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終於安靜了許多,黛玉悄然走到賈璉的身邊,有些擔心的看着賈璉,並細聲勸慰:“二哥哥,請你節哀……”
一如當初她母親去了之後,賈璉勸她一般。
戲已經唱完,賈璉也不用裝的那麼像了,見黛玉如此,便對着她溫和的點點頭,說道:“林妹妹放心,我沒事的。”
探春等人本來正圍着迎春,此時也一一過來,說了幾句貼心的話。
賈璉也都應了。
黛玉見了心想,璉二哥哥方纔分明那麼傷心,見她們過來勸,仍舊不吝以最好的態度對待她們,可見璉二哥哥的人品,若沒有這般長者之風,又如何能夠時時對她們如此友愛。
王熙鳳走進來,說賈母請他們出去商議事情。
賈璉點點頭,與王熙鳳一起扶着邢夫人出來。
此時內外所有不相干的人,已經叫人驅趕開,賈珍也帶了尤氏等人過來。
所以此刻,賈家兩府能話事的人,便已經算是到齊了。
“你們兩個也坐下吧,我有話和你們說。”
此刻廳上坐着的,只有賈母、賈政、王夫人和賈珍夫婦。
賈母看見邢夫人和賈璉,便也讓坐。同時出來的王熙鳳,只能灰溜溜往旁邊站了。
這種場合,她是沒得座位的。
賈母就問邢夫人:“方纔我們在商議,如何料理你們老爺的後事,所以想要問問你,你們這邊還有多少用度,可足夠辦你們大老爺的後事?”
都是一家人,誰那裡有多少家底,大概有數。
所以,賈母等人才有這個擔心。
邢夫人便支支吾吾起來,因爲怕擔事,也不敢遮掩謊報,只能道:“庫裡,大概還有三四千的銀子……具體的媳婦也不清楚,還得問問賬房的管事才知道。”
此話一出,賈母、賈政、賈珍等人的面色,都瞬間生動起來。
便是賈母,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責罵邢夫人好,還是爲她哀嘆。
當初,一家人決議將賈赦分到這一邊,是將這邊的院落全部建好了,然後將榮國府官庫中的存銀,一分爲四。賈赦和賈政兩兄弟,一人一份,賈母和老國公爺也自留一份養老。
賈政既然負責在正院照管老人,賈母和老國公爺的那兩份,便就沒動,仍舊放在官庫中,由賈政兩口子支配。
除此之外,榮國府名下的所有田地、房產所得的進項,每一年,仍有三分之一,大概是會送到東跨院來。
老母親一份,兩兄弟各一份,賈母自覺,自己並沒有偏心誰。
畢竟若是做不到這樣相對合理的公平,不說外頭,就家裡只怕也早就流言蜚語不斷了。
但就是這樣,不過十多年,正院那邊,雖然也不比先時闊綽,但也還支撐的起國公府的門楣,每年的迎來送來,也沒聽說,短過哪家的!
可是賈赦這裡,現在居然告訴她,庫裡只三四千銀子?
於是,賈母便是再覺得今兒晚不該發火,也忍不住看着邢夫人,冷聲道:“你們兩個,果然是當的好家!”
邢夫人縮着脖子埋着頭,一眼不敢發。
賈母強壓着怒意,冷冷道:“你們老爺雖然沒有在外頭做官,好歹也頂着家裡的世爵,貴爲一品。
他的後事,即便不能大操大辦,也決計不能寒酸,否則就算你們心裡過得去,親朋之間,也必然笑話。
只這三四千銀子,夠什麼使的?”
白事是世家大族之間頭一等的大事,若是身份一般也就罷了,多點少點都行。以賈赦的身份,卻絕對不可能是三四千銀子,就能將他的後事打發了的。
什麼身份的人,後事的規制,大概需要話多少錢才能辦出來,這些賈母等人心中有數。
當然,要是想要講排場、比風光,那花費上不封頂……
邢夫人面對這等責問,連忙道:“老爺的書房裡,裝着有十幾大箱子的古董珍玩,若是拿出去變賣,肯定能換不少錢,說不定就夠給老爺辦身後事了……”
“人都已經死了,馬上就到處都要用銀子,難道還等你去典當了家資來,纔開始籌辦不成?
再說,要是爲他的後事,把你們的家底全部掏幹了,以後你們這邊的幾十號人,吃什麼,喝什麼?可見是糊塗透頂。”
面對賈母一點面子不給的反問和責備,邢夫人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索性滅了一切僥倖的心思。
心說,終究是你的兒子,不信你自己不管。
賈母自然要管,卻不想稀裡糊塗的管。
她看向邊上的王熙鳳和賈璉,道:“你們太太年紀大了,不便理事,此番你們老爺的後事,我交給你們兩個全權籌劃安排。
鳳丫頭,你也不要再逞能了,將那邊的事,全都放下,接下來的心思,全部花在你們大老爺的後事上。”
鳳姐兒面色疑難……她是喜歡管事,喜歡逞強耍威風,但是,她不稀罕當窮差!
