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央笑容一滯,然而也只是片刻間的錯愕,不過轉瞬,便又恢復了冷靜。
“看來,你早就知道了。”
景陌好不掩飾地點點頭,“知道,所以十分好奇,好奇真正的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好奇你爲女子的時候,又是怎樣的,會不會像尋常女子那般,愛鬧、愛笑、愛耍脾氣。”
華央垂首笑了笑,道:“你以前看到我是什麼樣,如今就還是什麼樣,如果你覺得有所偏差,那隻能說明,我不會對一個我討厭的人展露我全部的喜好與脾性。”
景陌似笑非笑地擰了擰眉,道:“你說話向來都是這麼直接嗎?”
“直接點不好嗎?”
“好。”景陌點頭,“但是我更寧願你用虛假的友好來對待我。”
華央微微一怔,繼而輕呵一聲,“難得聽說有人喜歡被騙,尤其那個人是你。”
“那也要看,騙人的是何人。”
華央勉強一笑,隱隱覺得這樣聊下去不知何時是個頭,頓了頓乾脆問道:“說吧,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景陌淡笑着搖搖頭,“聰明如你,這不像是你應該問的問題。”
華央道:“何以見得?”
景陌道:“這個問題且不說我會不會答你,就算我回答了,你又如何知道是真是假?你問這個問題,不是很沒有意義嗎?”
華央輕輕搖頭,“如你所言,我不知道你所說是真是假,但是隻要你說了,我就會自行分辨,能不能分得出真假是我的事,說什麼樣的話,就是你的事了。”
景陌不由愣了愣,繼而仰頭哈哈而笑。
駕車的車伕心底直犯嘀咕,心想着這姑娘究竟是何人,竟然能讓素來冷麪無情的景陌如此相待!自從她上了這馬車,景陌的心情似乎就一直都很好。
良久,景陌止了笑聲,漸漸恢復正色道:“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不妨告訴你,我這一次是來找有緣人罷了,當然信與不信就看你自己了。”
“有緣人?”華央疑惑了一下,斜視了他一眼,景陌看着她的斗笠,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摘下,卻見華央動作奇快,一擡手攔住了他,“景公子有什麼話,用嘴巴說就好。”
“呵!”景陌輕呵一聲,“反應越來越快了,看來你離宮的這段時間一直都沒閒着。”
頓了頓,他鬆開手,緩緩道:“我景陌向來不喜歡藏着掖着,只要是我想要的,就一定會想辦法弄到手,同樣,我不喜歡的,任何人也都不可能強加於我。”
華央似是聽出了他話中深意,垂首擰眉想了想道:“既然不喜歡,那就趁早斷了這門親事,斷了她的念想,長痛不如短痛,拖得越久,對你們兩個就越沒有好處。”
景陌聞言,稍稍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華央會出聲相慰,不由盯着她看了兩眼,卻聽華央淡淡道:“你不用多心,我這麼做只是爲了如悠着想,不希望看到她受到更大的傷害。”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悠若是嫁給我,會受到傷害?”
華央挑眉,“我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做什麼。”
景陌忍不住輕笑一聲,無奈地搖搖頭,“我有些想不明白,如悠那般對你,爲何你還要護着她?”
華央道:“如悠尚且年輕,心性單純,容易受人蠱惑,錯不在她。”
景陌聽出話中深意,倒也不惱,沉下臉色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對,她確實容易受人蠱惑,看來想要阻止這些,我是必須要快刀斬亂麻了。”
“你早就該這麼做了。”華央白了他一眼,又想到他看不到,便繼續道:“這麼多年,你有的是機會斬下去,可是你卻沒有,而是任由如悠對你的感情日益增長,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局面,怪不得如悠,只能怪你自己。”
景陌側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良久,他有些不捨地收回目光,垂首輕嘆一聲,似是兀自呢喃道:“這麼多年,我又何曾發現自己心裡根本容不下她絲毫?凡事總得有個比較才能辨出輕重,不是嗎?”
華央聽得不是很清楚,本想再問他一遍,可是一看到他的神色,不由得收回了話,想了想道:“你若真的想要爲如悠好,那就儘快做出選擇,若娶她,就要一心一意待她一生一世,若是做不到,那就儘快處理掉此事,省得一大幫子人跟着你們一起煩惱。”
頓了頓,她又道:“你且當做這是一位兄長對妹妹的關心罷了。”
“兄長?”景陌笑了笑,“你是嗎?”
