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嫣以爲,她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踏入高府一步。
當初,在高御軒承諾非她不娶的時候,無論是高太君還是高世邦都曾放過這樣的狠話,即使在太子和劉知府沒有獲罪之前,高家所屬的派別也不是太子一黨,所以姓高的和姓劉的註定不能成一家。
更別提,後來劉知府一家被滿門抄斬,劉嫣本是個該死之人!
可是,她就是進了這個門。
並且,還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
高家號稱皇商世家,並非徒有虛名。
每年進貢到宮裡頭的東西,上至奇珍異寶,下至柴米油鹽,其中有大部分都是經過高家之手採辦的。
如今已漸至深秋,在每年隆冬來臨之前,高家便會爲宮裡的宮妃乃至太監宮女們置辦一大批上好的錦緞和冬衣。
這可是皇帝直接交下來的活兒,也是器重高家最直接的體現,所以高家把這件事情看成事重中之重,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高家在臨安有屬於自己的紡織局,但在每年的整個時刻還是要招攬大批的紡織工人和繡娘回來夜以繼日的趕工。
說起刺繡,以蘇繡最負盛名。
所以,最好的繡娘,大部分也是來自於蘇州。
這就巧了。
王鳳鳴本來就協助太君掌管府內的瑣碎事務,而高御飛這幾年又跟在高世邦身邊開始着手高家的各種生意。
而且,今年的氣候較之往年又寒冷許多,使得趕製宮裝這事兒更是迫在眉睫,片刻也耽擱不得。
王鳳鳴便張羅着從蘇州找來十幾名手藝了得的繡娘。
她孃家的嫂子方氏對這事兒很上心,替她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而且還念及姑嫂情深,方氏與兒子王子睿領着繡娘們浩浩蕩蕩的來了臨安。
王鳳鳴的父親與兄長皆已過世,王家只剩下一個老母親和寡嫂,兩人走得近倒也是無可厚非的。
且不說人家方氏這回幫了高家一個大忙,就論王子坤的死,高家也欠一個說法。
王子坤縱然荒唐,但最後死於高御軒之手是事實,府裡雖然沒有人敢明着說這件事兒,但是無論是高太君還是高世邦,心裡必然是有數的。
那麼,人家王家的人也不是傻子!
但,王家最後選擇忍氣吞聲,說是懼於高家的勢力也好,說是不想與高家撕破臉皮也罷,反正王家沒有追究,而且選擇現在明着示好來了,高家就算只是做個樣子也必須好好招待了方氏及王家大少爺王子睿。
高家準備了豐盛的晚宴,要求全員出席。
沈歸雁其實很討厭這樣的場合,尤其是在和高御軒鬧翻後。
準確來說,其實他們也不算是鬧翻,因爲壓根就沒鬧過,自從那天她和他說完那番話,他從房裡離開之後,兩人之間就開啓了冷戰模式。
他不理她,她也不睬他。
她不讓他進臥房,他也不稀罕再進去。
如今在頤美堂的正廳裡設宴,他們倆坐在一起,既不爭吵,也無交流,旁人總覺得他們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方氏是個玲瓏之人,而王子睿也不同於那王子坤紈絝風流,長得一表人才,爲人處世亦是得體謙遜,讓人找不出任何錯處來。
這母子兩個與高太君寒暄着,一派和諧。
高太君就算是不喜王鳳鳴,但方氏給高家帶來了那麼些手藝上乘的繡娘,高家上下依然感激不盡。
方氏卻趁此和高家套了近乎,說什麼都是自家人,應該的。
高太君對於方氏的態
度很滿意,然而,就在這個大夥都高興的時候,忽然有丫頭冒冒失失的衝了進來……
“太君,侯爺,不好了……”
什麼叫做不好了?
高太君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對這丫頭髮難,卻被丫頭接下來稟報的事情驚得從座位上驀然起身,因爲染織局的庫房不慎走水,雖然火勢被及時撲滅了,但是一批新布還是遭了殃,這都是要往宮裡送的東西,哪敢有半分馬虎?
就連高世邦都當場皺了眉。
眼看現在時間緊迫,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那丫頭戰戰兢兢的道:“這都是……都是今天新來的繡娘們一時大意,有人把火摺子帶進了庫房,所以……”
方氏聞言,立即就坐不住了。
新來的繡娘……
王鳳鳴也一派震驚的模樣,站起身來剛想要說些什麼,高太君卻已經惱怒的下了命令,“是誰?把人給我帶上來!”
正廳裡的氣氛,一下子冷凝下來。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工夫,十幾個繡娘陸續被帶了上來,畢竟是方氏帶過來的人,如今在高府惹出事端來,她當然是第一個要站出來問責的。
“是誰吧火摺子帶到庫房裡去的?”
一個領頭的繡女站了出來,連頭也不敢擡,戰戰兢兢的道:“夫人,奴婢們只是到庫房去取布,卻不曾想小姐,小姐她……”
她的聲音哆嗦着,說的竟是小姐。
這是一羣穿着打扮一致的繡娘,哪來的什麼小姐?
