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意樓神色並沒有多少驚訝,只是臉色越來越沉,似乎有些事情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如今得到了驗證。
“果然……”許久,他輕輕道了聲,拉着華央的手沒由來地收緊,“你果然已經不記得了。”
華央擡眼看着他,“你早就發現了?”
蕭意樓頷首,“從我知道你身份的時候開始,我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按說,這些年我的面容並沒有什麼變化,你若是還記得當年的事,那你見到我的時候應該能認出我來纔對,可是你沒有,你對我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印象都沒有。”
“那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我就是那年在雪州救過你的那個人的?”
“你施展你的醫術之時,我隱隱有些懷疑。”蕭意樓說着輕輕一嘆,“一開始我就覺得你看起來有些眼熟,只是一時間沒有想到雪州那件事,後來看到你爲自己拔箭,自己救自己,看到你和傳聞中的慕門三小姐完全不同,心中便漸漸有些疑惑,可是在我的潛意識裡,我一直覺得當年那個小丫頭不像是慕門的人,畢竟慕門離雪州還有一段距離,若真是慕門的人,也不可能讓你一個小姑娘家一個人跑到雪州的雪山去。直到後來,你出手爲慕靖秋解毒……”
華央道:“你那時候就已經認出我來了?”
“那時已經懷疑得很深,所以我也暗中試探過你幾次,問過府中一些下人關於你的事,後來得知你小的時候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待着,身邊沒有朋友,甚至連一個照顧伺候你的丫頭都沒有,我便開始有些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他說着垂首看了華央一眼,嘴角笑意粼粼,“也許,真正的慕門三小姐和外面所傳的、以及衆人所看到的,並不完全相同。”
華央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我人前人後不一?”
蕭意樓道:“那倒不是,你只是大難不死,突然開了心竅。”
華央一瞪眼,這正是最初的時候她拿來搪塞蕭意樓的話,沒想到他竟然一直都牢牢記着。
蕭意樓卻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揉了揉華央的腦袋,道:“好了,既然想不起來了,那就不要想了,你想要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儘管來問我,我講給你聽,只要你想聽,我就給你說,說多少遍都行。”
聞言,華央原本沉斂的眸色終於漸漸變得清和,漸漸轉爲笑意,衝着蕭意樓重重點了點頭,“好啊,那我以後天天讓你給我說。”
蕭意樓不由勾起嘴角,“所以你的意思是,以後我們天天都在一起?”
華央斜視了他一眼,一伸手將他推了出去,“時辰不早了,你該回去歇着了,如今奇書的事情再跟着一鬧,接下來有你好受的,你還是先想想怎麼應付那些朝臣吧。”
說着,衝着蕭意樓撅了撅嘴,轉身快步回了殿內,關上了門。
門外,蕭意樓一臉寵溺的淺笑,靜靜盯着殿門看了半晌,知道確定裡面沒有什麼動靜了,這才轉身不緊不慢地離開。
奇書《冥行術》出現在大月風州的消息不脛而走,衆人還沒回過神來,消息已經傳遍九州。
如華央所料,她的身上不僅僅是景家義女這麼一個名頭,如今又被扣了個禍國妖孽的罪名,那些原本還因爲她的身份而隔岸觀望之人終於坐不住了,紛紛出面要求誅殺華央,以保大月江山安穩。
華央將手中的香來來回回捯飭了一番,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回身問丹琴道:“對了,最近怎麼沒有聽到錦然的消息?”
丹琴瞭然道:“哦,皇上說十四王爺現在正是學知識的好年齡,所以特意將內坊收拾出來,讓十四王爺在裡面安心練武習字,還專門請了幾位德高望重的高師,其中有一位姑娘也認識的……”
華央鳳眉一轉,道:“殊老?”
“對對,就是皇上以前的老師殊老,如今內坊裡面什麼都設立齊全,出了吃穿,幾乎不想要外面的補給,十四王爺也很懂事,每天除了去給皇上問安,其餘的時間都是在內坊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事,聽內坊的人來回話,說,十四王爺很聰明,什麼都是一學就會……”
“內坊……”華央幽幽地念叨了幾遍,想起來當時風如鳶給她畫的那幅地形圖,“內坊不是在東宮嗎?”
“是啊,也曾有大人提出來這樣會不會有些不妥,皇上道內坊裡的設施和場地正適合十四王爺現在所需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拿來做些實用。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其他大人便沒有再多說什麼……”
華央眼底笑意瞭然,淡淡笑了笑,點點頭道:“嗯,我知道了,好了,我這邊沒什麼事了,你去忙你自己的吧,我把這點弄完,也該休息了。”
丹琴撅撅嘴道:“姑娘還是不要奴婢幫你嗎?”
