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孟鬆的男人正是被人揹後說鞋跟佔十公分的男二號,在娛樂圈裡也是已經摸爬滾打了□□年的老油條,年過而立了還是隻能在正劇裡面當個男n號,這次導演組班底的時候考慮到他性價比不錯,乾脆讓他在自己這個無腦偶像劇裡當個男二號。
有了這麼一份“知遇之恩”,被導演吼了他自然也不會生氣,開了眼角的一雙“電眼”看向此刻比他低半個頭的池遲,笑着說: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跟我告白,我還真是心裡砰砰跳,得緩緩。”
池遲並沒有像賣萌的時候說的那樣真的彎膝蓋,這位孟鬆一直知道自己的身高是短板,身邊常備增高小道具,這場戲他只要站着給幾個特寫再轉個身就行了,腳下踩着六七釐米厚的實心木板,就能造成在鏡頭中頗爲“高人一等”的效果了。
“好了,休息一會兒。”
導演揮揮手讓男二和池遲一起過去。
“孟鬆,小姑娘再漂亮,你也得一顆紅心向劉芬(該劇女主)你知道麼?”
孟鬆轉頭瞅着池遲說:“今天第一次看見這位漂亮的方小姐,視覺衝擊真是影響發揮,我調整一下,下一條肯定沒問題。”
孟鬆是個南方人,說話的尾音都是輕輕軟軟的溫文。
導演懶得搭理他的俏皮話,交代完了孟鬆,他也要交代池遲:“你……表現的還行,在情感表達還可以更豐富一點。”
剛剛在監視器裡導演看見了池遲的表現,一個外表在娛樂圈並不讓人覺得十分出挑的姑娘,在面對她喜歡的人的時候那種極力想要表現自己美的感覺,從她的雙眼中毫不保留地釋放了出來,帶着一點青澀和緊張的狀態。
着實美得驚人。
美到讓人瞬間忘了她是個兼職送外賣的純新人,也或者乾脆就不是什麼新人。
如果真是個新人……導演瞥了池遲一眼,轉頭去看監視器,這個小姑娘的鏡頭表現力根本就是天才級別啊。
其實,孟鬆的表現與他平常的水平是差不多的——不過不失的平庸着。
對着這位女十一號,他表現出了劇本所要求的“厭惡”,但是這種厭惡,與女孩兒表達的澎湃情感是脫節的,甚至,他還被這個女孩兒的情緒影響了,讓那份厭惡顯得浮於表面,展現出了他本身的不該有的情緒——驚豔。
所謂的對戲,其實就是兩個人在鏡頭前各種層面上的交流,簡單解釋就彷彿是兩個人在對話,有來有往,有邏輯和中心。
池遲和孟鬆的這一場“對話”,十分的讓人蛋疼。
一個人興高采烈:“今天早上吃什麼,豆漿油條還是豆腐腦。”
另一個人:“我討厭鄰居家養的狗。”
面對這種毫無邏輯的交流,那旁觀的人心裡就只能:“whatthefxxk!”
正如導演此刻的內心正是這樣的。
一場對戲,主角被喊了cut,配角算是被誇獎了,旁邊聽見的工作人員沒忍住在孟鬆和池遲之間來回看了看。
明顯都是想要看好戲的眼神。
孟鬆太熟悉這種眼神了,他輕輕晃了晃脖子,立刻有他的助理上來對導演說:“我們孟哥昨天拍夜戲累到了,導演,能不能孟哥先去休息一會兒。”
導演戴着墨鏡,過了幾秒才慢慢地點了點頭就算應了。
池遲一直在旁邊發呆,導演說的表情再豐富一點,讓她對於這個角色有了新的想法,純粹的大腦不健全式的喜歡確實太單調了。
“導演,我能問一下,我演的這個人她家裡是做什麼的麼?”小丫頭怯生生地問。
“啊?”導演愣了一下,同樣愣住的還有本要離開的孟鬆。
“劇本上沒寫麼?”沒關注過配角的導演問孟鬆。
孟鬆攤了一下手沒說話。
導演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想了想說:“你就當她家裡是賣煙土的吧,小姑娘事兒還不少,演戲挺有意思的是吧?”
“我就隨便問問。”池遲靦腆地抓了抓自己的腦袋說,“第一次有臺詞,只知道直勾勾地看着孟先生背臺詞了,還連累孟先生表演真是太抱歉了。”
少女的笑容沒有一點攻擊性,眼睛彎成了月牙,臉部的肌肉線條也笑得舒展自然。
孟林從助理手裡接過羅漢果茶喝了一口又遞回去,慢悠悠地走回了休息室,沒再跟她說話。
主演都去休息了,工作人員們也都開始休息了,有人研究一會兒出去吃館子,有人刷起了手機,幾個攝影師叼着菸捲出去抽菸。
池遲站在一邊慢慢地想一個販賣煙土的家庭應該是怎樣的。
父親出入的時候肯定是帶着保鏢的,甚至應該養着私兵,她該是見慣了人血,又被父母養得矜傲……信息依然太少,沒辦法補完角色。
那就從另一個角度考慮,她喜歡南宮麟,討厭會奪走南宮麟視線的女人,那南宮麟又是爲什麼會討厭她呢?
