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鎮定自若地步出臣班,恭敬領命,轉身回去之時,無意中對上安成王的眼光,只是一剎那的功夫,我便感覺到他散發出的冷淡與孤傲之氣。
一路走下去,那些百官的或喜嘆或稍稍抱怨的討論在我經過時大喇喇地低響,抱怨聲的主人更是絲毫不將我放在眼裡。
我昂首邁步,向前行,心裡很清淨,根本不將耳邊的細碎人語放在心裡,我行我素着,立回臣班之中。
好半天,陳茜宣佈了退朝,百官散了臣班,那些愛巴結的人就抓住機會把我團團圍住,嬉皮笑臉地向我拍起馬屁,我站立着不知所措。
被圍困片刻,突然,有人出聲幫了我一個大忙:“右衛將軍而已,只要是受寵,夠忠心,誰都能當得上,不是麼?”
聽聞這一番傲視輕佻的言語,我隨衆人一同望去,卻見安成王抱着臂,神情如他的語氣一般,都是那樣傲然。
衆人因爲他的勢力大而不敢反駁,都噤聲不語,漸漸地散開了。
我舒了一口氣,邁步要走,那男子的聲音又起:“怎麼,你不打算謝謝本王?”
我頭也不回,也不停步,只是淡然地回答:“不必了,我又沒有求你幫我。”
安成王不依不饒,回話道:“你這樣的態度,將來是要付出代價的,新賬和舊賬,本王會讓你一併還來。”
我自以爲有陳茜的庇護,可以不必在乎他的威脅,便聽若無聞,坦坦蕩蕩地往前走。
回到宮殿,那一位照看韓念華的嬤嬤焦急地趕到我面前,也是一臉焦急地告知我:“不好了!不好了啊!小娃兒不見了!”
我一聞言,立即吃驚,質問道:“怎麼會不見了呢!你不是一直看着他的麼?”
那嬤嬤面帶愧色,說出詳情:“奴婢當時只是一時內急,上了一趟茅廁,但結果回來一看,就不見他了,找了整座宮殿都沒有找到。”
她着急,我心裡更急,轉身,快步趕到了集書省,尋老父親和弟弟。
一到了那裡,轉了一遍,找不到老父親,只見弟弟在殿上偷閒,我快步上前,拍了一下他面前的桌子的案上。
他反應過來,擡起頭,瞧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說話:“爹跟同僚忙事兒去了,現在不在,有事你就跟我說,沒事你就回去侍候皇上罷。”
我慌忙脫口:“你的親生兒子不見了!”
那小子先是一愣,然後立起來,急切道:“怎麼回事?怎麼不見的?”
我沒有心情與他詳細訴說,只道:“先把人找回來了再說!”
兄弟二人急忙出了集書省,沿途中四處找尋,還拜託太監和宮娥一齊找,每一個角落都不肯放過,每一個角落都要仔細地察看一番。
後宮很大,小傢伙一時半刻也不可能跑出後宮,我便與衆人專心地在那裡尋覓。
出來散心、沿途經過的那些貴妃、淑媛等等,一聽說我正在焦急地找孩子,不僅不同情,還掩口笑了,一路幸災樂禍地笑話我,我心裡有些生氣,但找人最爲要緊,便不先與她們計較。
陳茜自己換下了朝服,匆匆趕了過來,問我:“找到念華了麼?”
我搖了搖頭:“這麼多人幫忙,很多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沒有找到他!後宮再找不到,只能到外邊去找了。”
陳茜輕輕拍我的肩安慰:“別急,別急,後宮這麼大,他跑不了多遠的。”
太監和宮娥們上前來,恭敬行禮,陳茜向他們下了命令:“繼續找!每個地方都要仔細地找,要是找不到,中午你們就別想吃飯!”
