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當面說討厭,對於池遲來說是個很新奇,或者說,因爲年代太久遠而讓她重新感到新鮮的體驗。
上一個當面說討厭她的人是誰呢?
她不記得了,或者說,她從來不會記得這種事情。
至於讓她去討厭別人,那也確實有點爲難她了——惹到她頭上的的她習慣直接打死,何苦花力氣去討厭呢?
“你爲什麼希望我討厭你?”
“你應該討厭我。”
弗洛蘭絲揚起下巴,精緻的臉龐上帶着一絲兇狠氣,她今天既然已經把話都攤開了說,她就一定要從這個人的身上得到她要的答案,把那層總是微笑、總是包容、總是無所謂的表象揭開,她想看見對方皮囊深處到底藏着怎樣的東西。
這大概是真正的年輕人的好處,他們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也認爲自己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這種認知不是根源於他們的能力,而是來自於他們“熬個通宵就是六十分跳上九十分”的淺薄經驗。整個世界對他們的要求都太低了,更可怕的是這些要求中的大部分都侷限於智商。
池遲眨了一下眼睛,輕輕地笑了。
“我來這裡的目的是拍戲,而不是浪費感情。”
我重回年少的目的是拍戲,也不是浪費感情。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此刻面對的人是弗洛蘭絲,明明在視野中的是那雙澄澈中隱藏怒火的棕色眼睛,池遲想到的人卻是封爍,封爍的感情像是一顆剔透美好的水晶,她不忍看它碎掉,也不敢接過來,所以只能束手站立,看着那個溫柔體貼的年輕人自己把它收回去。
既然連這樣的美好的感情,她都可以無視到這樣的地步,那餘下的、她懶得迴應的,她自然也會更冷漠,或者說是更殘忍。
浪費感情?
弗洛蘭絲氣憤到了極點,這兩個字對她來說似乎比任何回答都要更讓她難堪,可是這種難堪的感覺到了極限,反而讓她冷靜了下來。
“所以,不討厭我,也不喜歡我?是這樣麼?這裡的所有人,你不討厭她們,也不喜歡她們……”
“不,我喜歡和我合作愉快的工作夥伴。”
池遲打斷了她的話。
“討厭這種情緒很負面,如非必要我是不會產生的。如果你認爲你討厭我,所以我就要討厭你,那我只能告訴你……你的討厭還沒有那麼重要。”
化妝間已經準備好了,池遲對着弗洛蘭絲揮揮手,就開始了自己這一天的工作,留下那個無話可說的年輕女孩兒。
自認爲自己的態度已經很明確的池遲怎麼也想不到,她難得的真話居然讓沉迷於snake的弗洛蘭絲心裡生出了別的想法。
今天要拍攝的戲依然是羣戲,在第一次羣體任務失敗之後,所有人在狂獅的努力下再次聚集。
毒蛇從狂獅那裡拿到了鑰匙自己取下了脖子上的芯片,孔雀和夜鶯是在孔雀男友的幫助下將芯片從身體裡取下來的,豬籠草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切斷了芯片的電源……沒有了芯片的控制,想要把這些人重新召集起來,狂獅不得不學會溫和、謙遜,甚至忍耐。
尤其是被毒蛇羞辱的時候。
還是那個老舊的房子,擺滿了酒瓶子的客廳,髒兮兮的沙發上還擺着夜鶯喜歡的那點小玩意兒。
烏鴉坐在空蕩蕩的吧檯上,面前是一張黑色的塔羅牌,房間裡的燈光很昏暗,似乎比當初人聲滿滿的時候還要黯淡,她看着自己手裡的塔羅牌,上面是一個惡魔,他用皮鞭驅使着一羣奴隸,表情痛苦的奴隸頭上也長出了犄角。
“承受痛苦、屈從*……所有人都在惡魔的皮鞭下墜入地獄……”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突然打開了,光從高處的門照了進來,穿過長長的階梯廊道。
烏鴉不習慣光明,她下意識躲避着那光暈,也依稀看見了有人從門外的光明中一步步走了進來。
一個人、兩個人……當第五個人影出現的時候,烏鴉的臉上已經浮現了笑容,她們每個人的造型都那麼鮮明,只看着模糊的剪影也能讓人一一分辨。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瑣碎的鐵鏈聲傳來,烏鴉回過頭,看見房間裡的第七個人已經撇開長腿坐在了沙發上。
“她們都喜歡走那麼小的門,太無聊了。”
聲音嘶啞的那人對着轉頭看她的烏鴉拋了個不含任何溫度的媚眼兒。
她的出現,反而讓其他的人走下臺階的腳步都頓了一下,第五個出現在門口的狂獅反而成了最先走進客廳的。
“歡迎你回到我們這羣無能的混蛋中間。”
她這樣對毒蛇說着發自內心的歡迎語。
“嗯……”
