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明宮宮門沒多遠,聞寧九所言,蕭意樓霍地停了腳步,“慕夜泠……”
寧九連連點頭,“起初屬下並未察覺,只是覺得有人一直在跟着如鳶公主,還以爲他們是在動什麼歪心思,所以屬下緊跟上公主,那些人一見便退了下去,卻並沒有離開,而是不遠不近地跟着,屬下擔心這些人是有所目的,所以故意惹公主發脾氣,撞在那些人身上,發現他們身上藏了兵器。那些人見身份敗露便動起手來,本以爲是一些市井之徒,可是動了手才發現,他們不僅人多,而且很像是有組織的,最重要的是,屬下發現他們的武功招數頗爲熟悉,很像是當初從兗州回京途中遇到的那些黑衣刺客。那會兒,屬下要保護公主,又想要弄清楚他們的身份,便沒有讓隨行的禁衛動手,以免將他們驚走,而是讓人請來了將軍,將軍眼光毒辣,一定能辨出他們是不是兗州的人……”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偷偷瞥了蕭意樓一眼,“將軍可發現了什麼?”
蕭意樓擰了擰眉,眸色清冷,“我要知道,究竟是何人走漏了風聲,讓慕夜泠得知皇上和如鳶公主今晚會出宮一見。”
寧九不由吃了一驚,“將軍的意思是,這是有人故意把將軍的行蹤泄露給了慕夜泠?”說着,他皺眉想了想,搖頭道:“這……這會不會是一個巧合?又或者是有人受了慕夜泠的蠱惑和欺騙?她這個人向來詭計多端,尋常人怎麼可能是她的對手?”
“現在不用跟我說原因,我要的是結果。”蕭意樓的臉色沉冷至極,下意識地回身朝着大明宮的方向看了一眼,“若非早有防備,央央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聽着他冷厲的嗓音,寧九不由嚥了口唾沫,垂首道:“這慕夜泠該不會是知道央央姑娘的身份了吧?”
蕭意樓搖頭,“未見得,她應該是想要去看一看這位新回朝的皇上是什麼樣,她這般狡詐多變之人,向來喜歡把事事都弄得清楚、一切都掌握在手的感覺。”
寧九點頭表示贊同,“這慕夜泠的掌控欲實在太強,以前接觸得少,只是消息上的互相利用和傳遞,倒沒覺得,可是去年在慕門那會兒屬下算是結結實實見識到了,原來她以前在將軍面前是溫柔隨和都是假的,她的骨子裡明明就是一個自私又自我的人。”
說着,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瞪了瞪眼,一臉擔憂道:“將軍,這慕夜泠前後變化這麼大,她會不會是……是假意向將軍示好,實則是爲景家來探將軍的底?”
“呵!”蕭意樓冷笑一聲,“是與不是都已經不重要,不管怎樣,這一次也算是給我敲了一記警鐘。”
寧九心下有些發虛,輕聲問道:“將軍是要……”
蕭意樓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泛起凜凜殺意,沉聲道:“慕夜泠,不能留。”
“將軍!”寧九一驚,“你這是……要動手了?”
蕭意樓沒有回他,淡淡道:“在這之前,我要從她的嘴裡撬出些東西來。”
寧九想了想,“將軍指的是……央央姑娘生母的身份?”
蕭意樓不由側身瞥了他一眼,雖然沒有應聲,卻已然默認。
寒意未消,春寒料峭。
一早起身,隔窗便看到院子裡的枝頭上堆滿了雪,靜謐安詳,悠然自若。
慕夜泠坐在窗前的桌案旁,不緊不慢地揀選着手中的花枝,心情似乎不錯。
“二小姐好興致。”門外傳來一道醇朗的男子嗓音,慕夜泠聞之頓然一喜,擡眼看來,頓了頓道:“將軍早。”
“早不過二小姐。”蕭意樓說着看了看她面前的花枝,眸色微沉,嘴角的笑意卻不消,只是微微有些冷。
慕夜泠順着他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起身笑道:“你放心,我沒有動你梅閣裡的花,這是我讓人一早從外面採回來的。”
蕭意樓眸色稍稍一鬆,淡笑道:“二小姐客氣了。”
慕夜泠垂首,笑得有些無奈,搖搖頭道:“不客氣也沒辦法,蕭將軍只把我當做了一位普通的客人,不是嗎?”
說着,不等蕭意樓回話,便又輕輕笑了笑,道:“不知將軍這麼大早前來所爲何事?該不會是來看這花的吧?”
蕭意樓搖頭,“自然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他說着頓了頓,看了慕夜泠一眼,慕夜泠會意,伸手示意他坐下,又給他倒了茶,“什麼事?與我有關嗎?”
“有。”停了停,稍稍一想又道:“準確地說,和慕門有關。”
他看了慕夜泠一眼,徐徐道:“昨天晚上皇上帶十三公主微服出行,險些遇刺,這件事二小姐可知?”
慕夜泠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垂首道:“這事……我如何得知?”
