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如悠隱隱看出了些不對勁,連忙伸手抓住風如鳶拉着她坐下,示意她不要出聲。
風萬鈞的臉上卻並無喜色,濃眉已經擰成一簇,搖了搖頭道:“你不必現在急着做決定,還是回去好好想想。”
“不必了。”連千月神色平靜,轉向華央和風裳道:“說來,這不是小女的意思,而是家父的意思,其實家父早已休書於昭王殿下議及婚事,是小女放心不下連家上下,所以一直故作不知、不應允,難爲昭王殿下寬厚,不予計較,多般容忍,讓小女愧疚不已。今日昭王殿下既是在皇上和長公主面前提出求娶之意,那小女自當是要代家父、也代自己答應。”
幾人都怔了怔,華央擰了擰眉,看向風萬鈞,“五弟,可有此事?”
風萬鈞遲疑了片刻,終還是點了點頭,“確有此事。”
風裳原本有些不安的神色鬆了一鬆,輕吐一口氣,“這麼說,本宮今日這是誤打誤撞,撞對門了?”
原本看到連千月的反應,她還在想着是不是自己沒有弄清楚情況,就亂點鴛鴦譜,現在情況這麼一轉,事情倒簡單多了。
連千月俯下身行了一記大禮,“千月斗膽,請皇上賜婚。”
華央不禁有些爲難,她也是女人,她看得出來,連千月對風萬鈞有情,但卻並非男女之情,她今日所作所爲無非處於維護顏面以及賭氣,華央不希望有朝一日她會爲自己現在的一時衝動而後悔,可現在自己又是騎虎難下,不得不爲。
沒由來地,她朝着蕭意樓看了一眼,只見蕭意樓持杯飲盡,而後豎了三根手指,華央豁然回過神來,想了想,緩緩道:“難得今日讓朕得見如此一對有情人,朕自當要成全你們,只是,先皇崩去不到半年,昭王爲皇室子弟,此時成婚頗爲不妥,所以,朕有個想法,先賜婚於你二人,定下這門婚事,待得三年期滿,再行成婚大禮,你們有何想法?”
風萬鈞還想辯駁什麼,卻聽連千月應道:“一切全憑皇上做主。”
聞之,他也不好再說其他,跟着垂首行禮,“全憑皇上做主。”
“好。”華央點點頭,“待宴後,朕便擬詔賜婚。”
兩人齊齊行禮道:“謝皇上恩典……”
華央稍稍鬆了口氣,側身向風裳看去,看得出來,對於風萬鈞的婚事,她的真的很開心,此時竟是不由得紅了眼。
風如鳶自然是喜不自禁,與風如悠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獨獨風若宸和蕭意樓還算冷靜淡然,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似乎這一切早已在兩人的預料之中。
不經意間,兩人四目相對,相視良久,各自神色平靜淡然,一個冷冽,一個漠然,然眼底卻有暗潮洶涌,來回碰撞。
過了許久,兩人似是感覺到有人看了過來,不由同時擡手舉杯示意,而後仰頭飲下。
晚宴結束,夜色已濃。
高聳的巷道里,連千月腳步沉緩,一旁的掌燈宮人便跟着放慢腳步,時不時地朝着身後瞥一眼,只見風萬鈞始終與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夜風乍起,在這巷道內來回穿梭,風萬鈞突然加快腳步走上前來,面無表情地瞥了掌燈宮人一眼,冷冷道:“那邊候着。”
宮人連忙將手中的燈籠交待風萬鈞手中,快步退了回去,不敢離得太遠又不敢靠得太近。
連千月擡眼看了看他,沒有作聲,繼續向前走去,卻被風萬鈞一把握住手腕,將燈籠的提手塞進她手中,而後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披上,隨後便是一陣沉默。
過了半晌,風萬鈞沉聲道:“你不需要答應的。”
連千月淡淡道:“我應該答應。”
“不用你答應!”
風萬鈞已是慍怒,緊緊握了握拳,“你只要站出來拒絕……”
“拒絕你嗎?讓你去做那個被拒絕而失了顏面的人,而我呢,我是一個連昭王殿下都愛而不得的人,以後別人就會知道,我連千月不是嫁不出去,而是我不願嫁,我連昭王殿下都不放在眼裡……”說着,她擡眼看向風萬鈞,“是這樣嗎?”
風萬鈞搖搖頭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他們會想象成如此。”連千月慼慼一笑,“屆時我連家清譽何在?”
