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一諾的眉頭輕輕擰起,英挺的雙眉之間擰起了一道淺淺的褶皺,他望向高御軒的眼中,滿是不解。
他們之間,其實也談不上什麼交情。
可是,高御軒卻說專程找他的?
靳一諾帶着疑惑,點頭道:“稍等,我先處理了她的傷。”
他口中的那個‘她’,自然指的就是梅君竹,高御軒已經找到了人,也不急在一時,所以便點頭頷首,在門外等候。
屋內,梅君竹坐在簡陋的牀沿上,高御陽站在她的身旁,略顯緊張。
而靳一諾,他則迅速的處理梅君竹的傷口。
梅蘭菊用劍橫在她的脖子上,雖然劃得不深,但還是能看到一道長長的傷口,如璀璨的項鍊,繞在她的脖頸上。
靳一諾替她將上面的血絲擦乾淨,儘管已經小心翼翼,她還是疼得皺了眉,‘嘶’的低吟一聲……
高御陽也跟着乾着急,“靳叔叔,我娘沒事兒吧?”
“沒大礙,把傷口處理乾淨,再塗上藥,不出幾天就好了。”
他耐心的向高御陽解釋,可是在面對梅君竹的時候,聲音明顯冷了幾分,卻依然忍不住關切之意。
“會有點兒疼,忍着!”
他一邊說着,一邊擡手托起她的下巴。
梅君竹一直沒與他有所交談,直到這會兒才揮開了他的手,卻比他更冷,“不勞煩你,我自己來!”
“……”
靳一諾一怔。
很明顯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垂下眼眸睨着面前的女人,許久纔開口,卻是對高御陽道:“陽陽,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話想要單獨和你娘說。”
高御陽顯然也感覺到這兩人之間不太對勁。
他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
臉上有過遲疑,但最終只是‘哦’了一聲。
他已經長大了,對於自己的親孃和這個靳叔叔之間的事情,就算沒有人來告訴他這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兒,但心中還是有數的。
他對自己的親爹,其實印象並不夠深刻。
他在家中是庶子,本來也沒有多受重視,後來又因爲那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送離了高府。
那時候,他年紀還小,對高世邦根本也就沒有什麼感情。
反之,他與靳一諾還比較親近。
他乖乖出去了。
屋內,只剩下靳一諾和梅君竹兩人。
靳一諾重新走近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像是在極力的壓抑着什麼,努力的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
他取出一盒藥,擰開蓋子,道:“這刀口不深,擦點金創藥,很快就會結疤的,你自己看不到,我來!”
“我自己可以……”
梅君竹的頭都沒有擡,聲音弱弱的,卻滿是倔強。
靳一諾伸出去的手,在她的面前僵住。
她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周身卻似乎有一層堅硬的殼,她就這樣將他阻攔在她的世界之外,任憑他再怎麼努力的想要靠近,都是徒勞!
靳一諾的手掌僵着,然後慢慢的,慢慢的,握成了拳。
終於,一拳砸在一旁的桌子上。
陳舊的小木桌哪裡經得起他的力道,瞬間就四分五裂碎在了地上,嚇得梅君竹一顫,驚詫的擡起頭來望向他。
“梅君竹,你夠了!”
他的話,劈頭蓋臉而來。
梅君竹懵了一下,久久不能反應過來。
在她的印象中,他是最最溫潤如玉的男子,他一直默默的守在她的身邊,給她的從來都是溫柔和包容。
就是他太好了,太完美了,她在他的面前,才總是自慚形穢。
她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暴怒的模樣,眼中有痛苦、無奈、激憤……各種情緒混合在一起,竟讓她無所適從。
他又往她的跟前邁近了一步。
他站着,她坐着,他垂首,她仰頭。
四目相對,如此近的距離之下,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的痛苦之中,隱隱還夾雜着幾分失望。
那是對她的失望!
他逼近她,一字一頓的道:“這麼折磨我,你也該有個度不是?所以,梅君竹,你真的夠了!”
“……”
她語塞,一時之間理解不了他這話是何意,也說不出合適的話語來。
靳一諾卻接着道:“這麼偷偷摸摸的離開我,你還記得是第幾次嗎?其實也不多,這是第五次。十四年前,你我僥倖逃過一劫,但你卻偷偷離開,一聲不響嫁給高世邦!十二年前,當你生下陽陽的時候,我終於找到你,你卻依然選擇離開我!五年前,陽陽被送離開高府的時候,我讓你帶着他跟我走,你不肯,毅然選擇回去高府!一年前,高世邦休了你,你依然不肯和我一起!我追隨左右,但是在半個月前,你還是選擇離開……”
“……”
梅君竹心下微顫,心底忽然浮起一股酸意來。
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糾纏走過這麼些年。
“你夠了!”