明明聽見這邊就幾千碎銀子,還要主動挑擔子,別說耍威風撈好處,只怕把自己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那一點子家底,全數賠光了都不夠啊。
她心裡想着這些,卻聽見賈璉已經拜首答應,也只能跟着點點頭。
賈母見了,心裡感慨,原來還覺得鳳丫頭比璉兒強,終究在遇到大事的時候,還是男人家靠譜。
於是嘆道:“以你們這邊的狀況,一時肯定是難以支撐起架子的。
不過你們父親這件事是大事,絲毫馬虎不得!
這樣吧,我拿出六千銀子出來,再叫你們太太從那邊官中拿出四千銀子來,總共湊足一萬兩銀子。如此就算還差些,想必也有限了。”
賈璉一聽,於公於私,都該表示一下。
因此忙起身,對着賈母深深一拜下,道:“感謝老太太一片慈愛之心,孫兒叩謝!”
鳳姐兒的眼睛,也一下子明亮起來。
嘿,有錢,那就好辦了。
王夫人這個時候卻一點反對的意思都沒有,其實早在之前她就有心理準備。
東跨院這邊的情況,她清清楚楚!
她早就和賈政商議過,都知道這一刀遲早要挨的。
沒想到的是,賈母竟然願意自己來承擔大頭。
與賈政對視了一眼,她開口道:“他大伯的事,也就是我們一家人的事。後輩們再無能,也沒有讓老太太再爲了這等事破費操心的,那也太不像樣了,也令晚輩們自愧。
這樣吧,除了官中的四千銀子不變之外,老太太的六千,我和老爺這裡出三千,再額外從官中拿出三千來。如此雖然可能還是差些,想必大太太、鳳丫頭她們,也就能補上了。”
王夫人這話就說的太漂亮了,數目不變,只將賈母要出的六千銀子給抹去。
連賈璉都禁不住覺得這個女人厲害。
如此一來向賈母表示了孝心,二來更是表現出,她榮國府當家太太的寬廣氣度。相信王夫人這話一出,不論是賈母還是其他人,都會打從內心更加欽佩她的爲人。
排除立場問題,王夫人段位實在比邢夫人和賈赦高的太多了。
賈政有王夫人輔佐,能將賈赦兩口子壓制住,一點也不奇怪。更別說後來他們的女兒當了貴妃,那更是能壓得賈赦兩個屁都不敢放一個……
賈母果然看王夫人越發順眼,卻還是堅持道:“難得你們有這份心。既如此,官中那三千兩也不必補了,你們支撐着偌大的家業,也不容易,官中豈能少了銀子?
你們既有心,就只出你們自己的三千吧,我這裡六千仍舊不變,如此湊成一萬三。
再加上他們這邊的幾千,再把他以前收集的那些破銅爛鐵全部拿去折變了,想來也就夠了。”
王夫人和賈政,聽了也只能點頭。
王夫人心裡還有些奇怪,心說就算賈赦身份尊貴,拿一萬兩銀子出來給他辦後事,也能足夠像樣了,怎麼賈母卻像是巴不得銀子越多越好的樣子?
難道當真是等孩子死了,反而越發心疼起來?
他們這邊一說完,坐在一旁的賈珍才慢悠悠,卻也十分誠懇的道:“我雖然是晚輩,大老爺去了,也該盡一份心纔好。
既然連太太都拿出三千銀子來了,我也拿出三千銀子來吧,也算是我這個做兄長的,幫幫璉兄弟了。”
賈母纔剛要點頭,卻見才坐下不久的賈璉立馬站起來,對賈珍拱手道:“珍大哥的好意,做弟弟的心領了。
原本我父親的後事,讓老太太和太太她們破費,我心裡已經很是不安、羞愧了。
如何還敢再要珍大哥出銀子?
傳出去,小弟越發難以做人了。
珍大哥放心,這些年小弟也略有積蓄,加上老太太和太太她們給的銀子,想必完全能夠支撐的走了。”
“這……”
賈珍略覺得爲難,要不是因爲他是族長,要不是因爲他還想籠絡好賈璉,當他願意拿出這白花花的銀子來?
三千兩啊,不是小數目了,在京城都能買幾進的宅院了!
賈母此時也反應過來,同族相幫雖然是正常的事,但是這種非必要的事也要長房出手,也顯得他們榮國府一脈太遜了。
因此就對賈珍道:“你的心思,我們都知道了,不過他說的對,咱們這邊如今也還支撐的走,不好讓你出這個銀子的。
倒是,鳳丫頭雖然平日裡剛強,到底進咱們家年頭不長,手裡沒有經歷過大事。
你媳婦兒當年卻是經歷過你們那邊太太的事的,她是有經驗的人,你若是有心,就讓你媳婦過來幫她們料理料理,倒也比拿銀子出來更有心了。”
賈母既然都這樣說了,賈珍如何樂得不接受?他還囑託尤氏,即便過來,諸事不可自專,多討教邢夫人、賈璉和王熙鳳的主意纔是正理。
尤氏皆一一聽了,悄然瞅了賈璉一眼,並沒有多做表示。