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向她解釋來着,真的是保胎的藥,儘管他恨不得她肚子裡的那塊肉立即消失,但是看到她臉色太難看,他還是擔心她會有個什麼閃失。
她卻連頭都不擡起來看他。
依然縮在那裡,手指拽着裙子,在輕輕抖動。
可想而知,他逼她喝過一次墮胎藥,給她留下的陰影有多深。
她怕他!
他伸出去的手微微頓了一下,最後只能將那碗藥放了下來,無奈的嘆道:“算了,既然不想喝那就不喝吧!你好好休息,再堅持幾天,只要我們能順利的離開西陵就沒事兒了……”
沈歸雁怔了一下,慢慢的擡起頭來。
她的眼中雖然還有警惕,但明顯已經稍微放鬆下來。
上官旭不得不無奈的承認,高婕說的很對。
他越是逼她,她越是抗拒。
反之,她纔會願意放下心中的防備。
“你……”
沈歸雁的嘴脣動了動,只說了一個字,便馬上閉了嘴。
離開西陵嗎?
她一直都知道,上官旭一路北行,就是要離開西陵。
所以,她的心裡才忍不住擔憂起來,若是他們當真順利的離開這裡,高御軒該到哪裡去找她?
相逢,又該是在哪一年哪一日?
可是,上官旭好不容易柔和了一些,她又不敢輕易的將自己的心思表露,臉上又些茫然,小聲的囁嚅道:“離開西陵……就沒事兒了嗎?”
上官旭深深的望着她,忽然道:“你不是問過,我是誰嗎?到了這裡,也該是你知道的時候了……”
“……”
沈歸雁盯着他,眼中有詫異閃過。
上官旭道:“剛纔……邢嬤嬤……我並非有意吼你,而是我希望你能尊敬她,因爲她不僅是一直照顧我的嬤嬤,她還是我的親孃。”
“!”
沈歸雁震動無比。
對於上官旭的身世,她多少也猜到了一些,所以在上官旭要開口提及的時候,她也沒有過多的期待。
卻不料,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邢嬤嬤,是他的親孃?
怪不得,她一直都覺得上官旭對邢嬤嬤與其他的下人不一樣……
“還有,你說的對,我不是西陵朝的六皇子……”
他纔剛開了個頭,沈歸雁便道:“我早知道了。”
上官旭立即擰起眉來,“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歸雁望着他,兩人放鬆下來說話的時候,她也終於不再那麼害怕的躲在角落裡,而是往他這邊靠了靠,然後拽住了他的手臂。
上官旭怔愣之際,她已經將他的袖子撩起來。
“蕭慕凡是六皇子曾經的伺讀,他和六皇子一起度過了一段童年時光,他曾無意中說過六皇子吃牛肉過敏,但你沒有;他還說他小的時候和六皇子爬樹,導致兩人的手上都留了疤,六皇子的疤留在左臂上,可是你……還是沒有!”
上官旭聽了她的話,愣了半晌之後,忽然笑出聲來。
“原來,你果真是早就知道了,那你不妨再猜猜看,我到底是誰?”
沈歸雁得到了他的許可,可絲毫不吝嗇的將自己心中所想表達出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既然那次我與你出使漠北那一路的狀況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話,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你是漠北人,並且還可能和漠北皇室有關。”
她都猜到了,上官旭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沒錯!愚蠢的西陵人恐怕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當初派卡茜公主和親,根本就是個幌子,漠北不過是想要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出兵西陵的理由,在西陵境內丟了我們的公主,那麼雙方即使兵戎相見,也是西陵理虧。”
“這麼說,根本就沒有卡茜公主這個人?”
“當然有,只不過她好好的待在皇宮裡,根本從未到過西陵。”
“……”
原來如此!
沈歸雁不得不說漠北人狼子野心,二十年前,他們勢
單力薄的時候就向西陵俯首陳臣,如今兵強馬壯,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兵戎相見。
上官旭接着道:“但是,我認爲現在還不是出兵的好時機,想要將西陵乃至整個中原地區納入囊中,其實還有更好的法子。”
“我明白了……”
事到如今,沈歸雁再不明白就是傻了。
所謂的更好的法子,就是他利用了六皇子這個身份。
若是他在西陵登基爲皇,萬里江山,不就是信手拈來了麼?
所以,上官旭纔會樂意擔任使臣議和,他一邊算計了她,讓她代替卡茜公主的身份,名正言順的嫁給他;一邊也算計了西陵皇帝。
說白了,所謂的議和,他想成就成,他想敗便敗。
他們在山上被迫分開之後,他便進了漠北皇宮。
最後,議和成功。
他回到西陵,就是功臣,並且還娶了卡茜公主,有整個漠北給他做後盾,不僅西陵的朝臣要對他刮目相看,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也會越來越近,如此一來,距離那把龍椅便又近了一步。
果然是好計謀!
一切昭然若揭,上官旭也不避諱的將他的身份揭曉,“而我,我就是漠北皇帝最小的兒子!”
他不是西陵皇子,而是漠北皇子!
沈歸雁自從看到他胸前的雄鷹刺青時就已經猜到了,他就算不是皇子,那也是皇親貴族。
他爲了隱藏這個身份,就連皇帝親自賞給他的侍妾都沒碰過,因爲他不能讓任何人看到那個圖案。
但,高婕卻知道此事兒。
沈歸雁忽然想起另外一個重要的問題來。
“那麼,真正的六皇子呢?”
“死了。”
“你殺了他?”
