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地勢特殊,夜間起風,呼嘯不已。
一抹身影一掠而過,落在蓮池中間的石柱上,他一手握着一隻酒壺,仰頭暢飲,濺出來的酒水淋溼了他的衣衫,他卻似根本沒有察覺。
如悠……心中輕輕一念,每念一聲,便狠狠一痛,痛得他狠狠皺眉。
良久,他手中的動作突然停了一下,再一次開口,喊的卻是另外一個名字:慕華央。
“呵呵……”他輕輕笑了兩聲,看了看手中的酒壺,而後又舉起另一隻手,緩緩攤開手掌,手掌中赫然躺着一隻男子束髮用的玉笄,接着月光看去,玉笄中間有一道裂痕,顯然是曾經摔斷過的。
眼前不由自主地拂過一幕幕熟悉的場景,定下心來一想,竟是發覺,那是他夜探皇宮第二次與華央交手,那一次許是華央不慎,被他用劍挑落了發冠和玉笄。
當時的玉笄已經摔斷,裂成了兩截,他是親眼看到的,第二天入宮的時候,看到小宮女捧着斷裂的玉笄要丟掉,他說自己能修復這玉笄,小宮女想着這玉笄反正已經斷了,留着也沒什麼用,便交給了他……
他倒是卻是將玉笄重新修好了,只是中間那一道裂痕卻是怎麼也去除不了,那時候他並未在意,只是覺得有些意思。
而今回頭想想,原來很多事情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答案,註定了結局,而他和華央中間,也就如同這隻玉笄,從一相識便是斷的,他們之間的裂痕與鴻溝,這一輩子都無法清除,更不可能視若不見……
心口痛得厲害,他大口喘息了幾口,而後緊緊握着玉笄苦笑。
對不起,要我什麼都不做,我終究是做不到的,即便我寧願從此與你只爲陌路,可是我始終都知道,我景家是毀在誰的手中。
是我太過荒唐可笑,甚至曾經想過要與你一起離開,避世而居,永遠也不要再回到這裡。那時候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覺得我很滑稽?可是,那時候我是真心想要那麼做的,只要你願意,我便可以拋下所有的一切,帶你離開……
可惜你終究不會答應,他還在那裡,你出現、留下都是爲了他,所以今後就算你離開,也一樣會是爲了他,而我……
就如同你所說,你我終究……只能成爲敵人!
想到這裡,他突然用力皺了皺眉,垂首閉上眼睛,一揚手,將那隻玉笄丟了出去,只聽得“咚”的一聲輕響,玉笄沉沉落入水中,轉瞬便沒了蹤跡。
洛城之中近來倒是一片太平。
因爲如悠公主的死,城中禁一個月的喧囂,很多場所都閉門歇業,百姓沒有娛樂之地,唯一能做的便是三五成羣地聚在一起,聽街上的說書先生說說書,再偷偷地討論討論近來發生的事。
“沂城?”華央放下手中的碗,微微擰了擰眉,“他們就這麼快就到了沂城?”
蕭意樓頷首道:“根據傳回來的情況來看,他們約莫是在七天前到的沂城。”
華央想了想道:“沂城在涼州邊界,距離東璃的雍州很近,他們難不成是想要逃到雍州去?”
頓了頓又道:“不對,他們絕不可能是自己去到那裡的,我猜是有人幫着他們。”
蕭意樓挑了挑眉,“何出此言?”
華央道:“你想,當初事情剛一發生,我與大哥都在昏迷之中,唯有你和昭王能調令兵馬,不管是你們中的誰,都會再用鴿組傳信,讓各城注意,就算他們有幸有躲開其中一些城,可是也不可能一路安安全全地到達沂城,而沒有露出任何馬腳,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幫他們,瞞騙過了搜查的人。”
聞言,蕭意樓淺淺一笑,“看來你的傷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
華央動了動胳膊,在他的攙扶下下了牀走了幾步,道:“已經好了,傷口已經結痂了,再過幾日便能痊癒了。”
說着,她擡眼看了看蕭意樓,問道:“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讓我回去?”
“回去?”
“回宮。”說着,想了想,又道:“我是覺得,既然事情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我也應該回去把後面的事都交代一下處理一下,然後便功成身退。”
蕭意樓微微鬆了口氣,道:“若是爲了這事,那就不用了,你放心,宮裡的事自會有人去處理,你現在只管安安心心把身體養好,這比什麼都重要。”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從現在開始,你就聽我的安排。”說着,他轉過身透過窗子看了外面一眼,淺淺一笑道:“現在有蒼黎前輩陪着你,你也不用擔心無事可做了。”
華央咧嘴一笑道:“你都知道了?”
