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蕭意樓怔了怔,定定看着那一株寒梅良久,嘴角的笑意由濃轉淡,又漸漸轉爲幽深難懂,過了好半晌,他收回目光,輕輕一笑,沒有多看風萬鈞一眼,轉身朝着屋內走去。
風萬鈞跟在他身後瞪大眼睛看着他就這麼無視了自己,瀟灑離去,不由皺眉,跟在身後“哎”了兩聲,見蕭意樓不搭理他,便喊道:“那,那我就當你默認了啊。”
蕭意樓回身睨了他一眼,“默認什麼?”
“你說呢?”風萬鈞詭譎一笑,笑得曖昧,見蕭意樓停下腳步,連忙跟了上來,湊上前來咧了咧嘴,頓了頓,又收斂笑意,換出一臉正色,沉聲道:“雖然我一直都是真心把她當做朋友,可是那種朋友和這種朋友始終是不一樣的,既然現在明白了你的想法,那我以後做事也好把我分寸了,你放心,我就算是賭上自己,也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話音落,蕭意樓眸色驟然一沉,一把摁住他的肩,他手上的力道大了些,風萬鈞始料未及,微微晃了一下,只聽蕭意樓沉着嗓音道:“我不允許你們任何人受到傷害,不管是你,還是她。”
風萬鈞心下微微一凜,而後像是明白了蕭意樓的心思,用力點了點頭,“好,那我就在保護好她的同時,也盡全力保護好我自己。”
蕭意樓沉沉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擡腳進了屋內。
身後,風萬鈞看着他那冷寂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繼而又勾起嘴角輕輕笑了笑,喃喃道:“央央姑娘,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不到一天的時間,仁帝病重的消息便傳了出去,這一次宮中似乎無意要阻攔消息的外泄,相反,倒似是有心讓所有人都知道,如此,對於仁帝不朝一事便容易解釋多了。
剛下了早朝,景晟便緊隨着風若宸去了光化殿,從進門那一刻他便四處打量,而後示意風若宸屏退所有人,這才沉聲道:“王爺,這是怎麼回事?”
風若宸神色淡淡,瞥了一眼一旁的屏風,淡淡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不久,一盞茶的功夫。”景陌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淡淡一笑,在景晟身邊坐下,擡眼看向風若宸,“看來王爺的身體已經恢復如初了,這覺察力絲毫不遜於往常。”
對於他的稱讚,風若宸神色不動,面無表情道:“本王倒是覺得你如今是越來越大意了,又或者說是越來越大度了,以往的景公子可是風州之內出了名的傲盛,何曾受得了這般屈辱?”
“屈辱?”景陌故作驚愕,“何來屈辱?”
風若宸輕呵一聲,“軍器監丞……七品……本王記得之前這四品的太常少卿你都不放在眼裡,一度想要請辭的,而今怎的守着一個七品軍器監丞如此安逸?”
“呵呵……”景陌不由輕輕笑出聲來,“王爺看不懂嗎?我這是能屈能伸罷了,這可是皇上給我的考驗,我若是就此放棄了,豈不是讓人笑話?”
景晟在一旁忍不住了,氣呼呼地甩袖,冷聲道:“從堂堂四品太常少卿降爲七品軍器監丞,難道就不是讓人看笑話?陌兒,爲父當真是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能咽的下這口氣,爲父咽不下!”
“又如何?”
景陌和風若宸幾乎是同時出聲問了一句,而後兩人相視一眼,同時向景晟看去,景晟被兩人這如出一轍的語氣和態度弄得一愣,看了看兩人,垂首氣呼呼道:“如何?自然是要做點什麼,讓這位皇上明白,我景家在大月的地位如何。”
風若宸神色淡漠,坐下之後拿起一本手札打開,翻了翻,道:“那景相打算做點什麼?派人刺殺?”
聞言,景晟和景陌的臉色同時變了一下,景晟低頭不語,景陌擡頭看去,只見風若宸微微搖了搖頭,拿起手邊的硃筆在其中一頁畫了個叉,復又翻了一頁,問道:“還是假扮梁州來人?”
景晟的臉色略微有些蒼白,側過身去似乎不願提起此事。
風若宸笑得淡然,繼續用硃筆畫了個叉,而後又翻了一頁,“又或者……”
景陌接過話道:“又或者,派人刺殺駱一欽,給長公主以及皇上一記警醒的耳光。”
頓了頓,見風若宸嘴角露出微冷的笑意,便又道:“只可惜,全都失手了。”
風若宸在那一頁畫了個叉,而後擱下手中的筆,輕輕吹了吹,“本王可曾告誡過景相,不要輕易去動這位皇上,至少在摸清她的底細之前,不要動她。”
景晟用力握了握拳,冷哼一聲道:“摸清他的底?王爺不是已經摸清他的底細了嗎?否則,王爺爲何會出手幫着他?”
