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慕溫涵的身體漸漸恢復,瑯峫閣內難得又開始有談話的聲音傳出來。
慕嬈喂着慕溫涵喝下藥,又給他擦了擦嘴角,輕聲道:“這兩天父親的臉色好看了許多,看來蒼黎的方子確實有效。”
說着,她回身將藥碗遞給慕榮,笑道:“我之前一直覺得華央的醫術夠好了,沒想到強中自有強中手,薑還是老的辣。”
慕溫涵神色微變,雖然慕嬈和慕識兄弟兩人都只是淡淡笑着,神色並無異樣,他卻能感覺得到,三人今天一同前來,而且一直提起華央和蒼黎,必然是有事要說。
“直接說吧……”慕溫涵擺擺手,看了慕嬈一眼,“難得你會無事獻殷勤,想來是有事更爲父談。”
被看透了心思,三人也不惱,相視一眼,而後慕嬈輕嘆一聲,道:“父親那麼聰明,不可能不明白我們想要說的是什麼。”
慕溫涵臉色沉了一下,道:“蒼黎。”
慕嬈連連點頭,“如今裴氏已經不再,夜泠也走了,最重要的是,她們的身份都已經明瞭,華央纔是二哥唯一的女兒,是慕門的後人,而身爲華央的孃親,亦是二哥唯一真正深愛過的人,蒼黎她應該有這個資格入慕門。”
慕溫涵定定看着她,沒有立刻應聲,而是擡眼看了兩兄弟一眼,“你們也是這麼想的?”
慕識上前道:“其實我們怎麼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弟的想法。不瞞父親,二弟身前曾經與我說起過此事,當時他已經拿定了主意,要找機會向父親稟明,休了裴氏,只是沒想到他沒能等到這個機會,想來一定是裴氏發現了二弟的意圖,爲了留在慕門報仇,她趕在二弟休了她之前,下毒害死了二弟。”
慕榮接過話道:“這個女人實在太惡毒,簡直是蛇蠍心腸,這些年我們都被她騙了,仔細想想,她竟是害了我們那麼多的親人,如今倒好,她這麼一死一了百了,我們的仇卻再也沒有機會報了!”
他越說越激動,也越氣憤,裴湘瑤害死了他的兄弟、妻女,如果裴湘瑤沒死的話,他一定會讓她生不如死!
“三哥……”慕嬈起身,輕輕拉住他的衣袖,衝他搖搖頭,“逝者已矣,如今她都人已經死了,再說這些也沒用了,眼下怎樣才能給華央和蒼黎一個合理的彌補纔是最重要的。”
慕識也連連點頭,表示贊同,而後三人齊齊嚮慕溫涵看去。
對於三人的心意,慕溫涵已然明瞭,輕嘆一聲道:“你們的意思我都懂,不瞞你們,這些天我也一直在考慮這件事,雖然蒼黎和華央一個字都沒有提過,而蒼黎一直都是一副灑脫的模樣,可是我心裡知道,誰都想要一個被認同的身份,尤其是被衆人誤解了近二十年的華央,身爲爺爺,我也如何不心疼?可是,慕門的祖訓你們也是知道的……”
提及慕門的祖訓,三人的臉色都不由沉了一下,相視一眼,自是明白其中的難處與無奈。
慕榮嘆息一聲,搖頭道:“若是二哥還在多好,他若還在便能休書一封休了裴氏,這樣再娶蒼黎就不算是納妾了,也不會違揹我慕門的祖訓。”
只是可惜,慕修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慕管家匆匆而來,小聲道:“門主,外面有位夫人求見,這是她的拜帖。”
四人都奇怪了一下,而後慕榮接過拜帖遞給了慕溫涵,只見慕溫涵大致掃了一眼,神色驟變,眼底閃過一抹驚訝,復又將帖子仔細看了兩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便連忙對慕管家道:“快,快將人請進來,引到外廳,好生招待。”
等慕管家離開之後,便又對慕嬈三人道:“更衣,我要起身迎客。”
慕識不由詫異,“父親,來人是誰?竟是要父親親自起身相迎?這蕭將軍……”
慕溫涵道:“蕭將軍不同,而且他此番也不是以大月皇帝的身份而來,可是這一位不同……”
他並沒有說完,只是揮揮手道:“等見到她,你們就明白了。”
不多會兒,慕管家親自領着兩位婦人快步進了瑯峫閣外廳,命人奉上好茶,好好伺候。
須臾,慕溫涵在兄妹三人的陪同下緩緩而來,三人都有心親眼來見一見這位能讓慕溫涵重視的貴客究竟是何人。
甫一見到慕溫涵,其中一人連忙上前來伸手拖住他的手臂,阻止了打算俯身行禮的動作,淡淡一笑道:“老門主德高望重,該是我行禮纔對。”
“豈敢?”慕溫涵連忙擺手,“長公主身份尊貴,今日光臨寒舍,是我慕門之福,長公主快快請坐。”
聞言,衆人全都心下一驚,擡眼看去,只見她緩緩退去身上的披風,交到了身邊那人手中,露出一張傾城容顏,正是霓裳長公主風裳。
只是如今她素衣淡妝,再也不見往日裡的奢華,眉宇間亦不見昔日的凌厲鋒芒,眼角始終挑着一抹淺淡的笑意,眼底有些許滄桑之感,卻依舊不遮她的華光氣勢。
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她與慕溫涵一起落座,慕溫涵輕聲道:“不知長公主今日突然駕臨,有何吩咐?”