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冷哼,躺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的毒蛇站起身一直走到了距離狂獅只有二十釐米的地方。
因爲毒蛇的靠近,狂獅金色的瞳孔下意識地收縮了一下。
儘管心裡一直在說着不在乎,可是狂獅還是在疑惑她去求毒蛇的那天對方到底從她的腦海裡看見了什麼。
“可憐的小貓,你用你那點兒記憶裡最讓我感興趣的東西也只能換我來幫你這一次,如果還有下一次……”
snake的猛地湊近狂獅,舌頭在狂獅的耳廓邊上輕輕舔舐了一圈兒。
面對這樣的冒犯,狂獅只是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在她身後的餓豹憤怒地想要衝上來,卻被烏鴉攔住了。
越過狂獅的肩膀,毒蛇冰冷的目光從所有人的臉上掃過去,沒有絲毫的停留。
夜鶯輕輕縮了一下肩膀,貼着她的孔雀感受到了異常,轉頭皺眉看了她一眼。
一場戲拍完,其餘的人休息,池遲和扮演狂獅的海洛伊絲還要拍特寫。
鏡頭中,毒蛇和狂獅相錯而立,狂獅面向黑暗,微微低着頭,微合的雙眼中有潛藏的憤怒,毒蛇的臉上有白色的天光,可她的表情冷漠又冰冷。
這兩個人在畫面中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張力,杜蘭導演看了一會兒之後叫來了攝影師,他覺得這一幕不僅是電影中很有趣的一段兒,更是一張自然的海報,兩個人的表現都那麼矛盾地乾淨着——乾淨的隱忍、乾淨的冷漠,因爲她們兩個人剛剛有了一段共同的秘密,那個秘密包括了狂獅的過去,也有着毒蛇不爲人知的情緒。
與這種自然形成的對抗相比,夜鶯對毒蛇的情愫就顯得稚嫩又淺薄,不僅如此……
杜蘭導演想想孔雀的表現,心裡的嘆了一口氣。
沒有人是傻子,有一個人爲了自己的戲份使了手段,就一定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
與漢娜突然增強了孔雀的存在感這種做法相比,池遲拒絕改戲的行爲反而讓人覺得她執着得可愛了。
漢娜對自己今天的表現很滿意,更得意的是他的經紀人。
“shay果然沒有騙我,杜蘭導演這次對電影裡你們搶戲的容忍度很高。”
shay·caspar有另一個名字中文名字叫薛涯。
池遲受傷的事情當然沒有瞞得住國內的粉絲和媒體,那天晚上她腿受傷的消息就在ins上傳開了,儘管有一衆粉絲闢謠,還有池遲和粉絲們的合影,依然有一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營銷號在微博和微信上推送什麼“如果偶像再不能拍戲了你還愛她麼?”“天妒英才,細數那些因爲傷病而過早凋零的明星。”
池遲的工作室是出了名的跟謠言有仇,可是這種影影綽綽若有所指卻又讓人不能找出實在毛病的話,讓小水窪的工作人員也無從下手。
吃貨們覺得營銷號的這種做法簡直是在咒她們家吃吃出問題,可是就算氣哭了,也只能點一個輕飄飄的舉報而已。
不能轉發,也不能評論,這些做法都是在擴大這些謠言的影響,她們心裡憋着一口氣,去寫文、去畫圖、去剪視頻,做點兒自己能做的,心裡的氣也就消散得快了。
如果說吃貨們的怒氣值是五十,那麼池謹文的怒氣值,就直衝了五百。
換句話來說,他氣到快要爆炸了。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用奶奶的腿做文章。
還記得他十歲那年,難得回國更難得出門的奶奶拄着柺杖站在校門口等他放學,他的一個同學突然說:“池謹文,你的奶奶怎麼是個瘸子呀。”
就爲這一句話,池謹文生平第一次動手打人,兩個孩子在地上滾成一團,從來沒跟人動過手的他把對方打得只能趴在地上嚎哭。
那一天,他不肯認錯,甚至不願意說他爲什麼要跟同學打架,結果在是他被難得生氣的池爸爸罰站在了院子裡,一站就從放學站到了夜晚。
面對着家裡的爬滿了薔薇的牆壁,聽着夜晚靜謐中的蟲鳴,他終於忍不住,抽抽搭搭地也哭了起來。
“白天還那麼倔,怎麼現在又成了個小淚孩兒了。”
拄着柺杖,他的奶奶走到他身後,一張帶着格子紋的手帕蓋在他的臉上,幫他擦掉了他臉上的鼻涕眼淚。
“嗚。”聽見奶奶特有的走路聲,小小的池謹文在一腔酸澀裡又添了滿滿的苦和痛,他不想再哭了,可是淚水早就糊了一臉,根本就遮掩不掉,面前的粉薔薇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他的頭被攬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生氣,是一種很不好的情緒,它會控制你,讓你做出讓自己後悔的選擇,你應該學着讓自己不會憤怒。”