風萬鈞神色有些無奈,“千月……”
“你什麼都不用說,今天這個決定並非是一時衝動,而是已經思量許久。”連千月輕輕擺了擺手,緩步向前走去,“其實我早就知道,就算他還在,就算當年父親和太和帝的約定還在,他也未見得就會答應。我瞭解他,倔強如斯,也冷酷如斯,他不喜歡的是不會勉強留下的。”
說着,她深吸一口氣,停下腳步回身看着風萬鈞,哽咽了一聲,道:“我……我只想問你一句,他是不是……還活着?”
風萬鈞遲疑片刻,正要開口,卻又被連千月打斷,“你我既已有婚約,那從現在開始,我就不會再做我不該做的事情,但是也請你對我坦誠,不要欺我瞞我。”
聞言,風萬鈞蹙了蹙眉,半晌,他輕輕點了點頭,道:“活着。”
霎時,連千月強忍多時的眼淚涌出眼眶,她擡頭大口喘氣,哽咽着道:“活着……活得,可好?”
風萬鈞依舊點頭,應了聲:“好。”
“那……我還能再……再見到他嗎?”
風萬鈞沉吟片刻,神色認真地點點頭,“會有那一天。”
頃刻間,原本一直不安、懸在半空中備受煎熬的心終於平安落地,憋在胸口的一口氣也終於吐了出來,她深深吸氣再呼氣,而後垂首以袖拭淚,重重點了點頭。
“夠了,足夠了。”說罷,她將手中的燈籠交到風萬鈞手中,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給我點時間。”
這一次風萬鈞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道:“好。”
聞言,連千月原本已經忍住的淚再次涌出,她走到風萬鈞面前,踮起腳給了他一個擁抱,而後轉過身朝着出宮的方向,輕聲道:“走吧。”
身後的宮人只覺有些莫名其妙,根本沒有弄清楚這其中的狀況,只是看到兩人並肩而行,氛圍融洽平靜,總算是放了心,想着回去之後知道要怎麼回話了。
夜風一陣接着一陣,風勢越來越大。
雲霄閣頂,兩道身影迎風而立,衣角被撩起,輕輕搖晃。
蕭意樓看着她的背影,良久,他出聲道:“你爲何不問?”
華央應道:“問什麼?”
“問我爲何要這麼做。”
“問你爲何要將風蕭逸也拉扯進來嗎?”說話間華央緩緩回過身來,向着蕭意樓走近一步,直直望進他的眼裡,突然道:“蕭意樓,我想要你的這雙眼睛……”
頓了頓,目光下移到他的胸前,繼續道:“還有你這顆心,玲瓏心。”
回過神來的蕭意樓輕呵一聲,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她,問道:“真那麼想要?”
華央果斷地點點頭,“想。”
蕭意樓略一沉吟,點點頭道:“好,等我做完了我要做的事情,我就把這雙眼睛和這顆心換給你。”
聞言,華央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頓了頓,她道:“其實,你是在幫他們,對不對?”
蕭意樓挑了挑眉,“何以見得?”
華央道:“你對風蕭逸那麼瞭解,肯定知道他對連千月的感情如何,風蕭逸不愛她,更不會娶她,所以不管風蕭逸是死是活,讓她留着對風蕭逸的念想都是一種折磨,一種煎熬,這個失蹤十年的人已經耽誤了她,斷不能繼續耽誤下去。你明知我是女人,斷不可能真的娶一個女人,你知道我一定會想辦法拒絕,所以你借我之口說出那些狠心的話,如此便可以徹底斷了連千月的念想。
你還知道,昭王對連千月感情至深,在那樣的情況的下,爲了保全連千月的顏面和尊嚴,昭王寧願自己成爲被拒絕的那一個,所以他一定會出面,提出說要娶連千月,而他原本也以爲,連千月一定會拒絕……嘖嘖,可惜他算錯了,連千月答應了,這是他沒有想到的,然而這一點,應該早已在你的預料之中。”
蕭意樓斂眉淺笑,垂首道:“聽你說來,我成了未卜先知之人。”
“不然。”華央搖頭,“只要你對一個人足夠了解,瞭解到可以推斷出他在面對什麼樣的情況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就不難猜出一個人在特定的境況下會說什麼、做什麼。而如連千月這般爲了家族可以二十未嫁的女子,在面對這樣的情況之時,自然也會選擇對連家有利的一面。”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想了想道:“當然,我並不是說連千月是一個貪圖利益之人,我只是覺得一個姑娘家可以做到這般犧牲,便是這份胸襟和氣魄就是很多男子所不能及的。”
聞言,蕭意樓頷首,“連家姑娘的名頭不只是別人喊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
華央也點了點頭,輕嘆一聲,道:“那便是了,你瞭解風蕭逸,瞭解風萬鈞,瞭解連千月,以及瞭解我,這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