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遲正和唐未遠第一次正式搭戲。
申九和聞人令,表面上就像是兩個拿反了劇本的言情劇男女主角,申九負責酷帥炫,聞人令負責傻白甜。一個冷漠又冷靜,一個熱情又可愛。
可是在他們輕鬆搞笑的相處之下,隱藏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思想的碰撞——亂世之下,一個是潛藏規則培養出的絕世神兵,一個是大道公理的忠實信徒,他們截然相反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讓他們的每一次看起來簡單的對話都帶着火花。
比如現在這場戲:聞人令獨自上山想要說服土匪們不要魚肉鄉民,結果遭到了土匪的暴打。申九一直站在樹上,看着聞人令被打的慘叫連連,纔出手救了他,兩個人也因此產生了一段對話。
聞人令跌跌撞撞地坐在樹下,露出了鼻青臉腫的慘狀。
申九拿着劍,表情冷淡地側面對着他。
“一百兩銀子一個人頭,一千兩銀子我多送你一個。”
“啊?”
聞人令疑惑地發出聲響,因爲牽連到了臉上的傷,驚叫陡然變成了□□聲。
“整個山寨也不過二十餘人。”年輕的女殺手換了一個姿勢,手上的劍打了個轉兒,“兩千兩銀子,我替你把山寨平了。”
“不不不……”書生連連擺手,神色有點着急,“人間自有公理在,一次說不聽我就說兩次,兩次說不聽我就說一個月,總能讓他們棄惡從善的。”
申九冷笑:“他們是會先被你說服,還是先打死你?”
“cut!”杜安喊了停,搖了搖頭,“你們兩個人的感覺不對。”
“你們兩個人的感情太生疏,彼此之間沒有信任。”
盯着天空看了半天,杜老爺子給出了這樣的指點。
池遲立刻從書包裡掏出了自己的小本子,裡面有自己梳理的感情線。
此時的申九已經是第四次救了聞人令的命了,這個書生在她的眼裡已經成了“自古文人多奇志”的經典代表人物,除了惹麻煩就是惹麻煩的一號人。
信任……
一個人會去信任一隻天天生病的貓崽麼?即使有那麼點憐惜……
感情轉換不應該是發生在申九和聞人令一起去“濟慈院”的時候麼?申九看見聞人令教那些孤兒們識字,教他們在讀書之前洗乾淨手——不是爲了那點俗人眼裡的髒,只是爲了讓他們靜下心來好好地去看每一個字。在聞人令的眼中,所謂的“道理”都是可以解釋,可以改變人的,他用道理來約束自己,也用道理去教導孩子們如何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那之後,申九纔對聞人令改觀,覺得他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其實內心是擁有着力量的,這種力量讓她不自覺地心生敬畏。
同樣疑惑的還有唐未遠,他的情緒表現得更直白,直接寫在了臉上——什麼信任?
配着那張時刻顯露着單純無辜的臉,都有點像賣萌。
“你說,這個電影從始至終,申九是個什麼樣的人?”杜安先問唐未遠。
唐未遠想了半天,擠出了幾個字:“性情中人。”
杜安眉頭動了一下,又問池遲。
“聞人令是個什麼樣的人?”
池遲皺着眉頭想了半天,才說:“從始至終,他是個好人。”
對,因爲他是個好人,所以見慣了爾虞我詐的申九可以對他交付那點難得的信任。
他不會在你的背後對你捅刀子,也不會無緣無故對你下毒,更不會把你視爲暗中的無形劍並期待可以用你來傷害世上的任何人。
對聞人令的這點“信任”纔是申九允許這個傻書生出沒於自己身邊的根本原因。
哪怕聞人令是個被申九又嫌棄又保護的貓崽,他也是被申九捧在手心裡不用擔心被抓傷的。
因爲他善良也柔弱——也是聞人令從一開始到最後最明顯的特徵。
“那申九以爲聞人令會聽她的建議麼?”
池遲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
她彷彿明白了什麼。
杜安又看向唐未遠,有點無奈地說:“你說申九是個性情中人,你的這種表現卻是先把申九看成了一個脾氣不好的女人,你不要怕女人啊,這個小姑娘她不吃人啊。”
一隻老手拍了拍池遲的肩膀。
唐未遠:“……池導,我沒怕她。”
“你看她的表情,可不是聞人令看申九應該有的表情。”
斯斯文文的男人頓了一下,沒再說話。
老爺子摸了摸下巴,看看池遲,又看看唐未遠,再看看天上的雲彩、林間的飛鳥、偷偷摳鼻孔的攝像師……
“直接拍下一場,申九的竹林對打二。”他對着工作人員們說。
再轉回來看着他精挑細選來的兩個主演:“你們兩個人從今天開始每天找時間在一起呆兩個小時,給你們五天的時間,找到對彼此的感覺,不然,我就從你們兩個人裡面換掉一個。”
說這個話的時候,老爺子笑眯眯地,像是個安排相親的老媒公。
兩個年輕人的心裡頓時都不好受了起來。
一直到下午六點,竇寶佳才終於有機會見到池遲。
女孩兒的臉被曬成了小麥色,手也變得粗糙了很多,眉眼卻透出了和當初白白軟軟時候不一樣的凌厲和舒展,走路的樣子也比從前更有氣勢。
短短几個月,她竟然變得有點像柳亭心。
竇寶佳心塞不已。
要是池遲變得跟柳亭心當年剛出道的時候一樣,穿個黑色吊帶背心搭配大紅色的褲子就去走紅毯,那簡直是良材美質陷泥淖,能讓她活活心疼死。
“先要當面祝賀你拿了sd的影后,等大高盧獎也揭曉了,咱們一起慶祝。”聽着竇寶佳的腔調,彷彿大高盧影后也已經是池遲的掌中之物。
“封爍最近還好麼?”