“倒也是。”蕭意樓點點頭,繼續道:“皇上遇刺,回宮之後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什麼人?”
“當初我從兗州回京,途中救下了皇上,那個時候三小姐還在。”他說着,垂首嚮慕夜泠看去,果見她神色微微一變,下意識地扭過頭去。
“華央她……也許是她命不好,沒有那個福分隨將軍回京,爲大月效力。”
“也許是。”蕭意樓不鹹不淡地應着,“昨夜皇上遇刺,頓然就想起途中三小姐遇刺身亡一事,不由心中激動難抑,一心認爲三小姐的死是因他而起,若非他的出現,三小姐就會有足夠多的人保護,也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所以皇上現在打算徹查此事。”
慕夜泠手上一顫,手中的花枝落在桌案上,她連忙垂首撿起,笑了笑,道:“皇上着實是一位愛民明君,若是能找到害死三妹的真兇,那是最好,若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還望蕭將軍明確告知。”
蕭意樓頷首,“自然是有一些,皇上聽聞了一些關於三小姐的傳聞,此番除了要找到真兇之外,還想要爲三小姐正名。”
“正名?”慕夜泠的臉色頓然沉了下去,雋眉緊蹙,略有不悅,“你的意思是,皇上認爲那些關於三妹不是慕家後人、而是父親從外面抱回來的野孩子的傳言有假?”
蕭意樓故作淡然,點點頭道:“其實不僅是皇上,我也覺得有些奇怪,按說,她若當真不是慕家後人,慕老門主是絕對不會將她葬入慕家的墓地纔是,而今既是入了慕家的墓葬,自然是承認了她的身份。即使如此,皇上想要爲三小姐正名,闢除謠傳,倒也合情合理。”
“如何合情合理?她根本就是一個野種!”慕夜泠的情緒略有些激動,看得出來,華央大難不死回府之後給她的壓抑很大也很深,畢竟,在那之前,華央只是個膽小無能之輩,慕門同輩之中,唯她慕夜泠爲翹楚,可後來卻被華央屢屢搶了風頭不說,更是一次次吃癟碰壁,甚至就連慕老門主也開始對華央另眼相待,試圖改變慕門定死的規矩。
華央歸來,她慕夜泠再也不是那個不可缺少之人,反而變得可有可無。
這樣的事,怎能讓她不惱不怒?
蕭意樓眉峰擰蹙,神色微冷,慕夜泠豁然驚覺自己一時激動,說錯了話,緊緊握了握拳,垂首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華央雖然被葬在慕家的墓地,並非因爲她是慕門的人,而是因爲她在慕門生活了十幾年,爺爺和族人早已把她當做自家人,不忍心她孤魂在外無處可去,所以纔會這麼做。但不可否認的是,華央確確實實不是慕門的人,當年父親把她從外面抱回來這事,很多人都知道,她並非我父親和孃親所生的女兒,而父親也未曾娶過妾室,她……自然不可能是我慕門的人。”
“竟是如此?”蕭意樓淡淡應着,語氣之中帶着一絲疑惑,“那,你們就沒有一絲一毫關於三小姐身份來了的消息嗎?”
慕夜泠遲疑了一下,道:“倒也不是沒有,記得很小的時候,孃親曾經說過,三妹是一個姓蒼的女人所生的野種……”
驀地,她話音一滯,擡頭定定看了蕭意樓一眼,皺了皺眉,道:“蕭將軍就這麼想要弄清楚三妹的身份來歷?”
蕭意樓道:“皇命在身,不得不爲,否則,蕭某也不想去打聽一個已經故去的人的身世。方纔二小姐說,三小姐的親生母親是……姓蒼?”
慕夜泠連忙移開目光,有些心虛地搖搖頭道:“是不是我也不能確定,我只是年幼的時候曾經聽到過一次,時間久了,只怕已經記不清了,說不定是記錯了。”
“是嗎?”蕭意樓輕嘆一聲,搖了搖頭,“如此看來,三小姐的身份是無從下手去查了。”
說着,他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不管怎樣,還是要謝過二小姐的相告,既然二小姐並不知情,那蕭某隻能另想它法了。”
“蕭將軍!”見蕭意樓起身欲離去,慕夜泠連忙跟着起身喊了一聲,“你……你來就只是爲了這事?”
蕭意樓回身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腿上,淡笑道:“對了,二小姐的腿傷可好些了?”
慕夜泠點了點頭:“夜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那就好。”蕭意樓頷首,“既已無礙,明日我讓卓素送你回肆意閣。”
慕夜泠的臉色“唰”地變了,一陣紅一陣白,雙手緊緊絞在一起,面上卻要故作微笑,道:“不勞將軍費心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蕭意樓想了想,道:“還是送一下,這樣放心些。”
說罷,頭也不回得大步離去。
身後,慕夜泠渾身輕輕顫抖,突然用力一拳砸在手邊的桌案上,咬牙道:“你就這麼……急着將我趕走!”
而後她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都:“好……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