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始終搖頭,眼眶微微泛紅,緊緊咬着嘴脣說不出話來,許久,她輕輕哽咽一聲,道:“王爺若真是如此厭我嫌我,不想要見到我,我可以自己離開,不勞王爺費心操持。”
風若宸遲疑了一下,頓了頓,道:“今天是初一,不說這些也罷,你忙了一上午也累了,去歇着吧,本王晚上還要再進宮一趟。”
青衣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垂首行了一禮,緩緩退出韶光殿,快步跑開了。
身後,風若宸凝眉看着她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復又看了看手邊的藥碗,神色越發凝重,他想起昨天晚上華央說的那句話,她說:“越是親近、越覺得不可能的人,有時候反倒越可疑。”
說不出爲何,雖然明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風蕭逸,可是卻不可否認,她想要救他的心是真的,所以,對於她所說的那些話,他也會忍不住去相信,甚至,去照做。
“你是誰?爲什麼我會覺得,你是超脫於那個人的掌控之外的?”輕輕呢喃一聲,他以手扶額靠在桌案上,就這麼靜靜地坐了許久,直到兩腿和手臂都已經隱隱發麻。
再回神時,天色已經昏沉暗淡,四下掌燈。
一名隨從入內,看了一眼他手邊已經涼透的藥碗,遲疑了一下,終是沒有敢問他爲什麼沒服藥,而是輕聲道:“王爺,到時辰了,咱們該進宮了。”
風若宸微微頷首,站起身,隨着他一道出了門去。
晚宴設在鳳安宮怡和殿,人不多,如風裳所言,都是些自家人,所以晚宴格局佈置得並不大,華央與風裳居上座,階下男女分列兩側,一面是風如悠、風如鳶以及連千月,另一面則是風若宸和風萬鈞。
落座之後,幾人這才注意到,在風萬鈞的後面還有一方桌案,且看那桌上擺放的器具頗爲講究,想來不是隨意爲之,這麼說,今晚的晚宴還有一人。
風裳將幾人略有疑惑的神色收在眼底,彎眉一笑,道:“本宮這場晚宴也是臨時決定的,所以便也就臨時叫上了你們幾個,今晚除了連姑娘之外,還有一人……”
正說着,一名宮女快步進門來,行了一禮道:“稟長公主殿下,蕭將軍到了。”
風裳笑着點點頭,道:“快請進來。”
“蕭將軍?”風萬鈞疑惑了一聲,下意識地朝着華央看了一眼,果見華央臉上拂過一抹不自然的神色,顯然是猜到了來人是誰。
一抹俊挺的身影大步進了門來,對着上座的華央和風裳行了一禮,“臣蕭意樓參見皇上、長公主殿下。”
風裳淡淡笑着點點頭,而後朝華央看去,華央抿了抿脣,揮了揮手,“蕭將軍免禮入座。”
蕭意樓頷首,復又向風若宸幾人作了一揖,而後緩步走到風萬鈞左邊的桌旁坐下。
風裳看了元容一眼,元容即刻會意,對着候在一側的內侍做了個手勢,一道道菜便送上殿來放到各自面前的桌上。
風裳道:“本宮今日把你們都叫過來,倒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平日裡你們一個個都忙得很,本宮許久不見你們,時間一久,都快忘記你們長什麼樣兒了。”
聞言,幾人不由垂首輕笑,連千月也跟着笑了笑,突然只聽風裳喊道:“連姑娘。”
連千月微微一怔,擡頭看來一眼,而後又連忙垂首,起身行禮道:“千月在。”
風裳揮揮手示意她坐下,嗓音柔和道:“本宮記得上一次見你,你還是個小丫頭,如今這一眨眼,都出落成一個水靈的大姑娘了。”
連千月應聲道:“千月無德無能,長公主見笑了。”
風裳頓時搖頭,“豈是無德無能?你的事情本宮都聽說了,你呀……是我們風氏對不起你們連家,對不起連將軍,也對不起你,是本宮疏忽大意了,本宮應該早些想到這事的……”
風萬鈞心底咯噔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他下意識地想連千月看去,卻見連千月的目光快速地從華央身上掃了一圈,又迅速收了回來,復又向他看來,四目相對,兩人都微微愣了一下,而後輕輕點頭致意。
華央接過話,淡淡一笑問道:“姑姑要說的,莫不是千月的婚事?”
