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別說了,別說了……”
夏桐緊緊抓着姐姐的手,猶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因爲用力過猛的緣故,纖細的十指都變得青白交加,她目光中流露出濃厚的哀求之色,語調也是無盡悽婉。
“姐姐,過去的那些事情,我們就不要再提起了好嗎?”
她話音纔剛落,夏梧臉色就已經是勃然大變,眼眸也變得寒冷徹骨,語氣更是森然而又失望:“小桐,難道你要忘記那些恥辱?怎麼,那個魔鬼般的男人不過對你略施小計罷了,你就要將他喪失人性的所作所爲拋之腦後了嗎?”
“不,沒有。姐姐,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歷歷在目,銘記在心,這一輩子都絕對不敢忘記一個字。可是姐姐,明明犯錯的人是他,爲什麼最後承受所有苦果的人,卻是我們姐妹。姐姐,你知道嗎,每次看着你流淚痛苦絕望的時候,我的心裡就會升騰起一把足以燒光整個世界的大火。”夏桐咬着下脣,沉聲,一字一句地道。
夏梧低頭看着夏桐,燈火通明的病房中,她能夠清楚地看見如同驚濤駭浪一樣的恨意在夏桐眼中肆虐,駭浪滔天,到最後與火光交相輝映,越發熱烈。
夏梧嘴角溢出一抹滿意的笑容,不過稍縱即逝,快到令人無法捕捉。
隨後,她又是一臉溫柔而又帶着無限懺悔的語調:“小桐,你知道嗎,我最近這幾天總是夢到爸爸媽媽,他們還跟從前一樣年輕,我看着他們手牽手從我面前走過去,還以爲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垂死掙扎不過是南柯一夢,以爲爸爸媽媽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姐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真的,我一輩子都會感激你。還有已經在天上的爸爸媽媽,他們也會爲你感到驕傲。姐姐,你是這世上最好最聰明的人。”夏桐聽得夏梧這麼說,頓時覺得心都要碎掉了,她傾身上前,給了夏梧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擁抱得如此用力,彷彿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恨不得能夠將夏梧嵌進自己的身體裡。
然而夏梧卻是輕輕推開了夏桐,她眸光中透着一抹深沉刻骨的痛意,她低下頭去,哽咽着道:“不,我不是這世上最好最聰明的人。我沒有照顧好你,我辜負了爸媽的期望。我磕磕碰碰的,以一種極其不體面的姿態,纔算是將你勉強拉扯成人。原本也算是勉強完成了爸爸媽媽最大的心願,然而卻因爲我自己的愚蠢,引狼入室,到最後,竟然誤了你的終生。”
“姐姐……”
夏桐用力咬着下脣,嬌嫩如同花瓣一樣的脣瓣都被咬破,絲絲血腥味在口腔裡瀰漫擴散開來。
她努力剋制住自己內心的一切情緒,儘量讓自己成爲姐姐,站在姐姐的位置上,設身處地地爲姐姐着想。
因爲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她真想立即奪門而出。
每一次見到姐姐,兩人之間的對話模式幾乎都脫離不了過去的那樁恨事。
夏梧只覺得自己如今整顆心都沉甸甸的,很難受,很難受。
她已經快要窒息了。
“姐姐,我答應你,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他。但是,也懇求姐姐,能夠放下那些恨意。就像
在我年幼的時候,你代替我扛起生活所有重擔,現在也讓我一人承受當年惡果的折磨。”
“恨是一把長着反刺的大刀,你將它日日夜夜揣着心口,反覆打磨,磨得雪亮雪亮,傷得最深的人卻是你自己。”
“姐姐,你已經爲了我耽誤自己這麼多年,我真心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裡,你能夠放下一切仇恨恩怨,好好過你自己的生活。”
每一句話,夏桐都將語調放得十分緩慢,滿臉的虔誠之色。
然而夏梧聞言,卻只是脣畔勾起一抹冷笑,她低下頭,眸光猶如深秋的月光,滿滿都是撿拾不起的一地哀傷,輕聲嘆息道:“放下哪裡有那麼簡單呢,這恨,就像是滾雪球一樣,日益增長,我根本無法再控制它。”
說到這裡,夏梧拉起夏桐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雙眼裡淚光閃爍,凝聲道:“小桐,姐姐深深明白心中藏着恨意的人生有多麼痛苦無望,所以姐姐並不希望這恨意也在你心頭滋生。但是,姐姐更加不能夠眼睜睜看着你被魔鬼引誘控制。你剛纔說得對,我們過去的人生已經因爲魔鬼而毀掉了,我希望以後的日子裡,我們能夠好好過屬於自己的明媚人生。”
“嗯,我們會擁有屬於我們自己的明媚人生的。”夏桐用力點頭,鄭重地承諾道。
“好妹妹,我夏梧有你這樣的妹妹,也不枉費當年吃的那些苦了。”夏梧欣慰地點頭,她眼中還含着淚花,嘴角卻已經笑開了一片海。