“好,怎麼不好,風頭無兩,幾百份代言合同都在我手裡讓我慢慢挑。”
封爍氣質天成又識時務,性格也寬和,竇寶佳對他十分滿意。
“你看一眼合同,要是覺得可以就簽了。”
合同足有七八頁紙。
池遲看了第一頁,就搖了搖頭。
“改,要麼我不籤。”
照例一身襯衣西褲倚在桌子上看着池遲的經紀人瞪大了眼睛,她拿過合同看第一頁,這一頁就是一個簡單的勞動合同模式,提出了甲方是誰乙方是誰,有什麼問題麼?
女孩兒坐在自己房間的椅子上只穿了短褲的兩條大長腿交疊在一起,上面有幾條今天吊威亞被竹子刮出來的紅痕。
“是我聘用你,不是你聘用我……”
竇寶佳簡直驚呆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個年輕的女孩子面前展露出自己專業化之外的一面:
“我現在是瑞欣的副總,肯定只能代表瑞欣跟你籤半年的聘用合同,怎麼可能是你僱用我。”
池遲的嘴角帶笑:“是你希望能夠取得我的經濟代理權,而不是我希望成爲你竇寶佳手下的一名藝人,你的需求遠大於我的需求,那麼就要按照我的規矩來。”
女孩兒慢聲慢調地說着,好像只是在送外賣的時候和別人討價還價一樣。
“池遲,你這是在強人所難。”竇寶佳在短暫失態之後終於恢復了自己平時的冷靜,她慢慢組織語言想把整個場面拉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你只有兩個選擇,我並不是在讓你考慮如何能把你想要的蘋果做大做強,而是你只能選擇這個蘋果——也就是我,你要或者不要。如果你要,就得按照我的想法來,如果你不要,我可以去找一個不那麼出名的小經紀人,讓他來幫我解決一切問題。而且是我僱用他,我是他的老闆。我相信,17歲影后的這個名頭能夠讓很多的掘金者趨之若鶩。”
“那些人怎麼能跟我比,你知道我的手下每年會有多少人登上頂級雜誌的封面嗎?知道他們會拿到多麼厲害的國際品牌代言嗎?知道他們被我經營出的形象會多麼被人追捧嗎?”竇寶佳提高了音量氣場全開,這種節奏完全不受自己掌握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那些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池遲依然面帶笑容,既不爲竇寶佳的失語而得意,也不會她爆發出的氣勢所震懾。
“我只需要一個能爲我處理雜事的人,這個人對我而言,唯一的要求是要聽話、明白我的想法、懂得我的步調。而不是一上來就讓我妥協讓我迎合。”
竇寶佳在這個時候才突然明白,昨天池遲表現出的一切好說話只不過是試探她的底線,今天她被喜悅衝昏了頭,一大早就坐着飛機來到了這裡只是證明了自己到底有多麼渴望池遲這個人。
也就落入了這個女孩子的圈套裡,從她來的那一刻起整個事情的主導權已經落入了池遲的手裡。
“我是不是不該這麼早就來。”在自己圈子裡呼風喚雨的經紀人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如果你今天不來,我就會找一個願意來的、不那麼出名的經紀人。我的郵箱裡已經有幾十份簡歷。”
“既然有那麼多的選擇那你何必還要找我呢。”竇寶佳擡手捋了一下自己的短髮,如果今天她不妥協,那就徹底失去了和池遲合作的機會,終日打雁,她還是被池遲這隻大雁啄到了眼睛。
“因爲我們打過交道呀。”
意識到竇寶佳的退讓,池遲翻出藥膏,在自己的腿上受傷的部位抹了起來。
到了現在,竇寶佳終於明白了池遲爲什麼會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拿到了一個影后的頭銜,爲什麼她能跟顧惜、柳亭心、安瀾的關係那麼好,爲什麼封爍在他來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讓着池遲。
因爲她這副年輕的外表下面有一個高傲、有故事的靈魂。她有一種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的力量,當這種力量展露時候,她所發出的耀眼光芒能讓任何人沉醉。
“一面之緣能讓你選擇我,我也是不勝榮幸。”在意識到自己別無選擇之後,竇寶佳迅速調整了自己的心態,還有心思自嘲。
“就算只有一面之緣,你也讓我覺得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拍額頭,池遲笑了起來。
“我果然跟申九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