風裳笑了笑,“蕭逸果然懂本宮的心思,本宮是想着連家世代爲我風氏守江山,而今人丁凋零,連將軍常年不歸,竟是讓連姑娘以一女子之肩擔起家族重任,而耽誤了人生大事,本宮心裡深感愧疚,昨天晚上本宮想了一夜,決定要做些什麼,盡所能來彌補。”
說着,她把目光投向連千月,“連姑娘,你儘管告訴本宮你可有意中之人,是何人,今天本宮給你做主。”
連千月沒料到這一開始話題便落在自己身上,有短暫的慌神,“長公主,小女……”
見她遲疑,風裳便擡手朝着風若宸這邊指了指,“我大月最優秀且尚未婚配的男子莫過於這三位,你且看這其中可有你中意之人,你儘管放心大膽地說,不管你說什麼,本宮都絕對不會怪罪與你。”
“我……”她有些遲疑,不由擡眼朝着風萬鈞看來,而後又連忙移開目光,瞥了蕭意樓一眼。
風裳跟着她的目光看去,淺淺笑了笑,目光落在蕭意樓身上,朗聲道:“蕭將軍……”
聞言,衆人皆是一驚,就連華央都下意識地放下手中杯盞,朝着蕭意樓看了過來,風萬鈞是忙壞了,看了看蕭意樓又去看連千月,而後又向華央看去,只覺華央的表情有瞬間的凝滯,很快便又恢復了冷靜。
就在衆人作各種猜想的時候,卻聽風裳繼續道:“你有什麼想法?”
蕭意樓擡眼看了幾人一眼,微微勾了勾嘴角,道:“臣對男女之情知之甚少,不過臣一直相信常相陪伴,日久生情,照此說來,座中倒是有兩位與連姑娘有此緣分。”
“哦?”風裳似是已經瞭然,挑了挑眉,聽他繼續說下去,“一位是‘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一位是‘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至於連姑娘心繫何人,便不得而知,臣也不便妄下定論。”
風萬鈞不由濃眉深鎖,有些不解地朝着他瞥了一眼,他卻視若不見。
風裳點了點頭,道:“聽來,蕭將軍說的皇上和昭王?”而後她微微沉吟,頷首道:“嗯,本宮倒也覺得是如此。”
說着,她看向華央道:“皇上覺得呢?”
華央目光落在蕭意樓身上,看似清和,卻綿裡藏針,“千月與朕自小一起長大,朕一直都把她親妹妹,就像如悠和如鳶一樣,難得十年未見,而今這份感情仍未減淡,所以朕也希望千月能覓得良人,過得開心……”
聽到這裡,明白人心裡已大致明瞭她的意思,聰明如連千月,自然也是知曉的,只見她一直低垂着頭,雙手絞在一起,緊抿着脣不做聲。
華央繼續道:“千月自小性格倔強,有主見有想法,而朕如今這身份……朕只怕日後這後宮之中連填新人,實在會委屈了千月……”
話說到這份上,怕是沒人不明白其中深意了,不由下意識地擡眼向連千月看去。
風萬鈞垂下的手收緊又鬆開,而後再收緊,如此反覆幾次,他霍然起身,走到殿中央對着華央和風裳行了一禮,“稟皇上,臣弟有一事相求。”
華央頷首,“說。”
“臣弟……”風萬鈞回首,看了臉色煞白的連千月一眼,沉聲道:“臣弟有心求娶連家姑娘,望皇上、姑姑能夠成全。”
連千月驟然擡眼看來,雙手握拳,雋眉緊鎖,她不是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可是……
華央略一沉吟,思忖半晌,與風裳交換個眼神,而後看向連千月道:“朕雖爲一國之君,可是這婚姻大事也絕非朕一人所能做主,本該是要問及連將軍的意思,不過如今連將軍戍守在外,便由千月來代替他,若千月不允,那朕……自然是不能答應。”
其意已經再明白不過,她這是要給連千月一個自己選擇的機會,畢竟同爲女子,就算風萬鈞是真心喜歡連千月,就算眼下她和風萬鈞算是盟友,可是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連千月大可以自己決定。
殿內鴉雀無聲,幾乎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聲響,就連平日裡最鬧騰的風如鳶都安靜了下來,瞪大眼睛看着連千月。
許久,久到面前的飯菜已經冷了,久到風萬鈞覺得自己的一條腿已經有些發麻,連千月突然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殿中央,與風萬鈞並肩跪了下去,嗓音平穩,一字一句道:“小女連千月代父親答應昭王殿下之請。”
風萬鈞神色一驚,一把拉住連千月的手臂,“千月,你想清楚了……”
連千月輕輕掙脫他,“我想得很清楚。”
風如鳶不由站了起來,“這麼說,以後連家姐姐便是我五嫂了?五哥,千月姐姐都答應了,你還不快請四哥給你們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