風裳持起杯盞微微呷了一口,搖頭淺笑道:“我離宮辦些事情,路過這裡,聽聞了慕門近來發生的事情,得知老門主身體染恙,所以過來看望一下老門主,正好,我這裡還有一樣東西原本是要交予老門主的,只是……不知道現在合不合時機。”
慕嬈一直站在慕榮身後打量着風裳,這會兒聽兩人不緊不慢地聊着,便悄悄走到門口對着外面的下人交代了幾句,看着他離開了便又悄悄回到慕榮身邊。
“長公主言重了。”慕溫涵連連擺手,“長公主能來,已是是我慕門的福氣,豈有合不合時機之說?卻不知,長公主要交給老夫的東西是……”
風裳抿了抿脣,側身看了元容一眼,元容即刻會意,拿出一隻小巧的錦盒放到她面前,她將錦盒緩緩推到了慕溫涵面前,“準確地說來,這是慕修的東西。”
聞言,衆人又是齊齊一驚,慕嬈想了想,豁然回神,低聲道:“二哥曾經跟我說過,他在洛城的那段時間與長公主之間交情很不錯,莫不是二哥當初離開洛城的時候,留下了什麼東西在長公主那裡?”
風裳搖頭笑了笑,繼而又點點頭,“也許不該說是他留給我的,是我自己無意中發現,留下來的。”
就在衆人疑惑之時,突然只聽得一聲帶着驚疑的“姑姑”,循聲望去,只見華央和蒼黎站在門口,怔怔地看着風裳。
好半晌,華央回過神來,垂首失笑道:“對不起,我叫着習慣了,一時間忘記了改口……”
“不必改口。”風裳連忙出聲阻止,招招手示意華央過去,而後拉住華央的手,看向慕溫涵道:“近來的事情想來門主也都知道了,我雖在外,卻也早有耳聞,蕭逸與這丫頭兩情相悅,若是慕門與風氏能就此結秦晉之好,那真是一大樂事。”
慕溫涵遲疑了一下,擡眼看向華央,似乎在問華央的意思。
蒼黎走到慕嬈身邊,看着風裳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風裳笑得坦然,“我來給老門主送一樣東西,也許這樣東西也正是你們現在所需要的。”
衆人這才又想起桌上的錦盒,慕溫涵遲疑了一下,打開錦盒,只見裡面只有一張摺疊起來的紙,拿出來展開看了看,目光剛一觸及到最前面的兩個字,便霍地一驚,皺眉看了看風裳,風裳頷首,示意他繼續看下去,他便深吸一口氣,繼續看。
待看完了上面的內容,慕溫涵最先將目光投向蒼黎,繼而又從慕識、慕榮身上掃過,最後沉沉看了風裳一眼,站起身來意欲行禮。
風裳連忙上前扶住他,“老門主不可,這本就是慕修的東西,我將此物歸還慕門是應該的。”
慕溫涵語氣慨然,“長公主有所不知,這樣東西對現在的慕門而言確實意義非凡。”
慕識出聲問道:“父親,長公主送來的這是什麼?”
慕溫涵沒有說話,而是將那張紙遞了過來,慕識接過來看了看,反應與慕溫涵如出一轍,只是到了最後,他面上的喜色更加明顯,轉身將那張紙遞給了慕嬈,“看來,我們最擔心的事情可以解決了。”
說着,又轉向風裳深深行了一禮,“多謝長公主殿下!”
華央一臉茫然,不解地看了看慕溫涵,又看了看風裳,小聲問道:“姑姑送來的是什麼?”
風裳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幽幽道:“休書。”
“休書?”華央一怔,“誰的休書?”
慕嬈神色欣喜,緊緊握住蒼黎的手道:“是休書,是二哥寫給裴氏的休書,裴氏已經不是……不是我慕門的人了!”
蒼黎瞬間怔住,呆呆地站在那裡,看着慕嬈遞給她的那封休書,有些出神,良久,她喉間哽了一下,雙手輕輕顫抖起來,一垂首,眼淚滴落在休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