蕭意樓微微眯着眼睛瞥了一眼旁邊的書案,“莫名其妙地多出來了幾本醫書,總不會是前輩要看的。”
華央笑了笑,和他一起緩緩走到窗前,院子裡,蒼黎正在整理草藥,時不時地與一旁的殊君賀攀談幾句。
雖然這段時間他們住在曇廬,不過蒼黎一直都忙着爲華央配藥治傷,殊君賀有事深居簡出,兩人倒是極少碰面,沒想到如今竟然能了得這麼投機。
蕭意樓側身看了華央一眼,只見她目光緊緊所在蒼黎身上,看着她的一舉一動,有時候只是一個平常的舉動,她都會突然發笑。
蕭意樓和她認識這麼久,見過她各種情緒,欣喜有之,傷心有之,憤怒有之,可是如今這般安安靜靜的,從心底透出來的輕鬆愉悅,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央央……”他輕輕喊了一聲,華央側身看着他,“怎麼了?”
“你爲什麼……那麼肯定,她就是你孃親?”
華央凝眉想了想道:“其實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種難言的親切感,我認爲她是,並不僅僅是因爲她手臂上印記,也不僅僅是因爲那枚扳指,而是因爲那天晚上她跟我說的話,她若不是,就不會說出那樣的話,更不會有那種反應。蕭意樓,你相信心有靈犀、心意相通嗎?”
蕭意樓勾起嘴角淺淺一笑,點頭道:“相信。”
頓了頓,他還想繼續說什麼,突然華央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道:“對了蕭意樓,當初你說,是我娘救了你,那是你第一次見到她嗎?”
蕭意樓凝了凝眉,“怎麼這麼問?”
華央道:“那天孃親跟我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我總覺得她在洛城待了那麼久,認識了我爹,而你說過,我爹和長公主是認識的,那會不會我娘和長公主也認識?這樣的話,她會不會也認識你?”
一言似是提醒了蕭意樓什麼,只見他微微愣了一下,沉吟片刻,道:“前輩與姑姑確實是舊識,可是姑姑從來都沒有提起過這個人,若是二十多年前他們就認識的話,那時候我正好還在宮中,按說,我應該見過的……不過,在我的記憶裡,我第一見到前輩,就是在洛城外的一個小鎮上。當年我身受重傷,又中了毒,本是必死無疑的,前輩卻在時候突然出現,雖然她沒有多說,不過我看得出來,當初她應該不僅僅知道我中的毒是什麼毒,甚至連什麼人下的毒她都知道。”
華央眸色一沉,道:“莫洵。”
“應該是了。”
“我娘她……什麼都沒有說嗎?爲什麼要救你也沒說?”
蕭意樓沉思良久,搖搖頭道:“我昏昏沉沉的時候問過她一句,她只說了兩個字:故人。”
連家的事情已解決,接下來便是景家的事情,這幾日風氏的兄弟幾人忙得不可開交,華央早早地便催促着蕭意樓回去,剛一吃完晚飯,便將蒼黎拉住了。
“說吧,又有什麼要問的?”蒼黎雖然語氣淡淡,面上也故作不耐煩,眼底卻有無盡的寵溺。
華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娘,你看今晚月色這麼好,我們就出去走走吧。”
蒼黎拗不過她,只能嘆息一聲,扶着她出了門去,尋了處土丘坐了下來,看了會兒月色,蒼黎側身看了看華央,道:“你是想問蕭意樓的事情?”
華央點頭道:“我們都知道,其實他就是當年失蹤不見的風蕭逸,當年也是娘救下他的,所以我想問,孃親是不是早就認識他?否則,又怎會在那種情況下救下他,而且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身份?”
蒼黎嘴角含笑,定定看着她,沒有立刻回答,“你不如說說,你想到些什麼?”
華央思忖道:“聽說娘和長公主以及寧二爺都是認識的,那孃親會不會也認識寧皇后,或者認識蕭意樓?我是說,在很早以前,在當年宮變之前,甚至在蕭意樓還很小的時候。”
聞言,蒼黎輕輕笑出聲來,“是他讓你來問的?”
華央連忙搖頭,“不是,是我自己心中疑惑,想要弄個明白。”
蒼黎點了點頭,略一沉吟,道:“你說的沒錯,我與長公主以及寧二爺都認識,我和寧皇后寧無珺也認識,但絕對不是我認識了長公主進而認識了無珺,而是恰恰相反,我與無珺是舊識,我十三歲的時候便與她相識了,所以,準確地說來,我是因爲認識了無珺,這才認識了長公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