這是靳一諾反覆向她強調的幾個字。
他知道她肩上所揹負的使命,她不願辜負那個最疼愛的她的父親臨終所託。
所以,他等着她!
他哪怕是等到了筋疲力盡,也不捨得責備她。
但,如今他的一字一句,卻全是厲聲責備,“你習慣了是不是?你以爲不管你離開我幾次,不管你走到了哪兒,我都會來找你的是不是?”
“我,我沒有……”
靳一諾卻已經聽不進她任何辯解的話語。
他從未有過的痛心疾首,瞪着她,咬牙切齒,“這是最後一次!你要離開我,隨你!我再也不會找你了,你要找死就麻煩找一個離我遠點兒的地方!十幾年了,我靳一諾再也沒有那麼多個十幾年耗在你身上!你要守護的東西若真的那麼重要,比我還重要,那我從此無話可說!”
“……”
梅君竹大駭,睜大眼望着他,竟說不出話來。
他從未對她說過如此重話。
只要她有需要,他總會第一時間到她身邊來。
她之所以如此肆無忌憚,只不過是篤定了,他們之間十幾年的情誼,足夠讓他縱容她一輩子。
可,他卻說,他沒有那麼多個十幾年耗在她身上了。
她忽然就害怕起來。
就像是,一直在他頭頂撐起的一片天,轟然倒塌了。
靳一諾緩緩的吐出一口氣,他移開了眼,不再去看她,心中那積鬱的情緒彷彿才得以緩解了一點點。
他終於慢慢變得冷靜。
接着道:“你不
愛惜自己,是你的事情!但是你差點害死了自己的兒子!你憑什麼讓他跟着你置身於危險之中?以後你去哪兒,去做什麼,我都不會再過問。但是,既然你不能做一個合格的母親,不能保護自己的兒子,那你就把陽陽交給我吧!如果他願意,我就帶他去神女峰,我去和他商量一下……”
說完這一句,彷彿真的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一諾!”
在他轉身之際,一直處於失聲狀態的梅君竹,終於開了口,並且拽住了他的手臂,眼中全是悽楚。
“我,我不是不與你在一起,我只是……只是覺得配不上你,我……”
如果說,在她伸手的那一瞬,靳一諾的心裡還殘留着希望,那麼等到她說了話,他的希望終於破滅,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果然,不值得麼?
十餘年的時間,竟不夠她瞭解他是怎麼樣一個人嗎?
他在乎的是什麼,她終究不懂!
那麼……
他嘆息一聲,什麼也沒說,只是甩開了她的手,決然的離去。
高御軒和高御陽就等候在屋外,並非有意要偷聽人家說話,但是靳一諾在氣頭上,說話的聲音比較大,足夠讓外面的人都聽清楚。
這世上,唯有這情之一字,最傷人!
高御軒很能理解靳一諾現在的心情,那種看着心愛的人近在眼前,卻想愛不能愛的無助,他也是親身經歷過的。
所以,就算他很急,也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去打擾靳一諾。
以他的經驗看來,靳一諾想要時間。
後來,靳一諾單獨找了高御陽,至於他們是怎麼交談的,最終的結果如何,高御軒並沒有過問。
高御陽雖然是高家的人,是他的手足兄弟。
但,高家給高御陽的太少了。
如今這樣的情況,哪怕他作爲長兄,也不能擅自干涉什麼,其實自從高世邦決意將梅君竹休掉那一刻,高御陽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到高家了,他們母子二人,從此與高家也再無瓜葛。
何去何從,還是交由當事人自己決定吧!
高御軒一直待在這所民居的屋外,靜靜等候。
晚間,梅君竹和高御陽都歇息了之後,靳一諾纔來找了他。
兩個男人站在院子外面,哪怕是明月高懸,依然阻擋不了寒氣凍人,說話的時候,一陣陣的白氣從嘴裡呵出來。
“靳大哥……”
高御軒見他走了出來,馬上起身相迎。
靳一諾微愣了一下,不禁暗自讚賞此人的耐心和氣度。
白天,他難得有這麼失態的時候,卻被人盡收眼底,多少感覺到了幾分侷促,而高御軒說了有事找他,他卻讓人家在這裡等候了大半天,竟有絲不好意思起來。
“高少爺,讓你見笑了。”
高御軒坦然的笑了笑,道:“哪裡?靳大哥不過也是個性情中人罷了!”
靳一諾點點頭。
這其中的關係,說起來有些複雜。
他心愛的女人,曾是高御軒的姨娘,還生下了一個與高御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如此兩人相對,實在是……
不過,高御軒對此不問,靳一諾便也不提。
只問道:“高少爺前來找我,不知所爲何事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