太監、宮娥們擔憂不已,趕緊依命去尋孩子,陳茜指了指一個方向,向我道:“我們從那裡開始找。”
一路往下找,熟悉的地方都找過了,御花園內都找過了,只有最近剛剛打掃過的公主寢宮——碧霞宮還沒有找過。
陳茜帶着我來到了這裡,步入殿內,殿上的太監趕緊過來迎駕,恭敬地躬身問安之後,便問:“皇上是來看望寶樂公主一家的麼?是否讓奴才通報?”
陳茜婉然拒絕,一直往前走,口中道:“不用了,眹是來找一個人。”
那太監好了奇,多嘴道:“皇上是要找什麼人?”
陳茜不理會,左看有望,只我一人搭理他,回道:“有覺殿上走丟了一個孩子,正在忙着找。”
那太監聽罷,不多事,自行退了下去。
陳茜帶着我,一路往庭院的方向走,只剛接近,便聽見孩子嬉戲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我扭頭向陳茜,說道:“看來,緹燕是忙着在陪自己的孩子玩耍呢!”
陳茜轉身,不打算走進去了,邁步就往回走,就在這時,從前方迎面走來候淨藏。那男子向他恭敬行禮,說道:“皇上是來探望緹燕的麼?”
陳茜輕輕嘆息一聲,不答,帶着我徑直就走。出了碧霞宮,又找了好一會兒,至中午,仍舊是沒有找尋到韓念華的消息,陳茜盛怒之下,當即罰那些太監和宮娥不準吃午飯。
我悶悶不樂地倚在柱子旁,喃喃:“罰不準吃午飯是小事,找不到人了纔是不能彌補的大事!我的兒子呀……就這麼丟了。”
弟弟忍不住出語:“蠻哥,找不着就算了,你就當沒養過。”
我抱住頭,聽了他的話語以後更加難過,連吃午飯的胃口也都全無,撇開衆人,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蓮花湖旁的亭子裡吹吹風,一落千丈的心情好一陣子沒有平復。
好一會兒,陳茜的聲音陡然而起,我心知他又是悄悄地來了。他道:“是眹的家法教的不好?太陽快下山了,還偷懶坐在這裡悠閒不去值事!”
我低垂着頭,很是失落,懇求他道:“今天不想去值事,孩子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根本打不起精神,你就恩准我一天假吧?”
“明天也像現在這樣,是不是也同樣要請個假?”陳茜反問一句,有些意味深長。
“對不起,明天……一定會好轉的。”我慚愧地答道。
“明明不是你親生的兒子,你傷心什麼,要傷心也是你弟弟傷心,你又何必比他還難過啊。”陳茜輕嘆一聲。
“我已經當他是親生的了。”我脫口,望着地面,望着自己的雙腳:“從他出生了以後我抱着他的那一刻起,不管他是誰的骨肉,對我而言,他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後嗣。”
陳茜沒有回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撫我的頭,摸了一摸我的後頸。
良久,他再度啓脣,聲音有些嚴肅:“是那嬤嬤失職了,眹已經命人罰了她十棍,將她驅逐出宮去,這樣你心裡也好受一些。”
我立時站立起來,吃驚的脫口:“罰她十棍還趕她出宮?!就因爲她犯了這麼一點兒小錯誤?”
陳茜滿腔正義:“眹不想你傷心難過,自然只有罰了她趕她走。”
我卻是不以爲然,急忙道:“可這麼做,根本不是解決事情的正確方法,你以爲我會開心麼?”
陳茜嚴肅起來,脫口一腔嚴辭:“眹已經這麼做了,難道你還想反悔麼!眹的解決方法只有這個!”
我閉上口,不敢與他頂嘴,垂眸。
他拉住我雙手,勸說一番:“該發生的都會發生,不該發生的你就算是希望它發生也不可能,凡事都要看開一點、想開一點纔是。”
我無奈地輕輕點了點頭。
他輕撫我的左臉頰,囑咐:“好好盡你的職,管好禁衛軍,眹明日一早看你的表現。”
我登時微微一愣,猜道:“你要閱兵?”
陳茜肯定道:“嗯,看看你把自己的部下訓練得如何了,是不是更加精良?”