“我做不到。”
小小的池謹文趴在奶奶的懷裡哭着說。
怎麼可能做到呢,有人說他的奶奶是瘸子,這是這個世界上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因爲他還記得是誰爲了他倒在了血泊裡,那一幕刺眼的血紅早就成了他心裡最不能觸碰的地方。
那是的他還不知道身後是罪惡感、什麼是愧疚、什麼是痛苦,可是這些東西已經牢牢紮根在了他的心裡,讓他稚嫩的靈魂有了長長的影子。
“做不到沒關係,你要去學,當別人都憤怒的時候,你還是冷靜的,你才能做出比別人更正確的選擇。”
池秀蘭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溫和又恬淡。
“我真的做不到。”
那太難了,想想就難。
“你可以的,只要你永遠記得自己想要的什麼,你就可以做到。”
在那個夜晚,池謹文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影響了他一生的教導。
“人一生真正想要的東西其實真的不多,正因爲少,才寶貴,才艱難。
我以前跟你爸爸說過,與人相爭,從來是一時的,真正可怕的敵人是時間,我們生活在一個所有人都在拼命向前的時代裡,只有走在時間的前面,才能保證自己的勝利。
我現在也想告訴你,到底什麼是勝利,勝利不是你得到了多少財富,而是你不會因爲錯失時機而悔恨一生,也不會因爲庸庸碌碌就心灰意冷,你全身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個事情讓你做成了,讓你推動着,去把這個世界都變得更好了,這纔是勝利。
一切爲了屬於你的勝利,與勝利無關的,我們要把美好的東西留下,要把無用的東西扔掉。
你告訴我,你打的這一架,會讓你更快樂麼,還是會讓你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池謹文擡起頭,看見了牆外的星星,就落在了他奶奶的眼睛裡。
二十多年過去了,再想到當初那個夜晚,池謹文突然發現其實奶奶說的話並不是完全正確的,至少那一場憤怒讓他的心裡真的有了一個目標——永遠,永遠別讓別人再因爲奶奶的腿對她報以異樣的目光。
其實這個目標當初是達成了的,靠的不是池謹文,而是池秀蘭自己,她這麼一個“瘋癲的瘸腿老太婆”一手打造了天池集團的企業整合基礎,爲天池後來在池謹文手中的持續擴張奠定了根基,因爲她的財勢,因爲她的影響力,沒人敢對她的腿再說三道四。
對此,她也曾對着自己的孫子自嘲過:“如果一個人的背後是在發光的,那麼所有人看她,都不可能再看得清楚了。”
現在的池遲明明已經是個國內風頭無兩的女明星,她的背後也有耀眼的光環,可是因爲沒有足夠的財勢保護,人們對待這樣的光環,就像是對待一盞漂亮的燈,因爲似乎觸手可及,所以每個人都想分享光芒。
可是他們怎麼能?怎麼敢?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
幾個營銷號迅速消失在公衆視野中似乎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娛樂圈裡的相關事情從來興衰更替的更快一些,畢竟人們愛看的戲碼總是一時一變的。
那些營銷號的所有者早就習慣了得罪了得罪不起的就銷聲匿跡一陣兒,等到風聲過去再出來繼續撈取關注度,現在他們卻發現自己這次這個法子行不通了。
因爲這次倒黴的不止是他們這些明面上的營銷號,更是這些人背後的那些影視公司、營銷公司甚至藝人工作室。
既然利益至上,那就想想他們能不能承擔得起代價吧。
池謹文深刻懷疑自己當初收購青檸等等手段還是太輕了,讓人們以爲自己是要按照他們這個圈子裡的所謂“規則”來玩兒,比如利益置換,比如花錢讓這些營銷號們說說好話,自己不肯,他們身後的那些人就總是按耐不住想要從池遲的身上沾點便宜下來。
說到底,還是池遲太紅了,紅得讓別人歪了心又紅了眼。
“這種事情是難免的,男明星還好一些,女明星啊,真正的有了號召力的,那都要做好被人掛在口舌上的準備。”
竇寶佳也是想不到池謹文的反應居然這麼大,要知道上次有人說池遲和他有不正當關係,他也不過是找了路子給各處都打了招呼把消息早早壓下去而已,這次……看着那一摞商業計劃,竇寶佳在心裡默默地點燃了一排蠟燭。
爸爸的爸爸(疑似)那也不是凡人啊!
