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風若宸不由輕輕笑了一聲,“皇上說笑了,哪有人會忘記自己的模樣?”
“有,而且有很多。”華央目光凜冽,一瞬不瞬地看着風若宸,“這世上有太多的人在不知不覺中忘記了自己最初的模樣,因爲這世上的誘惑實在太多,功名、利祿、美色、情愛……還有一些是自己內心裡的**,稍有不慎,就會被他們盯上,捲入漩渦,想要脫身,卻徒勞無功,最後變得面目全非,早已忘了自己的初心。”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側身向風若宸看去,聰明如風若宸,顯然聽出了華央話中的深意,俊冷眉峰不由微微蹙起,很快便又舒展開來,輕輕一笑,“皇上所言極是,這世間誘惑太多,所以必須要謹言慎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華央問道:“大哥這樣,不會覺得累嗎?”
風若宸道:“累又如何?生來命運如此,尤其是生在帝王家的子女,又何曾能輕輕鬆鬆過一輩子?”
聽出他語氣中的一絲蒼涼,華央心下不免有些失落,正想要說什麼,突然聽得他一陣輕咳,忍不住出聲問道:“大哥近來沒有按時服藥嗎?”
風若宸點點頭道:“服了,一天都不敢耽擱,恐會白白浪費了皇上和忌先生的心血。”
華央不由遲疑了一下,輕笑道:“大哥說笑了,救大哥的人是忌先生,朕只是在一旁看看罷了。”
見她矢口否認,風若宸輕笑着點點頭,也不追問,突然對着華央行了一禮,“這一禮是謝皇上當初出手相助的救命之恩,若非皇上出面,臣未見得能請得動神醫忌先生,臣這病……”
“病?”華央挑了挑眉,“大哥難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風若宸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這已經不重要了。”
華央不由沉了沉臉色,她果然猜得沒錯,風若宸早就知道自己的狀況,可是他既是知道,卻不讓任何人幫忙醫治,甚至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被下了毒,如此看來,他是想要隱瞞什麼。
究竟,會是什麼呢?
想到這裡,她輕嘆一聲,搖頭道:“不管怎樣,暫且壓制住了毒性那便是最好,大哥放心,朕一定會想辦法找到那個可以解你身上之毒的人。”
風若宸抿脣,俯身行禮,似乎不願多說。
華央搖搖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對了大哥,這忌先生是蕭將軍的朋友,說來,此番忌先生肯出手相救,必定是有蕭將軍默許,如此看來,朝中所傳的那些大哥與蕭將軍不和的言論並不屬實,朕也就放心了。”
直到這時,風若宸方纔擡眼定定看了華央一眼,四目相對,兩人都在猜測,猜對方的心思,可是誰也不點破。
半晌,風若宸輕笑一聲,點點頭道:“臣知道這一次蕭將軍出手相助了,臣會記着這份恩情,來日若有機會,自當回報蕭將軍。”
華央淺淺一笑,“大哥有心了,大哥和蕭將軍能如此和睦相處,朕心甚慰,想來大哥也聽說了,進來有人傳言,說蕭將軍手握兵權,功高震主,若生異心,則我大月江山危矣,不知大哥對此事有何看法?”
風若宸沉思片刻,正要開口,卻又被華央打斷,她想了想道:“大哥不用急着回答,朕只希望大哥若開口,一定要告訴朕實話。畢竟,如今這朝中,朕可信之人並不多,除了將朕救回來的蕭將軍,朕能信的就只有大哥和五弟了。”
聞此言,風若宸眼角笑意不減,輕輕點頭,“有一點傳言說得很對,蕭將軍乃是我大月第一將天策上將,位居一品,掌管大月最高軍府,傭兵無數,最重要的是,如今朝中六成以上的武將以其馬首是瞻,若論功績和影響力,蕭將軍確實難逃功高震主之嫌……”
華央鳳眉微蹙,卻並未做聲,她聽得出來,風若宸後面還有話要說。
“然,古往今來,歷朝歷代都不少這種能將,可結果是如何?便說前朝樓氏時的屈侯光,他當時可算是一將獨尊,難免會得罪不少人,因此便有人上奏,說其有心謀反,樓氏皇帝雖然明知道他對樓氏沒有異心,可是就因爲他的能力實在太強,威脅太大,終究是沒有把他留下,藉着罪名,滅了屈侯一族,其麾下很多忠誠之將也隨之被廢。”
說到這裡,風若宸的臉色臉色暗沉,語氣與漸漸變得凝重,微微搖着頭道:“樓氏何以被滅?說到底,和他失去了屈侯光有很大的關係,雖不能說屈侯光一定能保樓氏江山,但是他若在,至少可保半個樓氏。又或者,他若還在,衆人因爲懾於他的威名,便也不會分裂割據了。”
華央已然聽出了他的意思,不由稍稍放了心,卻還是故意問道:“那,大哥的想法是……”
“蕭將軍對大月有功,是一心爲大月之人,臣以爲,我們不能步樓氏的後塵。”
華央點了點頭,問道:“那大哥如何能肯定,蕭將軍就是真心爲大月,而不是有其他的目的?”
