室子,但覺迴腸蕩氣。
他忽然打開門,大步邁了出去,“砰”,大力地帶上了門,把我獨自留在了問訊室內。
我獨自在室內坐了一刻鐘,我暗暗拿定主意:膠捲,等我找到膠捲,我就馬上離開。
拉開門,走廊上走過來一個人,高大憂鬱,我很驚訝。知道會再碰面,卻不知道是這麼快,再次碰面竟然是在八小時後。不過想想就可以明白,他跟我一樣,都被記錄進攝像頭裡了。
他正是龍恩,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稍稍停留,朝我頜首。他身後還跟着一個警察。
警察待他的態度比對我的惡劣的多,見他停留已經喝罵:“快滾。”
我打抱不平:“你們怎麼對公民如此惡劣,何況,他並不是罪犯。”
那警察年少氣盛:“這次沒有犯案,怎麼知道下次沒有?這種社會渣滓……半夜潛入死者家裡偷東西,放出去難保不像上次那個少年,肇事行兇……”
慢着,之前還有人潛進來?
我問:“誰?誰還潛入莉莉·讓的住宅?”
那警員翻白眼:“反正是有人,你們的同類,查問記錄不能跟你們說。”態度極度囂張和惡劣。
我十分生氣,還想理論,龍恩拉住我,低聲說:“算了,走吧。”
出得警察局,豔陽高掛,警局裡面真陰森,進得一次掉一層皮。
我問龍恩:“你也是給他們帶進來問話?”
龍恩苦笑:“不錯,給他們監視到了,幸虧沒有逗留多久,不然就惹了大麻煩。現在我仍然不知道他們是否準備起訴我,我之前有案底。
我給他打氣:“我比你更倒黴,我的行李都留在車上,給偷車賊給偷走了。”
龍恩吃了一驚,隨即說:“有什麼可以幫到你?”
我想了想:“我的衣物用品都不足,可以借住你家?”其實是試探,龍恩說他有案底,說不定他會與莉莉交往那人有什麼接觸,我想借故接近他。
龍恩微微有點驚訝,但隨即說:“可以,但我的家還有幾個夥伴同住,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當然介意,紅鬚綠眼的洋鬼子同住一屋,我很介意龍恩是那一類人。
“夥伴……?”
“是兩隻巴西龜,一隻白鸚鵡,一隻狗,和查理。”
我一愣,心情再不好,也不由笑了起來,“哈,你倒真喜歡動物。難怪連職業都選擇跟動物一塊。”
龍恩淡淡一笑:“我覺得跟動物相處比跟人相處要容易得多,尤其是女人。”
我一愣,有點被得罪了。
但龍恩隨即說:“幸好你與其他的女人都不同,你比大多數的她們都可愛得多。”
我一時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