“其實池遲也沒把這些人和事放在心上。”
那個起訴其實還好,震懾效果不錯,具體的成本也高不到哪裡去,竇寶佳覺得她還能接受,可是池謹文這次是要砸大筆的真金白銀,她這個死財迷只覺得心口都在發顫。
池謹文挑了一下眉頭:“她不放心上,不代表我會不在意。”
“是是是。”
你錢多,你說的算。
“可是在商言商,您這種做法的成本實在是太高了,性價比又低,只要池遲還紅,還能一次就給別人帶來好幾個億的財富,那她就肯定免不了被人說三道四。”
除非她的容顏不再是是男人們意淫的對象,除非她的舉止不再是女人模仿的樣子,除非她的那幾千萬粉絲不再關注她,不然這些事兒,她就得受着。
池遲這也算是自帶血雨腥風體質了。
“以後,有人出一個池遲不好的消息,我們這邊就出十個好消息。”池謹文的手指在桌子上輕敲了兩下,“什麼池遲深受國際大導演喜歡,池遲和影后一起吃飯……”
池謹文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結果還不到半個小時,他就被池遲專程打電話給訓了。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不要計較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要麼直道而取,要麼就當是看不見,浪費了大量人力物力你能得到什麼呢?”
“可、可是……”
剛剛還在竇寶佳面前霸氣縱橫的池大總裁低着頭,像是個被訓斥的孩子。
“他們已經影響不了我了,我不希望他們反而影響了你。”
“他們,是指什麼?”
“別人的看向我的目光。”
“因爲您的心裡只有想要的勝利?”
“……是的,只有哪些爲數不多的,讓我渴求的勝利。”
池謹文扣掉了電話,扶着額頭深吸一口氣,第二天,天池集團中止了他們在娛樂圈營銷領域的一些計劃。
既然池遲身上的光環還不足以保護她,那就繼續讓她變得更耀眼吧。
這麼想着,池謹文又有了新的計劃。
又過了兩天,電視劇《平陽公主》官方微博發佈了他們的第一支片花,並且宣佈《平陽公主》已經確定於七月,採取臺網聯播的方式登錄某一線衛視暑期黃金檔。
片花,從飛揚的馬蹄開始,一身黑色男裝的池遲縱馬前行,身後是高大的太原城門。
這個長達兩分鐘的片花名爲《四季》,春天的時候,鏡頭整個的色調都是綠的,夏天的時候色調是紅的,秋天是黃色,冬天……是黑白的。
李纖阿的一生四個片段就在這四季中展現,春天,她和李世民品書煮茶、陪着李淵巡防邊境,在她展開的書卷裡,天下大亂已經展現在了人們的眼前。
夏天,她嫁給了柴紹,成了縱橫天下的將軍,鏡頭拉近她背上紅紅的披風,身着甲衣的勇士如同洪流衝向他們的敵人。
秋天,她坐在牀上,長髮襯托着她病弱又悲傷的臉龐,透過她的眼瞳,有人被斬首,有人被流放,也有穿着突厥裝束的人在放肆大笑。
冬天,白茫茫的雪地裡,一隻雄鷹劃過了天空。天空中,一雙在片花開頭就再次讓人驚豔的眼睛緩緩閉上了。
片花的節奏很快,在蒼涼的音樂中彷彿李纖阿的故事就那麼迅速走完了,她的人生本就短暫,卻在這個片花裡寫滿了絢爛。
當然,絢爛也好,精彩也好,只要讓人們覺得這個電視劇的質量不錯也就夠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這個劇的演員身上。
“天啊!池遲美出了新高度!男裝!軍裝!抹胸裙嗷嗷嗷!屏幕有點髒請讓我跪着舔!”
“池遲這是真長大了啊,那個氣勢簡直逆天了,要是歷史上的平陽公主真跟她一樣我都想穿越了!”
“封爍(擦口水,封爍的書生長袍和戰袍都能讓我再看一百遍!”
有各家粉絲的狂歡,也有單純想看好劇的人細品了一下整個劇的班底配置,下了這樣的結論:
“全員好評,此劇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