不過,隨着她這麼一說,跪在下面的十幾個繡女紛紛的將目光轉移到一人身上,那人哆嗦着,伏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道:“夫人,是我……我明明記得我把火摺子放在包袱裡的,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落在了庫房裡,我不知道,夫人,我……”
她一說話,全場都肅靜了。
沈歸雁依然坐在着急的位置上,她不認爲這件事情能跟她扯上什麼關係,而那個跪着的繡女,她連容貌都還沒看清。
可,僅憑這聲音,整個廳裡的氣氛都不對了。
她明顯的感覺到坐在他身旁的男人身子一僵,而後擡頭又見高太君和高世邦都臉色煞白,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怎麼回事兒?
高御軒已經嚯的一下站起身來……
然而,還沒等他做出反應,倒是那方氏走了出來,她提起那個犯了錯的繡女,甩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再然後,愧疚和羞惱浮到她的臉上來。
“太君,是我管教不力,剛到府上的第一天就讓我帶來的人惹出亂子來,這責任全在於我,高府的損失,我王家會一力承擔,只是……”
她像是有了遲疑,不過還是接着道:“還請太君饒了這闖禍的丫頭吧?她……她不是普通的丫頭,而是我收養的義女,叫王嫣。嫣兒,你還不快向太君和侯爺請罪……”
那叫王嫣的姑娘果然又磕了頭,臉上堆滿了驚慌失措。
“我是無心的,請太君和侯爺恕罪!”
“……”
廳內,一片死寂。
王嫣,嫣兒……
沈歸雁琢磨着這個嫣字,再結合這些人的反應,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答案,本來事不關己,如今卻揪緊了心。
她偏頭望了眼高御軒,只見他的目光緊盯在王嫣身上。
不!應該是叫劉嫣纔對……
在這麼多人當中,最先回過神來的還是高太君,她已經將臉上的震驚斂去,問道:“你的義女
,王嫣?”
方氏點頭道:“是啊!我膝下又只有兩個兒子,偏生我一直盼着個女兒,可我夫君去得早,我也是個命苦的,終究是沒這個福分。這丫頭的父母也都沒了,我和她實在投緣得很,就收爲乾女兒,一直放在身邊養着,都三年了……”
是啊!都三年了……
高太君的臉色一直緊繃着。
今天這一切,實在是來得太突然。
縱然她活了這一把年紀,見多了世面,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應對之法。
沈歸雁卻是什麼都明白了,這一幕恐怕是王鳳鳴和方氏聯合起來唱的一齣戲吧?這兩人還真是一家人,配合得可謂是天衣無縫……
劉嫣沒死!
雖然,她一時半會兒猜不到劉嫣當年是怎麼死裡逃生的,但是擺在眼前的事實正好說明了劉嫣不但沒死,還落在了王鳳鳴手上。
這幾年,劉嫣應該是寄居在蘇州王家。
高御軒知道了這個消息,派人到蘇州查探,怪不得會找不到,原來這劉嫣已經大搖大擺的到臨安來了。
這十幾個繡娘,全都是幌子,爲的不過是一個劉嫣!
至於庫房走水,恐怕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爲之,目的就在於在人前爲劉嫣製造一種名正言順的出場方式。
如此一來,在高家上下這麼多人面前,全都合情合理了。
劉嫣一下子就被推倒了風口浪尖之上!
不過,這王鳳鳴和方氏的膽子還真夠大的,劉嫣是罪臣之女,她們居然都膽敢帶出來招搖過市,這若是傳出什麼風聲出去,必惹得龍顏大怒,皇帝治她們一個窩藏的罪名……這可是要誅九族的大罪!
沈歸雁倒不在乎別的,她只想看看高御軒是什麼反應。
多麼感人的一幕啊!
久別重逢的戀人,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相見,免不了抱頭痛哭、互訴衷腸,不管再遇見什麼磨難,都不能將他們分開了。
可是,高御軒顯然也知道事態嚴重,還在努力隱忍着。
劉嫣始終跪在地上,不敢擡頭亂看。
彷彿,他們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
方氏見高太君久久不發話,便擅自做了決定,故作哀慼的道:“也罷!我也知道……這麼大的事情,要太君饒了她,實在是強人所難,我雖疼這丫頭,卻不能一味的縱容她,更不會爲了她而壞了我高王兩家的情誼……”
好一副左右爲難的模樣,方氏簡直演得淋漓盡致。
她先是在劉嫣面前表現出疼惜,然後又向高家人展現她的大義滅親。
“高府庫房裡的布料被毀,若是不能按時趕製出宮裝,陛下一旦追究,恐怕我們兩家都難逃一劫,如此,我們只能趕在有限的時間內,齊心協力度過這次難關,損失的部分,我王家會擔當,至於這丫頭……爲表我的誠意……來人,將王嫣拖下去,亂棍打死!”
方氏這一番話,乍聽之下,句句肺腑。
她將一切的利害關係都點明瞭。
說白了,就是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否則他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不如合作一把,至於惹出這次事端來的罪魁禍首,自然是打死了以儆效尤。
她考慮得這麼周到,實在是讓人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了。
可是,她既然敢出了這一招,自然料到了後果,也料到了即使高太君等人想要息事寧人,但高家總有人會站出來反對的。
果然……
“等等!”
高御軒一直默不作聲,這會兒也繃不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