“小桐,我想吃那家韓國餐廳的金槍魚壽司,你一會兒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夏桐看着夏梧,她從她眼中看見了濃烈的期待,猶如一個稚童望着做小糖人的師傅一樣赤誠。
這樣的眼神,讓人根本無法拒絕。
夏桐兩片薄薄的脣瓣蠕動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就要開口答應,腦海裡卻突然躥出小萌娃懂事討好的笑臉,當下心中猶如被拉扯般疼痛。
“怎麼了,小桐?”夏梧察覺到夏桐的不對勁,低聲詢問道。
“沒有,沒事。”夏桐忙用力搖頭,她努力綻放出最真誠的笑意,瞳孔張大,定定地看着夏梧,語氣嚴肅地道:“姐姐,我真的特別特別想陪你去吃,但是藝術學院那邊今晚有一個學術研討會,很重要很重要,所以我必須趕過去一趟。不過,姐姐,明天我就可以陪着你去吃了,我保證。”
“你保證?”夏梧輕輕挑眉,望着夏桐的眼眸中滿滿的都是打量與探尋。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夏桐只覺得自己心頭的那點心思全部都無所藏匿,她很想移開目光,她根本就無法做到在姐姐面前泰然自若地撒謊。然而,小萌娃那一聲聲的哀求,那一臉極力討好自己的笑臉,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勇氣。
夏桐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欺騙姐姐,最後一次忤逆姐姐的意思。
這一次過後,她一定一定一定不會再見闕耀城與木桶,一定一定一定做一個聽姐姐勸告的好妹妹。
在這樣的不斷催眠之下,夏桐用力點頭,堅定地道:“我保證!”
她保證明天陪她去吃金槍魚壽司,她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忤逆她的意思
,她保證這是最後一次聽從自己內心的意願。
是的,她能夠感覺到自己其實也是想要見到小萌娃的。
血緣這關係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看見他疼,她竟然也會跟着疼。
如果可以,她真想將他緊緊抱在懷裡,陪着他去遊樂場,去看動漫電影,去吃遍大街小巷的美食,給他這世上最好的愛。
可是她不可以!
小萌娃的出生,決定了他們這對母子註定親緣寡淡。
既然割不斷舍不下,那麼不如就利用這一次生日會,好好盡一回爲人母的責任,從此之後,就從他的世界當中抽身而退,永遠消失。
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夏桐就已經在心中下了最重要的決定。
夏桐眼中的那一抹決絕,讓夏梧都爲之驚訝,她心中盤算着,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夏桐心中已經默默做好了決定,整個人頓時都冷靜下來,她雙手緊緊握住夏梧的手,衷心道:“姐姐,聽到你跳江的消息,我整個人都被嚇壞了。如果從此以後我的人生裡沒有了姐姐,我該怎麼辦纔好呢?姐姐,我還跟從前一樣需要你愛着你不能沒有你,所以求求你,永遠都不要去傷害自己。如果我們姐妹間的感情真的已經破裂,我真的已經讓姐姐徹底失望,不願意再給我機會了,那麼該去跳江該去死的那個人,也是我!”
“小桐,你這說的是什麼傻話?”夏梧抽出一隻手,輕輕摩挲着夏桐的臉,她苦笑道:“我們這麼多年來的相依爲命,即便感情碎成一地,我也會忍着痛得快要死去的心,用膠水將它們全部粘起來。所以,小桐,不許胡說,什麼死不死的,這樣的不吉利話下次再也不許講了。姐姐就算是對你徹底失望了,也依然會希望你能夠好好活着。”
“謝謝姐姐對我的包容,謝謝姐姐。”夏桐將頭靠在夏梧的肩頭,將臉埋進她散發着清香芬芳的濃密髮絲裡。
她的眼淚砸落進那一片濃密的髮絲中,很快就消失了蹤跡。
夏桐快速擡手拭了拭眼淚,隨後離開夏梧的肩頭,語氣盡管沉重卻也堅定:“姐姐,你好好照顧自己,我明天再來看你,陪你去吃金槍魚壽司。”
夏梧彎起嘴角笑了起來:“我沒有什麼大礙,頂多留院觀察一天,明天上午肯定就出院了。”
“好,那我明天來接你回家。”夏桐鄭重地承諾道。
夏梧輕笑起來,輕輕拍了拍夏桐嬌嫩白皙的手,體貼地道:“我知道了。既然是很重要的學術研討會,那麼就趕快過去吧,遲到了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
“嗯,姐姐,那我先走了,有什麼事情你隨時給我打電話。”夏桐探身給了夏梧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忍着心頭的萬千思緒,大步往外走去。
她不敢回頭,怕自己一回頭,就無法坦然走出房門,無法完成自己給小萌娃最後的承諾。
門打開,複合上。
夏梧躺在病牀上,看着這一幕,清醒的眸光冷如霜。
片刻之後,她拿起放在一側茶几上的手機,撥通了莫火從的電話——
“小莫,你最近跟姜校長有聯繫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