風若宸不由輕輕笑了兩聲,道:“蕭將軍是否真心,其實皇上看得最明白,不是嗎?說句大不敬的話,他若是有心損害大月的利益,想來也就不會想盡一切辦法救皇上回京了。”
華央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笑出聲來,“大哥果然是明白人,一切都看得如此透徹明白,有大哥從旁輔佐朕,朕也就放心了。”
聞言,風若宸立刻後退一步,行了一禮,“多謝皇上器重。”
華央伸手將他扶起,看着他略有些蒼白的臉色,想了想,輕聲道:“大哥的身體纔剛剛有些好轉,年後且不用急着忙於公務,先把府中的事情和自己的身體處理好……朕記得,景皇后的祭日……”
提及景皇后景歆,風若宸的臉色有一閃而過的蒼白,雖然很快便鎮定下來,可是看得出來,他的情緒並不大好,淡淡道:“有勞皇上掛心,臣已經準備妥當了。”
華央點頭,“那就好。”
說完這簡單的三個字,多餘的她竟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她本是想要試探風若宸,探探他的口風,可是此時提到景皇后,再看風若宸的臉色,她終是不忍再問下去,景皇后畢竟是風若宸的生母,風蕭逸年少時也曾喊過她一聲母后,如今故人已逝,實不該再重提。
如此一想,她便重重舒了口氣,回身道:“時辰不早了,大哥身體不適,不宜受寒,朕已經讓人將珠鏡殿收拾好了,大哥今晚就在宮中住下吧,正好明天一早,我們兄妹幾人一起去給姑姑請安拜年。”
風若宸神色微微一滯,華央見狀,又道:“正好如悠也很想見你,你若是走了,明天她定要責備朕沒能把你留下。”
聽她這麼一說,風若宸淺淺一笑,頷首道:“既如此,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叨擾皇上了。”
華央微微點點頭,走到殿門口,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守衛,朗聲道:“來人,護送王爺前往珠鏡殿。”
“是!”四名侍衛上前來,沉沉應了一聲,對着風若宸做了個“請”的動作,風若宸便向華央行了一禮,隨着侍衛緩步走下臺階。
眼看着他就要離開,華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突然出聲道:“大哥。”
風若宸停下腳步,回身向她看了一眼,“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華央淡然一笑,搖搖頭道:“不是吩咐,而是提醒,朕思來想去,覺得有句話還是告訴大哥的好。”
“皇上請說。”
“大哥回去之後,今後的茶水飲食最好能多加留意些,尤其是身邊最親近、最有可能接觸到這一切的人,越是平日裡不可能、不值得懷疑的人,越要多加留意。”
風若宸眸色一斂,隱隱明白了華央的話中深意,“皇上的意思是……”
“大哥既然知道有人在你身上動手腳,難道就沒有想過他們是如何動手的嗎?”華央沉着臉色,回身看了一眼桌案上尚未撤走的飯菜,“病從口入,最直接、最有效也最迅速、難以察覺的辦法,便是飯食茶水,而這些,真正的幕後之人必然沒有辦法親手做到,所以就只能藉助其他的手,如今,這雙手就在大哥身邊。”
換言之,風若宸身邊有別人的探子。
這樣的想法,風若宸不是沒有過,也曾查過,卻是無果,後來……
“多謝皇上提醒,臣記下了,待回去之後,一定會嚴加詳查。”
“嗯。”華央用力點了點頭,復又淡淡一笑,“大哥去歇着吧。”
風若宸垂首行了一禮,遲疑了一下,終是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看着他似是弱不禁風的身子,華央忍不住輕輕一嘆,而後緩步回了殿內,突然想起風若宸送來的那隻錦盒,他說,裡面是畫像……
讓丹琴把錦盒拿來之後,華央便屏退所有人,獨自坐在案前,看着盒子裡的那隻捲起的畫軸,神色凝重而躊躇。
不管打開以後,看到的是一張怎樣的面孔,都不會讓她好過,她不免有些遲疑。
然,該面對的終究是要面對,她連穿越異世這樣的現實都能接受,又還有什麼是不能面對的?
想到這裡,她不由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卷軸,當她看清畫像裡的那張面容時,豁然怔住,瞪大眼睛看着,眸色驚駭,神色凝重,竟是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