風若宸眸色霍地一冷,沉沉落在景晟身上,“看來景相是在埋怨本王那天晚上站在皇上那邊,而沒有幫着景相除了皇上?”
景晟避開他的目光,沉聲道:“難道不是嗎?那天晚上王爺若是助臣一臂之力,如今坐在這皇位上的人……”
“那也不可能是風氏意外的人。”風若宸雖然神色還算冷靜,眼底卻已經有了慍怒之意,“景相可曾想過,如果那晚本王幫了你,若是不能順利扳倒新皇,情況會如何?你別忘了,連家和昭王是向着新皇的,連將軍和昭王的兵馬合力會如何?再加上一個手中兵馬可抵半個大月的蕭意樓,你以爲就憑你安插在各州各地的人力和兵馬,能夠抗衡嗎?”
“我……”
“就算你能順利證明新皇是假的又如何?不過是把你和蕭意樓之間的爭鬥擺到了檯面上來,你可知道我大月能有今天是爲何?”
景晟垂首,沉聲道:“王爺是想說,因爲蕭意樓?因爲周邊各國都在忌憚他的兵馬實力?可是王爺也別忘了,如果沒有他,如果不是他,如果換做別人,我們一樣有能耐可以做到如此……”
“你能嗎?”風若宸直直看着他,單刀直入地問道,“太和之變到蕭意樓出現之前,中間有四年多的時間,甚至在太和之變以前,本王就已經默許你們操練兵馬,可是結果如何?五年,你們用五年了時間練出的兵馬不抵蕭意樓的一年,他用短短數月拿下川蒙的青州之時,你的人在幹什麼?”
景晟本想再爭辯什麼,可是一擡頭看見風若宸那般神色,到了嘴邊的話終究又收了回去,垂首不服氣地嘆了口氣。
景陌眯了眯眼睛,神色漸冷,擡眼向風若宸看去,“王爺說的不錯,蕭意樓確實是一個練兵用兵的奇才,他爲大月所做的從來沒有人否認過,可是王爺別忘了,他能有今天與王爺您也是密切相關的,王爺真的能拍着胸脯說自己沒有私心,對蕭意樓沒有偏袒之意嗎?我們都知道,王爺一心爲了大月的安危,爲此,甚至不惜去偏袒一個一心與自己作對的人,這份無私着實讓人動容,只可惜,蕭意樓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一點,他也從來都沒有把王爺的好意放在心上。”
說着,他回身看了看景晟,擡腳走到他身邊,“我景家的人能力如何,王爺心中自是明白,究竟是他們無能,還是王爺根本不想讓他們有所作爲,也許只有王爺心裡最清楚,您是王爺,是大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輔政王,你的決定自然是沒有人會否定,只希望王爺能明白,江面上的船若想要平衡,除卻載舟的水,船上的人也很重要,若是人心失了平衡,便是無風無浪的平靜水面也有翻船的可能。”
聞言,風若宸冷眸驟然一縮,緊緊落在景陌身上。
景晟略有些擔憂地看了看風若宸,又看了看景陌,他自然是聽出了景陌話中深意,也看出了風若宸眼底的厲色,一把抓住景陌的衣袖,擋在他的面前,道:“陌兒一時情急,失了分寸,王爺莫怪。”
不過轉瞬,風若宸神色便恢復了冷靜,垂首深吸一口氣,淡淡道:“你們在怨本王壓制了你們,反而扶持系蕭意樓?”
景陌抽回衣袖,淡淡道:“談不上怨,只是不明白,同樣是可以爲大月做事,王爺爲何能容得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外姓之人,卻容不得自己的母家?若論真心,景家對王爺纔是真心真意,不是嗎?”
風若宸持杯微微呷了一口,笑得清冷,“蕭意樓如今的身份地位,對你們來說,就那麼重要嗎?”
景晟道:“天策上將,統最高軍府天策府,手握天策衛與數十萬兵馬,動輒影響半個大月,王爺真的以爲這樣的地位和影響力,不重要嗎?”
“那景相可曾想過站在這樣的位子上所要承受的是什麼?”
景晟皺眉想了想,沒有應聲,擡眼看着風若宸。
風若宸從手邊抽本一本小札,翻了翻,問道:“景相猜一猜這不到七年的時間,天策府遇到多少次偷襲。”
景晟問道:“多少?”
風若宸豎起一把手,景晟疑惑道:“五次?”
景陌道:“是五十次。”
“沒錯,五十次,而且這還只是爲人所知、記錄在冊的,至於還有多少不爲人知的,以及不是發生在天策府的,又有誰知?”風若宸嘴角的笑意冷厲而嘲諷,目光凜凜直視着景晟,“景相應該沒有忘記,年前蕭意樓回京不到三天,就在不歸樓遇襲的事,而在他回朝途中,又遇到了多少次刺殺,你又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