華央道:“不管我是與不是,這世上沒有哪一個做哥哥的願意看到自己的妹妹受到傷害,就算我不是,輔政王也絕對不會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提起風若宸,景陌的臉色微微一沉,垂首凝思,似乎有心事。
半晌,他沉聲道:“我景家,愧對於他。”
華央鳳眉一蹙,“何出此言?”
景陌卻並不答,只是搖頭淺淺一笑,輕嘆一聲,道:“這宮廷朝堂之事,着實讓人厭煩,可惜我想盡一切法子躲開,卻還是又被你拉了回去。”
“你不喜歡這些?”
“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攀高踩低、陰謀算計……這種地方又有什麼好喜歡的?”景陌看了看她,看到她眼底的一抹詫異,總覺得有些扎眼,“在你心中,我景陌是不是就是那種玩弄權謀之術、只知陰謀算計、一心爭權奪勢之人?”
華央想了想道:“也許在這一刻之前,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說到這裡稍稍停了停,想了一下又道:“也許,我與你有很多相似之處,在別人眼中,我們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個陰謀。”
景陌眉角驟然一動,眼底泛起一絲微光,“既然你我都厭倦現在的處境,那不如我們一起尋一處僻靜安寧之所,去過沒有陰謀權術、逍遙自在的生活,不會有人打擾,更不會有人給你我貼上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聞言,華央霍地怔住,擡眼定定看着景陌,如此荒誕大膽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似乎變得也沒那麼荒唐了,而看他的臉色,認真懇切,沒有一絲說笑的一絲,華央不由懵了懵。
呵,把他的話說得直白些,大抵便是:“我們私奔吧。”
想到這裡,華央忍不住輕笑一聲,“離開?你當真捨得放棄這裡的一切?你現在是丞相之子,還有可能成爲當朝駙馬,日後前途不可限量,權勢、金錢、名利以及佳人,皆是觸手可得,你當真能放的下嗎?”
“哈哈哈……”景陌不由仰頭而笑,“放不放得下?這些年我又何曾將他們放在眼中?”
說着,他攤開手掌看着自己的手,眼角笑意清冷,卻又暗藏一抹自信與犀利,“我景陌自認,沒有什麼是我得不到的,只有我不想要的……”
說着,他沉默了片刻,這才又道:“除了你。”
華央從他的眼底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地側過身去,避開了他的目光,撩起窗簾看着外面的車水馬龍,良久,她太息一聲,“你高看我了,你能捨得,可我捨不得。”
景陌眸色微微沉了沉,垂首稍作沉吟,低聲問道:“你是捨不得這裡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還是……捨不得這裡的人?”
華央面無表情,似乎在努力壓着自己的情緒,隔了片刻,她輕笑一聲道:“重要嗎?”
“重要。”
華央回身看他,聽他緩緩道:“若是榮華富貴,你想要什麼樣的,我景陌都能爲你取來,若是人……那就可惜了,我不可能給你帶一個人來,我只會……殺了他。”
華央脣角笑意漸冷,直視着他,半晌,她道:“你可以試試看。”
說罷,她直起身撩起門簾道:“停下吧,從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那天你就是在這裡救下我的,現在便在這裡道別吧。”
景陌神色微冷,卻還是擡手示意車伕停下,冷聲道:“和誰道別?”
“你,和慕華央。”
“這麼說,你以後不會再以慕姑娘的身份與我見面了。”
“慕華央已死,從今往後,我是風蕭逸。”
景陌頓然蹙起眉峰,“你還要回去?”
華央輕笑,“事情還沒有做完,怎麼能不回?”
“也就是說,日後你我就只能朝堂相見了?你知道的,風蕭逸與景家是不可能共存的。”
“所以你要認清敵人,莫要手軟,若再犯任何差錯,毀的就不僅僅是你自己,而是整個景家。”
眼看着華央欲要起身離開,景陌突然出聲道:“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華央背對着他,長舒一口氣,“你不會明白的。”
說罷,頭也不回,跳下馬車,大步離去。
身後,景陌看着她的背影一點一點遠去,眸色也越來越冷,末了,只餘一抹殘冷笑意。
“好,既然你說慕華央已死,那我就成全你,你或是不知,我景陌想要的東西,一定會想辦法得到手,如若不能,那我寧可毀了她,也不會拱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