“不用。”華央衝她彎眉一笑,“你又不是不瞭解我。”
丹琴當然瞭解,畢竟一直以來在她身邊伺候的人就是丹琴,既然她說不用,那就是真的不用,也沒有必要再堅持,“那奴婢先退下了,姑娘早些休息。”
說罷,她行了禮,緩緩退了出去。
華央倒也沒有搪塞她,將手中的一點東西收拾好之後,舒服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起身打着哈欠朝着內殿走去,剛剛走到珠簾前,她的腳步突然一頓,回身朝着殿門瞥了一眼,面露沉肅正色。
想了想,她不動聲色地走進內殿,在案前站穩,回身道:“出來吧,我慕華央最不喜歡偷偷摸摸、畏畏縮縮的人。”
話音落,一抹白色身影推門而入,關上門的瞬間,身形一晃,已經落在珠簾外。
“我只是在想,我現在來見你,會不會不合時宜。”簾外那人的嗓音澹澹,聲音之中似乎不帶一點雜質,澄澈靜淡。
華央一怔,霍地回身看來,待看清看人的身影,她不由微微吃了一驚,“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你們要明天一早才能入城嗎?”
傾無絕脣角笑意悠然,“我隨時想來,有誰能攔得住嗎?”
華央不緊不慢道:“蕭意樓興許可以。”
傾無絕怔了怔,繼而輕輕笑了出來,並不否認,“看你的樣子,處境似乎比傳聞中的要好得多。”
華央道:“傳言不可信,那只是給外人做做樣子。”頓了頓,還是又忍不住問道:“外面的傳聞現在已經成了什麼樣?說來聽聽?”
傾無絕眉眼微斂,有些驚訝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嗎?”
華央搖頭,看了看四周,“你該瞭解他的,外面最真實的情況他是不會讓我知道的。”
傾無絕想了想,點點頭道:“也是,若是讓你知道所有的事情,你就不會還像現在這樣坦然安然了。”
聞言,華央的心底沒由來地咯噔一跳,直覺告訴她情況不妙,皺了皺眉,朝着傾無絕走去,“什麼意思?”
傾無絕道:“蕭意樓已經下令,不允許任何人談論此事,一旦發現有人私下議論,便將人抓捕關起來,另外,除了之前出事的六位大人之外,各地陸陸續續都出現了傷亡,聽聞涼州和冀州的官員帶着兩份希望能誅殺你的請願書進京,結果在半路上被截,死傷慘重,現在朝中的那些大臣已經將此事安在了你身上,個個情緒憤慨,估計再過幾日,如果蕭意樓還不殺你,就會有人要來暗殺你了。”
他停了一下,擡眼向華央看去,雖然華央一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眼底卻有遮掩不住的落寞,彎了彎嘴角無奈一笑,搖搖頭道:“我總算是明白什麼叫人言可畏了,這纔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吧。”
“所以,聽聞蕭意樓要殺你,給羣臣一個交代,我差點就信了,畢竟事情鬧到了這一步,不是誰都能左右得了的,即便他是一國之君,也不能一手遮天。”傾無絕微微太息一聲,定定看着華央。
華央淡淡笑了笑,“可你終究還是沒有相信。”
傾無絕道:“你怎麼知道?”
華央道:“你若是信了,就不會來這種地方找我了。”
傾無絕垂首,莞爾一笑,“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聽天由命吧。”說着,她緩步走到香案前,纖長手指從哪一瓶瓶藥瓶上劃過,最終落在一隻紅色的瓶子上,拿起打開聞了聞,稍稍加了一滴在香爐裡。
傾無絕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搖頭道:“你是那種會聽天由命、坐以待斃之人嗎?”
“你覺得呢?”
“不是。”傾無絕語氣堅定,帶着他一貫的冷靜,“至少我認識的慕華央不是,否則,你就不用弄這些了……”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華央身後,看了看她手中的東西,“你已經有計劃了。”
“還真是瞞不住你。”華央撇撇嘴,回身看着他,他卻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像是從華央的眼中看到了什麼,搖搖頭道:“不對,你不會的。”
“不會什麼?”
“不會就這麼離開他。”傾無絕正了臉色,“我瞭解他,你更瞭解他,所以這種時候你是絕對不會就這麼離開他。可是你也該知道,如果你不離開,如果你執意留下,就只有一條路。那些大臣是不會放過你的,沒人知道等到那一天,蕭意樓突然就會改變心意,爲了大月的江山而放棄一切,包括你。”
華央緊緊抿了抿脣,擡眼看着傾無絕,“你想說什麼?”
傾無絕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