我很是自信,回答:“現在的韓家軍隊自然是比以前更加精銳了,保證百戰百勝,你如果派我去擒拿周迪,一定能行!”
話剛說完,陳茜就往我側頸咬上一口,隨即,擺着一張不滿的面龐,張口道:“上次眹派你去打陳寶應,你死活求眹收回命令,現在如此英勇,眹說不準就讓你哭着求眹放你出宮城!”
我捂住側頸,發出感言:“好凶……”
他敲了一下我的頭,又下囑咐:“不準違抗眹的命令,不管眹有多麼寵愛你!”
我壓低聲音嘀咕,發出第二個感言:“又兇又不講理……”
陳茜似乎聽見,嚴肅着質問:“你剛纔在小小聲自語什麼?”
我佯裝若無其事,微笑起來,自若道:“沒……有……你多心了。”
陳茜直直盯着我,似在懷疑,我又把話重複第二遍:“真的沒有,不信你聽聽我的心跳聲。”隨即輕輕拍了拍胸口,這才使他收回了那質疑的目光。
兒子弄丟了以後,我心裡難過了一日,晚上食慾大減,只吃了一碗米飯和一盤素菜,睡覺時也噩夢連連,半夜睜開眼睛以後就再也難以睡下,直接下了牀,到空曠的練兵場上去,一直坐在那裡,直到天漸漸地變明亮。
太陽從東方升起來的那一刻,領隊的將軍隊帶進了練兵場,奔跑着進到了空地,筆直站立,我一路巡視下去,覺得不錯就又折返了回去,立在太陽底下,等待陳茜下駕到此。經過了半晌,陳茜坐輦緩緩而來,輦落地之時,我攙扶着他從裡面出來。
陳茜掃了一眼肅穆的軍隊,問一聲:“都準備好了吧?”
我肯定道:“都準備好了。”
他移步,上石階,登上樓閣,扶住欄,俯視了一眼地下的軍陣,又退後,坐好了,揚起右手,發了命令,旁邊那執小旗的一見,立即揮旗,以旗語向地下的訓練官示令。
宮娥端來了剛剛泡好的茶水,我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遞給陳茜,他接過杯子,一邊瞧樓閣底下的軍陣,一邊悠閒地喝茶。
我心裡想着兒子,一直心不在焉,他第一次將杯子遞給我,都渾然不覺,直到他喊了我三回,我纔回過神,接過了杯子。
陳茜見我此刻的神情,微微有些不悅,有意提醒一番:“閱兵之時分神,也只是小事情,要是在沙場上殺敵也這樣,那就罪該當誅了。”
我垂下頭,認錯道:“我知錯了,以後一定謹慎一些。”
他伸手用力一拍我的屁股,鼓勵道:“現在就打起精神來!這樣壯觀的場面,你好歹給朕看看威嚴,不要丟了眹的臉面。”
我暗暗摸了摸微微痛的屁股,不敢不遵從,打起精神來。軍陣演練完畢,我下了樓閣,至地面,親自指揮士兵互相對戰。
他們暫時放下了彼此的兄弟義氣,各自將對方當做是敵人,握緊兵器,起武對抗,將練兵場假裝成一個殘酷的修羅場,我經過他們身邊,高聲下了一個又一個命令,認真而嚴肅,馬虎不能,是爲了讓樓閣上觀看的天子更加認定我的能力不是自誇,而是真的很強。
軍隊檢閱完畢,陳茜沒有下令收隊,反而饒有興致,他命人召來了安成王,命令安成王與我對戰。我只能領命,挑了一根輕便的長戟,暫時將他的身份拋到九霄雲外,認真地與他對打,招招皆不留情。
安成王不敢在兄長的注視下使陰招,只好憑真本事跟我對打,我看破他的一招一式,躲開他的襲擊,避開他的鋒芒,連發回擊。
戰了半晌,最後一招他站不住腳,我趁機會快步上去,執戟刺向他,利鋒從他的側頸旁穿過,使他嚇出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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