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民醒過來時,已經是深夜了,窗外月朗星稀一片寂靜。他藉着月光下地,去水缸裡舀了一瓢涼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頭腦清醒了不少。他記不清四個人喝了多少酒,什麼時候醉的,說過一些什麼話,留在他記憶裡的只有一個場景:四個人跑到了二叔的房間裡,面對着佛龕齊刷刷跪倒在地,割破了各自的手指,把血滴入到一個酒碗裡,說了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話後,輪番喝光了一碗血酒,結爲異性兄弟。
志民行一,萬山行二,臭蛋行三,二狗行四。
自古義結金蘭的兄弟,大部分都在關老爺的神像結拜,四個人在酒醉的時候盟誓於佛祖面前,也可能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了。
“啪、啪、啪。”幾聲槍響撕破了小村夜晚的寧靜。志民對槍聲格外的敏感,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摸起掛在牆上的獵槍衝出房門。近一段時間以來,附近鄉鎮村屯的幾家富戶,被幾夥兒來路不明的土匪搶掠了。沒聽說死了人,但是錢財倒是折損不少。
志民跳出房門,就發現院子裡站着一個人,他端槍喝問:“誰?”
“我,你二叔。”二叔連忙答應着。
“二叔,什麼地方打槍?”志民問。
“村東頭,沒什麼大事兒,可能是誰家轟野狗呢。”二叔氣定神閒的說。
“好像是快槍的聲音啊?”志民說。村子裡除了李有財家有幾桿快槍,別人家都是獵槍啊,志民隱約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半支菸的功夫,遠處又傳來兩聲槍響,子彈的呼嘯聲掠過村莊的上空,發出刺耳的聲音之後,小村又在靜謐中熟睡了。
志民抱着槍,幾乎再沒有閤眼,直到天大亮了,才沉沉的睡去。
“李有財家昨晚被土匪搶了”。這是志民醒來時聽到的第一句話,說這個話的是父母,他們幾乎異口同聲的說出來的。
志民閒庭信步一般的走出門,耳孔裡聽到的都是這個消息。村子的每個人似乎都走出家門,三五成羣的聚到一起說李有財家鬧土匪的事情。有人說被搶去了一千大洋,還有人說被搶去了兩千大洋,外帶五匹好馬。一時之間衆說紛紜,但具體被搶去了多少錢,誰也說不清楚。只有一件事情被證實了,是李有財家的馬倌出來說的,的的確確是被搶走了五匹馬。
事後,也有與李有財私交過密的鄉紳問過李有財:到底損失了多少大洋?李有財卻諱莫如深的閉口不答。細心的村民發現,經過這件事情以後,李有財左手少了一根無名指,笑面虎似的臉上,會時不時的抽搐幾下,不知道是否和斷指有關聯。
這天早上,縣警察署由何子傑署長親自帶隊,領着三十幾個頭戴五色帽徽的的黑衣警察就進村了。同行的還有一個日本人,看何署長對待他畢恭畢敬的態度,官職似乎不在他之下。他們在村子裡調查了大半天,也沒有查出來什麼頭緒。最後的結論是:一股流竄的土匪幹的。
表叔是在臨回縣城的時候,來的何家大院,一些村民不知道的細節,也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他說土匪有七個人,領頭的可能是一個女人,之所以不敢肯定是男人還是女人,是因爲李有財家有一個久涉煙花柳巷的護院說的,他比一般人的嗅覺好像更爲靈敏,他能聞出來每個女人身上的體味兒,只有是女人,他就能嗅出來。雖然那個領頭的人用黑巾蒙面,但他還是從身形體態,尤其是體味兒上斷定,這是一個女人。
昨夜還打傷了三個護院,雖沒有性命之憂,但也讓李有財耗了幾百大洋去醫治。
其後的一段日子,李有財的笑面,村民怎麼看都像是在哭。
當表叔說道土匪頭可能是女人時,志民猛然想起在二叔房裡看到的那個人,眉眼盼顧之間流轉的分明是女子的嫵媚之氣,他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和二叔有着肌膚之親的女人——小蘭。他用目光掃過二叔的臉頰,試圖想從二叔細微的面部表情裡發現什麼,以此來證明他的推斷是正確的。但很可惜的是,二叔的面部一如既往的木訥,彷彿如在佛堂打坐一般的心無旁騖,絲毫沒有表情。依然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表叔,還有父母聊着家常。
李有財家裡僱了八個護院,其中也不乏有槍法和身手好的人,之所以被土匪輕而易舉的的端了老巢,主要原因是太平的日子過久了,難免滋生懶惰之心,警惕性也自然而然的放鬆了。
那日,正好還有兩個請假回家探親的,餘下的六個人也輪流去關帝廟聽戲。有一個護院約好了鄰村的一個老相好,去村外的一個窩棚裡*,整整一個下午,經過七次的巫山雲雨顛鴛倒鳳之後,破天荒的去佟六爺的酒鋪沽了五斤紅高粱酒,然後去了臭蛋家的雜貨鋪,買了一斤豬頭肉,六根豬尾巴,半斤豬大腸,還有一包油炸花生米,在當晚請其他的五個護院喝酒。
聽說,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花這麼多錢去請客。
在酒至半酣之時,他眉飛色舞的向五個人講述每一次雲雨的細節,聽得五個人都如醉如癡,口角都流出了涎水,換崗巡邏的事兒,早忘到了九霄雲外。
李有財也在聽過大戲後,被兩個要好的鄉紳請去吃花酒。作陪的是一個“花班子“(以暗娼爲主的戲班子)裡的四個妖豔的女子。李有財也是此中高手,在酒宴過後獨佔了兩個花魁。玩兒了一回雙飛後,終因年少時縱慾過度,體力不支敗下陣來。用力拄着文明棍,氣喘吁吁的回到家裡倒頭便睡。
以往文明棍只是一個擺設,是一種身份的象徵,但這一次,李有財真的把它當做了柺杖用了。
(注:響窯,土匪的黑話,是有槍護衛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