沒有這個女十一號的完整人設,她可以從有完整人設的男二號出發,男二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會討厭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導演一手端着茶壺走到她身邊,把剛剛似乎隨口說的那句話又說了一遍:“演戲挺有意思的是吧?”
池遲擡起眼睛看他。
戴着墨鏡的中年男人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小鬍子,或許是在自言自語,也或許是說給這個小女孩兒聽:
“演戲啊,有時候就是看誰玩得開。誰玩得開,誰就掌握主導權,那纔是真有意思。”
少女梳着讓他看起來成熟了三四歲的髮型,眼睛上貼了假睫毛,嘴脣也被塗成了豔俗的紅色,按照偶像劇裡傻白甜是天生主角,被幹掉的都是妖豔俗貨的套路,這個裝扮就充分顯示她在這個劇裡其實只是一個炮灰。
民國女學生的長裙穿在她的身上,顯得她單薄也窈窕,只要不看臉,就是討人喜歡的。
在戲裡,她的表情與自己的妝容並不違和,表現出了比現實中成熟很多的樣子。
如果不是這個女孩兒表現出的靈性,按照這個導演一貫的作風,他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施捨給一個她。
池遲歪了一下頭,看似十分認真地問導演:
“大家都玩了,那劇怎麼辦呢?”
“我是導演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
導演哼了一聲:“好好演戲,乖乖拿錢,知道麼?人不大,操心的還不少。”
池遲已經可以確認了,現在劇組裡的這種情況,這位導演不是看不見也不是沒能力管,其實就是不想管。
“行了,行了,準備一下這一條再拍一遍。”
“!”
【一個驕傲的富家公子討厭的女人,與其說是刁蠻任性,不如說是會傷害到這個男人的自尊。
女孩兒的家裡販賣煙土,父親賺的是人命錢,她才十幾歲,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攥在手心裡的才真正靠得住。
父母兄弟靠不住,錢來來往往也靠不住,人命如螻蟻生死無常也靠不住。
我喜歡你……
你就個從頭到尾都屬於我的物件兒,其餘的都不重要。】
“南宮麟,”年輕的女孩兒低着頭,聲音裡帶着一點輕薄的羞澀,在她終於念出了男人名字的時候,她終於擡起了頭。
【你必須,是屬於我的。】
她的目光裡沒有多少的溫柔繾綣,更像是一個貴婦人在對着自己養的小狗輕輕愛撫,帶了一點涼薄,一點裡冷淡。
所有的狂熱和勢在必得,都要有語言來做爲出口。
“我喜歡你。”
【女孩兒不緊張,也不羞澀,因爲她認爲對方根本不可能會拒絕她,“喜歡”脫口而出之後,她自認爲對方就已經屬於她了,開口的時候會有頤指氣使和喜悅。】
“明天有一場舞會,你陪我一起去吧。”
導演低頭看了一眼臺詞本,原本該是“和我一起去”,改成了“陪”字,更咄咄逼人了一點。
“喜歡我?”孟鬆,或者說南宮麟覺得這個女人讓自己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她的喜歡的告白都透着讓自己難受的味道。
他脣角勾了一下,像是一個未成形的冷笑。
”呵。你這種草包一樣的女人,跟你說話我都嫌惡心。”
孟鬆轉身往前走了兩步,一臺攝像機迅速拉近距離給了池遲一個特寫,另一臺攝像機捕捉了孟鬆的背影。
鏡頭前女孩兒的眼神帶着壓抑的憤怒和更多的難以置信。
在監視器裡,導演沉默着看的女孩兒的表情。
這個小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
對於這個連名字都沒有隻出現在男二和女主學生時代的女十一號,劇本里自然不會給多少刻畫和描寫,只是寫着她種種帶着瘋傻勁兒的臺詞。
在很多人眼裡,這樣的女人必定是對男二充滿了深厚感情的,是個“爲愛瘋狂”的女人。
池遲自己卻從“煙土商人女兒”的這個人物背景設置出發,對這個角色有了另一種解讀:
她對於男二的感情,與其說是“愛”,倒不如說是一種“癡”,這種癡戀因爲她的出身和經歷,顯得濃烈和不討喜。
可其實,她感情的深刻程度與喜歡一件衣服差不多。
只是因爲偏偏這件衣服被人買走了,被一個出身不如她,長相不如她,學識不如她的女人買走了。
一次又一次的積累,纔會有結局的“思之慾狂”。
當然,這些別人是不可能一時半刻裡腦補出來的,他們只能感覺到,那個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一個愛人,而是在看一件昂貴的可以炫耀的裝飾品,一個必須屬於自己的奢侈品,觀衆們可能根本體會不到這種含義,但是這不耽誤他們站在男二的角度去討厭這個女人。
只可惜,在這個劇組裡,有這種感覺的人,不超過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