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許不知道,企鵝是一種非常感性的動物,它們只爲愛而愛。一隻成年的企鵝,如果沒有找到自己的意中人,寧願終身獨身。而它們也是非常純粹的動物,它們會愛上自己所看到的,並不計較是誰,或者是什麼性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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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撥通紐約同行的電話。
他們效率極高,三十分鐘後已經給我一個地址。我捏着衣袋裡寫着地址的紙片,信步去動物園找龍恩。
這個下午很冷,陽光卻很燦爛,我在企鵝館找到龍恩,那是我這數天來所看到的最爲感動喜悅的場面。
龍恩穿着黑膠的圍裙,本來男人穿圍裙有點滑稽,而這一種圍裙穿着看上去又好像殺魚的,但事實上證明,他的笑容在陽光下是如此動人。一個英俊的男人無論穿什麼都掩蓋不了那種風采,就像我們中國人說的,放在布袋裡面的錐,總會脫穎而出。
認識以來,從未感覺到龍恩如這個下午那般英俊,也許是他陽光般的笑容讓我感覺溫暖。他並沒有看到我,才幾度的天氣,他穿一件單衣,揮汗如雨,薄薄的棉質套頭衫貼在身上,隱隱凸現出健美的胸肌。他正很認真地涮洗企鵝館池面的瓷磚,我承認,一個全神貫注於工作中的男人是最美麗的。在這個午後,在這個他自己擁有的舞臺,他是主角。
當然,還有一個可愛無比的配角。那是一隻一直站不穩妥,搖搖擺擺一直追着刷子嬉戲的企鵝。它顯然跟刷子玩得開心無比,小腦袋只是跟着刷頭轉來轉去,身子不時因爲追逐而失去平衡,但它是如此快樂,從它興奮的拍翅可以看出來,儘管相對而言,企鵝的雙翅更像是收在背後的小黑禮服的下襬。
龍恩好似也很喜歡這隻小東西,不時擺動刷頭逗着它玩,一大一小,一邊工作一邊娛樂,我的心情因爲他們的表演越來越好,終於笑出聲來。
龍恩停住手上的工作,看見我,有點訝異。
我笑:“我剛剛找到莉莉朋友的一些資料,準備今晚去找他,順便來看看你。”
“莉莉的朋友?”
“是,傑爾德,我剛剛查到他的住址。”
龍恩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複雜:“顧,我建議你不要去找他。”
“爲什麼?”
“莉莉的事情,與他並沒有關係。”
“你怎麼知道?”
“後來他並沒有找過莉莉。”
我看着他,“這麼說後來那些日子你一直跟莉莉在一起,你可是還有什麼瞞住我?”
“沒有。”龍恩簡單地說,臉一下子陰沉起來。
“那你爲什麼阻止我去找你們的其他朋友。”
“顧,我並不希望你牽涉太多的麻煩,你知道,我們這類人有自己的圈子,並不歡迎圈外人來查根問底。”
龍恩又這樣說,每次這樣提及他們的最黑暗的痛楚,我的心都會忍不住軟起來。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我不會歧視任何人,我一直把你們當做朋友,這個你最清楚。”
“就是朋友我纔不希望你越陷越深。”
龍恩的話似乎內有玄機。我打定主意,不打算跟他再糾纏這個問題,開始顧左右而言它:“這隻企鵝好可愛,那麼喜歡跟你一起玩。”
龍恩輕嘆一聲:“也只得它,喜歡跟我玩,不,它也不是跟我玩。”
我怔了怔,笑:“有一隻喜歡跟你玩,已經很了不起。我從來不知道企鵝會跟人類表示友好的。……它明明跟着你,比女孩子更忠心,怎麼不是跟你玩?”
龍恩看了我一眼:“你對企鵝這種動物,又有幾分瞭解?”
“我知道它只在南極出產,北極沒有,也許天生跟北極熊是對頭。”我還是笑,想讓陽光重新回到龍恩身上。
“你也許不知道,企鵝是一種非常感性的動物,它們只爲愛而愛。一隻成年的企鵝,如果沒有找到自己的意中人,寧願終身獨身。而它們也是非常純粹的動物,它們會愛上自己所看到的,並不計較是誰,或者是什麼性別。”
“你不是想告訴我那隻可憐的企鵝愛上了你?”
“不,它更幸運,它愛上了那隻刷子。”
我張大嘴,無比驚訝。
看着那隻最最普通,半新舊,藍白腦袋紅柄子的塑膠刷子,我很想笑的,卻笑不出來,慢慢感覺悲哀。
那隻企鵝並不清楚人類發生了什麼事情,它只是很興奮地,繞着那柄放在地上的刷子走來走去。一時俯下身子作擁抱狀,一時低下腦袋做親吻狀,更多的時候似乎在跳錶示熱情的舞蹈。發現自己的愛人不再讓自己追來追去,它是如此開懷,能這樣靜靜地,靜靜地,呆在一起,於它來說,似乎就是眼前能看得到的幸福。
本來應該是很滑稽的景象,卻突然有一陣酸楚涌入我的心裡。
良久,我輕輕說:“我們中國有句成語:天意弄人,我並不知道,上帝連一隻小企鵝都會捉弄。或許,在於它來說,它感覺非常幸福,因爲,它有一個永遠不會嫌棄它的情人。”
龍恩笑了笑:“我很喜歡這隻小東西,小動物有時具有人的性情……今晚就把它的情人留在這裡吧,我們回去?我先去換件衣服。”
我看着龍恩的背影,人的情感是如此脆弱,會傷春悲秋,會爲一隻小動物感覺悲哀,卻往往會對同類的悲苦視而不見。身爲男子,所愛的卻是另一個男子,這是比絕症更難以掙扎的事情。
陽光的背面就是陰影,龍恩的背影,霎時之間充滿無奈和愁苦,而銀鏡框裡的莉莉,是否因知道無法破繭,才展翅舞出最後最璀璨的生命?
忽然之間,我對莉莉和龍恩之間的感情又有了更深切的同情和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