“我沒有!其實……我漠北人在西陵的欺壓下苟延殘喘幾十年,早就在伺機而動,我們每年向西陵進貢無數的珠寶美人,而當初的淑妃娘娘,就是漠北派到西陵宮廷裡來的細作之一!她很得皇帝寵愛,可惜她進宮幾年,還沒來得及有什麼作爲,便在後宮爭鬥中敗下陣來,皇帝將她打入冷宮,六皇子也被遣送出宮,不久就病死了,所以便由我來頂替了他的身份,一直等了十幾年,終於纔等到皇帝召六皇子回宮,如此一來,我的機會便來了,我們漠北的機會也來了。”
“!”
沈歸雁震驚無比。
這其中的真相,比她所想象的還要出人意料。
原來,這場陰謀竟然已經醞釀了二十餘年,也許早在當初漠北敗給西陵的時候,漠北皇族就已經在設法反擊了。
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又變得可怕起來。
“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陰謀,你們漠北人一開始就不安好心,想要謀奪西陵的江山?”
上官旭卻不卑不亢的道:“那又怎樣?西陵地大物博,繁榮富庶,百姓家居樂業,但我們漠北人呢?我們卻只能生活在苦寒之地,放眼望去只有沙漠和草原,日夜與牛羊爲伴,夏天烈日炎炎,冬季寒冷刺骨……憑什麼?我漠北子民,哪裡比你們西陵人低賤?西陵人若是有所作爲,這江山必然固若金湯,若是沒有本事,那就乖乖的讓道,讓我漠北人逐鹿中原,一統江山!”
沈歸雁記得高婕曾說過,這個男人,有朝一日會成爲這世間最強的男人!
終於,在他說出他要一統江山的時候,她似乎感受到了,那種從他的骨子裡頭所迸發出來的……
王者之勢!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西陵和漠北若是開戰,遭殃的還是那些可憐的無辜百姓,你怎麼能……”
“那又怎樣?”
他還是這句話,不可一世。
那又怎麼樣呢?
“誰不無辜,誰不可憐?我的母親因爲身份地位,幾度都險些被別的嬪妃害死,我的親生父皇從來不曾給過我關愛,他不會管我是不是他的兒子,他只在乎誰最能幹誰能爲他爲漠北帶來最大的利益,我若不強大起來,不僅不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就連我自己都只能死
路一條!這錦繡江山,本來就是能者居之!百姓需要的也是真正有能力的君王!”
“……”
“只差一點點,本來我離成功已經很近了,若不是因爲高御軒……都是他毀了我苦心經營的一切!”
“……”
兩人都不再說話。
高御軒這個名字橫亙在他們中間,帶來的只有沉默。
沈歸雁其實並不反對上官旭的,他說的沒錯,王者之位,能者居之!
江山更迭,朝代變換,是必然的事情!
若不是高御軒扮作阿醜潛伏在梅蘭菊身邊,上官旭的陰謀就不會那麼快被識破,誰敢說有朝一日這西陵江山不會盡數落入他的手中呢?
然,高御軒擾亂了這一切。
上官旭恨之入骨!
但是,他並不願意在沈歸雁面前多提高御軒這個名字,他深吸口氣,將堆積在胸腔裡的那股怒火壓制下去,他讓自己坦然的面對暫時失敗這個事實。
“不過沒關係,總有一天……我還會捲土重來的!”
他的眼神無比堅定,他出手的動作也很快,同樣是堅定的,一把捉住了沈歸雁的手,她下意識的掙扎了一下,他卻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雁雁……”
“……”
“雁雁,你看着我,如果……我不再逼你,我也同意你將孩子生下來,並答應將他視如己出,你是不是會心甘情願的跟我回漠北?”
沈歸雁觸到他認真的目光,心頭大怔。
他爲了她,一次又一次的退讓妥協,他明明那麼生氣,但是在糾結了許久之後,他還是做出了這個決定。
如果,孩子對她那麼重要,他就接受!
哪怕,她腹中懷的是他最恨的人的孩子,他也讓自己視爲己出。
他只要她!
沈歸雁在接收到這個訊息的時候,心頭所承受的重擔,幾乎讓人負擔不起。
他兇起來的時候,她還是怕的。
但,他對她好,她更怕!
“上官旭……”
她屏息開了口,輕顫的語調出賣了她的心情,上官旭望着她,不願意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的表情變化。
他拿捏不準,卻害怕被拒絕。
所以,他沒等她將話說完,馬上又道:“這樣還不夠嗎?那大不了……以後我就算再生氣也會再兇你了,我什麼都可以聽你的,否則……你說說,高御軒到底有哪裡好?我就真的不如他嗎?”
“……”
“爲什麼,你卻爲了他,一次次的無視我的感情?當你從城樓上跳下去也要到他身邊去的時候,當你爲了救他跪下來求我的時候……我也是個人,我的心也是會痛的,不信你自己感受一下,這裡面全部都是你!你告訴我,我該爲你做些什麼,你才能……”
沈歸雁想要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他卻拉着她的手往他的胸口按過去,那裡面有一顆滾燙炙熱的心。
他告訴她,那裡面全是她!
沈歸雁忽然慌亂起來。
“上官旭!”
“……”
“你,真的有那麼喜歡我嗎?”
“嗯。”
“那你爲什麼喜歡我?”
“……”
“你問我,高御軒到底哪裡好?其實,我也說不上來他哪裡好,但他就在我心裡,我不知道爲什麼他會變得無可取代,就像是你也不知道爲什麼喜歡我一樣。也許,只是在合適的時候相遇,愛上了,就是一輩子!”
“……”
“當然,你現在要我和你去漠北,我反抗不了,也沒有別的選擇,但是……如果你想爲我做些什麼,我只想你放了我!你放我回去,讓我和我的孩子還有我孩子的父親團聚,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她始終盯着他的眼睛。
大概,這是她這輩子對他說過的最誠摯的話。
剎那間,上官旭感覺自己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任由她的手一點點的從他的掌心裡滑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